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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The Showdow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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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和手冢之间的访谈是约在一家私人会所进行的。迹部集团是这家私人会所的大股东,而这家私人会所的各方面条件也都很好——因为是会员制的,所以手冢不用担心自己身为公众人物被他人偷拍;会客厅的陈设和采光都很好,很适合拍摄会谈时的正装照。
手冢一贯都有早到的习惯,所以当不二推开门的时候,手冢已经等在那里了。那天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浅色的正装,陪着会客厅迹部式的华丽金色装潢,格外合适。
“久等了。”不二朝手冢问了好,在两人的座位前方架起了摄像机。随后他又拿出照相机:“拍几张正装照,可以吗?”
手冢点头,于是不二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手冢的正装照,坐着的站着的都有。
“好了。”不二放好相机,打开立在一旁的摄像机,又拿出笔记本,“我们开始吧。”
要出大版面的人物专访,关键一定要能讲出好故事。手冢在场上的表现大家都看得到,作为专访记者,不二的任务是要重塑手冢在球场下的形象,然后让读者通过一个个故事慢慢拼凑出手冢更为完整立体的形象。所以,虽然他们的专访并不用在电视上播放,把握整个访谈的节奏依旧是很重要的。在整个访谈之间,不二必须在理智和情感之间小心翼翼地走钢丝——要用理智保持问题的针对性和专业性,但同时也必须投入感情和被访者保持舒适的亲密关系。
当然,不二的小心还有一个原因——他生怕自己一旦端不好理智与情感的天平,自己这些年来无处宣泄的情绪就会不受控制地溢出,最后闹得不可收拾。
整个采访不轻松,却很顺利。两人毕竟还是有默契的,不二也很清楚地知道哪些问题问出来的效果会好。手冢聊起了他最初加入德国青年队的酸甜苦辣,第一次捧起大满贯奖杯时的喜悦和私下庆祝,当然,也不忘了提起在青学的青葱岁月。
当手冢谈起青学的时候,不二脸上的笑容凝滞了那么短短的一秒钟。
那个时候他们尚且可以并肩而立,尚且还朝着同一个方向。那个时候的手冢还没有离开,那个时候的手冢跑得没有那么快,那个时候的手冢甚至会在和比嘉中的比赛结束后,在不二系鞋带的时候,留下来等他。
然而这些都过去了。不二的脸上又迅速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呐,手冢,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了。”
“好的。”
“嗯……”不二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了,“这个问题比较私人,手冢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这些年来,手冢并没有携带任何伴侣出席任何活动,也没有任何伴侣到现场观摩任何一场比赛。很多球迷都很想了解手冢的感情状况。”
“我并不喜欢让这些私人方面的事情见诸报端,还请见谅。”手冢推了推眼镜,直截了当地说。
“我明白了。”不二点点头。这是预料之中的答案,其实在很多年之前就有不少记者提过这个问题,都被手冢直截了当地打了回去。这次重提这个问题,不二其实是有私心的——他明明知道很可能得不到回答,但是还是想问一问,问一问手冢的身边是不是有了别的人,她是谁,她怎么样。
“不过,”手冢忽然接着说道,“如果是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不二停下了合上笔记本的动作,小心地做了个深呼吸。
手冢很平静地说:“我的确有个喜欢了很多很多年的人,并且我的每一场比赛他都有看。如果是大满贯的话,他都是在现场看的。”
手冢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微妙。他直直地看着不二的眼睛,像是完全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那个瞬间,不二感觉自己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笔记本了,好像自己心里有一处一直藏匿着期待的地方忽然就这么碎了。他看着手冢深色的双眸,那双眸子深邃得叫人看不见底。不二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安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听到这样的话而难过,还是因为害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
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不是吗?手冢那么优秀,虽然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任何绯闻传出来,但是要说他一直孑然一身,那也未免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虽然有着稳定恋情或者婚姻的网球选手往往都并不介意公开自己的感情——比如他们的越前学弟每次打比赛都一定会带着樱乃狠狠撒一波狗粮秀一把恩爱,但是的确不是每个人都想要把家人或者重要的人曝光在镁光灯下。
手冢本来就是不喜欢受到太多关注的人,有个女朋友不公开,似乎也很正常吧。荒唐的明明是自己——喜欢上同性,躲了他那么多年,还偷偷在心里期待着他还是单身。
不二忽然觉得自己几天前遗失那本相册或许是件好事情。手冢的话就像是一个巴掌一样,清脆地抽在他脸上,让他醒了过来。手冢的身边是有别人的,所以,是时候了——那些偷偷藏着掖着的照片和关于手冢的记忆早就应该被狠狠地忘掉,这些单方面的感情也该结束了,而那场他逃避了那么多年的、未完成的比赛,也应该做个了断了。不二在心里默默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收拾好心情,重新抬起头来笑着看着手冢:
“没问题,这些信息我不会写到专访里的,手冢你放心好了。”
他站起身来,伸出手:“和你合作非常愉快,请多保重。”
手冢握住他的手,觉察到他掌心的冰凉,皱起眉头:“怎么了?”
