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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花非花 ...

  •   史料:五代十国末年,战事四起。北宋国力强盛,渐露一统天下之表象。
      乾德二年(964),北宋抓住后蜀勾结北汉,企图夹攻北宋的证据,派兵六万,两路攻蜀,用兵六十六天。次年正月入都城,蜀主孟昶兵败,降。孟昶家族被迁至汴京,于明德门外素服待罪。宋太祖赵匡胤下诏释罪,赐孟昶冠带、袭衣,封之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秦国公。七日后,孟昶暴卒于家。
      孟昶死后,宋太祖召令孟昶妃花蕊夫人入宫。花蕊夫人才名在外,宋太祖命其作诗。花蕊夫人随口成诵,赋《国亡》诗一首:“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赵匡胤品玩良久,心中大悦,后纳其为妃。
      开宝七年(974),北宋与吴越勾结,以曹彬,潘美为主将,兵十万南下在采矶(今安徽马鞍山西南)用船架设浮桥过江,而吴越派兵自苏州常(江苏常州)﹑润(江苏镇江)与北宋合围金陵(江苏南京)。次年十一月,金陵克,李煜出降,被俘到汴京,封违命侯。南唐灭。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风移,影动,九弦共舞。闻得天音袅袅,似是粉蝶轻舞,雪凝深涧,云动香沉。暗香成灰,隐隐自冉,未碾就碎了,弥散在空气中,如梅似莲,是袅烟,若絮也若尘。
      南唐。金陵。后宫深处。
      君主李煜坐于玉涧阁的香案旁唱词奏琴。玉珠串的帘子隔开了堂前的燕子却挡不住阳光,零零落落的照进阁里,照得他身上的龙袍明晃晃的。那颜色,刺眼到几乎不能直视。
      李煜是皇六子,这皇位本是说什么也轮不到他的。他生性淡定,视权贵为草芥,爱美人不爱江山,却因为生有帝王之相的重瞳,屡屡受到五位兄长的猜忌排挤。尽管他力图使自己的言行更像一位隐士,但依旧没有摆脱帝王之命。他的几个哥哥或者病死,或者因为争权而丧命,还没等到李煜继位,上面的五个哥哥已经一个都不剩了。造化偏偏把这个最不想做皇帝的人,推上了皇帝的宝座。
      曲通人意。正在弹琴的李煜面上并无表情,但那音色,闻者皆心痛。
      “好一曲‘相见欢’啊,从嘉……”
      阁外梨树的树枝粗壮,上面的梨花开得正好。一个少年坐在枝杈上,脸上笑如春山。他一袭白衣盛雪,长发如墨,以一根羊脂簪整齐的束起。两鬓长垂,随风飘动。面色莹白,就连伸出袖外的手也是温润如玉。他映在光影中,就如同融化在这雪白的梨花中一般,让人分不清是人还是花。
      李煜擒住弦收了琴音,踱步到红漆雕栏前,不紧不慢的道:“好你个云初,皇宫大内,直呼君主名讳,你就不怕我治你的罪吗?”
      “哈哈……”少年轻笑,从树枝上一跃而下,飞身进了玉涧阁。经他这么一坐一跳,那梨花却未曾因这外力而落下来,可见少年轻功了得。
      “从嘉自称‘我’而不是‘朕’,这样的从嘉,我云初自然不怕。李煜自称‘朕’而不是‘我’,可是我云初还是不怕。”这个自称“云初”的少年挑眉,眼睛大而灵动,配着还未长开的娃娃脸,越发显得年少。但他此刻直视面前的南唐君主,当真没有半分畏惧。
      “哦?原因?”李煜微微倾身,示意愿闻其详。
      云初微微一笑,一字一句的道:“从嘉也好,李煜也罢,都不应该困锁在这么深的宫阙里。这天下,你从来都不﹑想﹑背。”
      李煜微愕,垂眸看了看面前的少年,随即闭了目,心中大为感慨。这黄泉之上碧落之下红尘间的生生死死,滚滚的流淌着褪尽了他的年华,少年老成。少年的眼眸看似灵动,可是瞳孔的深处,似乎孕育着李煜说不出的颜色。那样的颜色,分明耀眼,却不应该属于这十五六岁的少年。
      “云初啊云初,不愧是我从嘉的忘年之交。”李煜小声慨叹,却不知云初早已移步到香案旁好奇的抚弄上面的琴。他以单指拨九弦,却只是“铮”的合为一声,音传十里,阁前的梨花随之簌簌的落