不二想了想,终究还是开口了:“手冢,我们之间还有一场比赛没有打完吧。”
手冢听了这话惊了一惊:“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手冢在上学的时候就一直说,凡事要有始有终。”不二眯着眼睛笑得灿烂,“这场比赛一定也没有忘记吧。呐,什么时候抽个空,把它打完吧。”
“可是……”
“手冢是不愿意和我打吗?”不二依旧平静地笑着。
手冢无奈,只好说:“并没有。”
“那就约在明天吧,”不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地点你挑。”
“既然在伦敦的话,那就在草地上打好了。”
“哎?你说要用温布尔顿的场地?”
“你别忘了我是全英草地网球和门球俱乐部的荣誉会员。”手冢说,“温网结束之后的场地一般都很空,应该很容易就可以租到。”
“啊,对啊。”不二点头答应。没错,所有的温网冠军都会成为俱乐部的荣誉会员,获得俱乐部的草地球场使用权。
“那么明天早上十点见了,不二。”
“明天见。”
第二天早上,不二背着网球包如约出现在全英草地网球和门球俱乐部门前。手冢依旧是早到的那一个,见不二到了,他朝他打了个招呼:“我们进去吧。”
不二跟着手冢,看着他熟门熟路地出示了会员证,租好了场地。前台的工作人员对他很热情,手冢很礼貌地致谢之后,回头对不二说:“更衣室就在走廊那一侧,先去换衣服吧。”
于是不二听话地找了一个单间进去换衣服了。他这次很守规矩地带了一套纯白色的运动服来,换好之后就走到走廊里等手冢。
手冢出来的时候,不二的神情恍惚了片刻。
这样的情景在他们国中的时候发生过无数次,几乎每次部活开始之前,他们都会像这样在更衣室的门口遇到。有时候是手冢刚换好衣服遇到刚刚接好水的不二,有时候是不二刚换好衣服出来遇到刚刚做完准备活动的手冢。
于是,就像国中时一样,不二的问候脱口而出:“呐,手冢。”
“嗯。”手冢的回答也一如既往地简短,“我们走吧。”
不二于是跟着手冢朝球场走去。两人一前一后,像极了以往在青学的模样。在不二的回忆里,那个时候他们就是这样,一前一后地从部活室往球场走,去参加训练,去打练习赛,去打排位赛。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每一天都有明天可以期待,那个时候的每一声再见之后都还能等到第二天的你好。可是这一次,这场比赛打完之后,可能就真的要说再见,然后再也不见了吧。
不二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球场上方的天。那片天空就像二十年前那样清澈,干净得空无一物,就连忧伤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
走到球场上,两人在网的两侧相对而立。
“正面还是反面?”不二把球拍立在地上问。
“正面。”
“呐——”不二松手,看着反面朝上的“F”,“我先发球啦。”
说罢,他就像底线走去。手冢皱起眉头:“不二,你确定要打?”
话音刚落,球就在他的脚边落地。
“15-0,”不二笑嘻嘻地说,“要集中精神啊手冢,我先得分了。”
手冢于是不再说话,弯下身子认真迎战。不二这些年来周末还是常常和中学里的好友一起约着打球,平时也一直健身,所以球感和当年相比退化得并不多,身体素质在同龄的业余选手当中也算不错。考虑到不二业余选手的身份,手冢的手下还是收了几分力道的,所以一开始不二还是可以从手冢手里拿下几分。
可是逐渐地,不二的体力就跟不上了。职业网球给手冢最大的馈赠就是对于比赛节奏的绝对掌控力。纵使不二依旧可以打出他当年引以为傲的多重回击球,但也没有办法再赢下哪怕任何一个回合。击球之余,手冢看向另一个半场的不二。他看得出来他是竭尽全力的,可是在他冰蓝色的双眸中,他除了看到了认真,似乎还看到了凄凉和绝望。这和他印象中认真的不二不一样——全国大赛的时候,在不二对阵仁王的时候,他曾经看见过认真的不二。那时候的不二就像是个勇敢的战士,不停地向前跑着,无所畏惧却也充满希望。可是这一次的不二却更像是一名被派上战场的死士——明明知道没有胜算,却依旧要挣扎着向前冲。这样的不二对手冢来说是陌生的,他心下一紧,狠狠把球往对面打去。
两人是接着当年的比赛开始打的,所以从一开始手冢就以4-2领先。在这样的节奏下,比分很快就成了5-2,在手冢的制胜局里他又连续赢下了三分,进入盘点。
就要这么结束了啊,还真是落魄呢。不二有些无奈地笑了。可是手冢却停下了击球的动作,向网前走来。
“我要叫暂停。”手冢冷静地说。
待不二的呼吸慢慢恢复到较为正常的节奏,手冢说:“到长凳上坐。我要和你聊聊。”
两人在场边的长凳上并排坐下,手冢转过身来看着他说:“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和我打比赛?”
不二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笑笑说:“手冢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也在这里打过球的。”
手冢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那是他们全国大赛获胜之后,接到邀请可以和其他中学生一起到伦敦来比赛,比赛用的就是温布尔顿的场地。那次他们一票人还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场当地的网球混混的纷争当中,结果跑到迹部家的老房子里打了一整个下午的英式庭球。
不二接着说道:“那个时候多好啊,感觉每天都有目标一样的人在身边。那个时候感觉自己身边每天都在发生好多事情,校内排位赛也好,都大会、关东大会、全国大会也好,你的手受伤了也好,都是天大的事情。”
他轻轻呼了口气,“一转眼都过去二十年了。英二去玩乐队了,大石成了医生,乾去做金融分析师了,河村正式接管了家里的寿司店,桃城和海棠都成了公司职员。就连那个时候和我们玩得来的其他学校的人也一样,迹部去英国念商学院然后回来继承家业,忍足从京大医学院毕业之后回大阪做医生去了。最后去打职业网球的就只有你和越前。你看,我最后,也没有把网球继续下去。”
手冢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不二接着说道:“我知道我现在和你打球毫无胜算,但是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很想看到认真起来的、真正的我。而且,手冢是那种很重视承诺的人——国中一年级的时候,你明明手上受了伤,却还是要坚持和我打完比赛。所以,我没办法让这场比赛就这样不了了之。”
他抬头直视手冢的眼睛:“我向你保证,刚才我打球的时候是绝对认真的,那就是真正的我。对不起,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而且还把比赛拖了二十年。”
这些话都是真心的——虽然这只是一部分的事实。不二没有说出口的是,他之前躲着手冢二十年是因为不愿意向他亲口证实他们之间的差距,而这次主动要求完成比赛则是为了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好让自己不回头地离开。
说完这些话后,不二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着手冢的发落。
“可是,就像是你一年级的时候说的那样,即使是你这样遵守了我们的约定,我也丝毫不会高兴啊。”
手冢低沉的嗓音在不二耳边响起。不二抬起头来,视线猛地撞上他的眼睛。
“虽然我的确很想和你好好打一场球,但是你不想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勉强你做。而且,”手冢很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刚才打球的时候是认真的,可是那并不是真正的你。”
不二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手冢见他疑惑的样子,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真正的你早就已经不在球场上了啊。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六百四十八平方米的网球场对你来说实在是太小了,你的世界应当更大才对。我只是因为看得到你的才华,所以很想要看到你完全发挥潜力的样子。现在想来,网球并不一定是最适合你的事情,一直都是我对你的要求太多,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不二眨了眨眼睛眼睛,随即又垂下了眼眸:“你就真的没有失望吗?”
“我会觉得遗憾,但是我绝对不会把你束缚在网球场上阻止你追求梦想,就好像我离开日本去德国打职业网球的那天,你也没有阻拦我一样。”手冢平静地说,“我第一次回国的那次聚会你没有去,但是大石把那一期的GQ带给我看了。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拿着相机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都不一样,就像是会发光。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摄影才是你最应该做的事情。”
手冢看着不二说:“我走的那天曾经对你说过,‘路标’是要自己树立的。你在网球场以外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路标,我为你感到很骄傲。”
听手冢提起了他离开的那一天,不二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像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所有的情绪都不受控制地倾泻了出来。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手冢,我不是什么义人。你离开的那天,我没有阻拦你,的确是不想阻止你追求自己的梦想。可是……”
他狠狠闭上眼睛,“那只是一部分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知道就算我阻止了也不会有用的。那天你离开的时候头也没有回一下,脚步也没有停一下,就算我出声阻拦,也不会怎么样啊!”
不二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手冢当时坚毅决绝的背影。他紧紧咬着牙关,感觉只要放松一下,眼泪就要掉下来。
可是手冢之后的话却完全出乎不二的意料。
“我走的时候知道你倒在地上,也猜到了你在哭。那天我没有回头是因为,我怕我一旦回头,就再也不舍得走了。”
不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看着手冢,居然从他神色的瞳孔里找到了一丝抱歉和怀恋。
“不二,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东奔西走地打球,除了胜利的喜悦和失败的难受之外,感受到最多的情绪是什么吗?”
不二摇摇头。
手冢轻叹一口气:“是孤独。我并不缺人练球——这些年我和越前常常约在一起练习。我也并不缺朋友——在职业网球圈有很多很好的前辈和后辈,而在回国的时候我也总是会和以前部里的人一起聚会。可是——”
他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落寞:“有时候我去医院复查手臂,出来的时候,会暗自希望有个人打着伞在门口等我。走在训练馆的走廊里的时候,我会忽然很希望有人从后面跑上来,喊我的名字,向我借一本字典。”
他轻轻握住不二的手:“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想念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不二只觉得自己的手上覆上了一阵温暖,那一瞬间好像有电流猛地穿过他的身体。他想着手冢刚才说的话——“想念你”,“很重要”,不二觉得手冢应该是在主动向自己示好。说到底,这些年来还是自己更没道理,莫名其妙地躲着他不肯和他见面。这次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那应该是原谅了自己这些年来的躲避,希望还是可以和他做知心朋友,就像以前那样。
做朋友吗?不二苦笑一下,思前想后,终于还是犹豫着说出了口:“手冢,我……我想这可能很突然,但是……”
他调整好呼吸,认真地看向手冢,“我不觉得我还能继续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待在你身边。”
“没关系,”手冢波澜不惊地回答,“我本来也并不想继续和你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
不二听到手冢说的话吓了一大跳——虽然他做好了准备,在今天结束之后就再也不见手冢,但是他没想到手冢会这么说。手冢这是要主动和他断交吗?不对,不可能,从手冢刚才的言行举止来看,他绝对不会想主动断交。
不二的大脑飞速运转,假如不是断交的话,那么“不想继续和你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指的就是……
等等!不二生气地挣开了手冢的手:“手冢,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有了女朋友,还要和我说这些暧昧不清的话,你……”
手冢愣了愣神,一头雾水地看着不二:“……女朋友?”
“你自己在采访的时候说的啊!”不二瞪着他,“我问你感情问题的时候,你自己说的你有女朋友啊!”
手冢回想了一下采访的内容,忽然之间嘴角边挂上了笑意:“你居然是这么理解的啊。”
“不然呢!”
手冢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身体前倾,慢慢凑近不二:“我记得我当时的原话是,‘我的确有个喜欢了很多很多年的人,并且我的每一场比赛他都有看。如果是大满贯的话,他都是在现场看的。’”
这句话就着手冢的气息被送入不二的耳朵。他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忽然眉头舒展开来。
手冢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女朋友”这三个字,只是这句话在被不二听到之后,就被他的天才大脑迅速翻译成了“手冢有女朋友”的意思。那假如手冢并没有女朋友的话,这句话就是其他意思了。
然而这些“其他意思”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备选项。等不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到手冢正温柔地看着自己。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在那一瞬间当机了,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手冢,可是最后出口的话却有些无关痛痒:
“我从来没来采访过你啊,你凭什么说我看了你的每一场比赛,还说我到现场看了你的所有大满贯?”
“你自己掉了东西都不知道的吗?”
不二眼睁睁地看着手冢打开网球包,从里面取出了他前些天遗失的那本相册。
“我大多数的ATP联赛和所有的大满贯赛事,你其实都有在现场看吧。”
不二感觉自己好像要窒息了。但是这还没完——手冢又从包里拿出了另一样东西:“这些年在干傻事的,不止你一个。”
那是一本厚厚的剪报。不二这些年来做的所有的采访、写的所有比赛评论、规划的所有大版面、甚至是拍摄的公开的艺术照,都被整整齐齐地剪了下来,贴在了这一大本笔记本里。
“你写的每一篇文字,拍摄的每一张我能找到的照片,我都看过。”手冢看着不二的眼睛说。
不二感觉自己的大脑没办法同时处理那么多的信息——自己弄丢的相册居然被手冢捡到了,而手冢居然会收藏这些年他所有的文字和摄影作品,还有就是采访的最后一句话,他本来以为手冢有了女朋友,结果他居然……是在告白?
等不二的智商重新上线,思路被拉回现实的时候,他的泪水已经充满了眼眶。藏了二十年的心事,居然在今天得到了一个答案,还是他想都不敢想的那个答案。“手冢……”他轻轻喊着他的名字,其实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手冢说。
可是他没能把那些话说出口。因为在他发出下一个音节之前,手冢就已经吻住了他。那是一个绵长又温柔的吻,没有掺杂任何别的东西,有的只是两个好久不见的人互相汲取着的关心和眷恋。
手冢一直到不二快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才放开他。不二只觉得身子疲软,微微喘着气,便干脆靠在手冢身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手冢聊着。
“那天你捡到我的相册为什么不马上还给我?”
“你走得很着急,我喊你的名字你没听见。”
“这些年来虽然我老是躲着你,怎么也不见你主动来找我呢?”
“我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才能不伤及你的自尊心。”手冢回答,“你知道的,我不是很会说话。我本来以为,这个心结你自己迟早会想通,会自己走出来的。”
不二无言。
你说这两个人是聪明人吗?假如他们不聪明,又如何能在那么多年不见面的情况下,依旧想得到彼此的心思,依旧那么的默契呢?
你说这两个人是笨蛋吗?假如他们不愚蠢,又为什么在那么多年里不知道要如何向对方开口,以至于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呢?
你说这两个人胆小吗?假如他们不胆小,为什么没有试试看,去找另外一个人,去吐露自己的心事,然后好好地抱一抱他?
你说这两个人勇敢吗?假如他们不勇敢,又如何能够在那么多年都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心意——哪怕这是同性之间的爱情,哪怕再眼前可能会有重重的阻力?
而这些答案如今都不重要了。如今他们终于又见了面——不二忽然很感谢自己的责任编辑和在关键时刻临盆的同事,要不是这一系列阴差阳错的事情,他可能就要真的和手冢错过了。
他靠在手冢的肩头,小声说:“手冢,我喜欢你。”
“我也是。”
不二可以从手冢的运动衫上闻得到他身体的气味。以前在国中的时候共用更衣室,他对这样的气味很熟悉。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说:“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会变很多,结果其实什么都没变。”
“本来就什么也没变。”手冢把不二揽过来,“只是我们两个,都不打网球了而已。”
说到网球……不二忽然想起来,他们还处在比赛的暂停阶段。该死,这茬本来就是自己任性才提起来的。他试探地问手冢:“那我们的比赛……”
“就这样吧。”手冢摸摸他的头发,“就这样也挺好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
不二周助和手冢国光之间共计交手三次。不二周助的战绩是:一胜,一负,一次未完成。
那最后一场比赛就永远停留在了离赛末还有一球的进度,永远也不会完成,就像他们之间的羁绊和感情一样,会永远永远进行下去。
“手冢,很抱歉我迟到了二十年。”
“就算现在开始也还不晚。”
“那么我们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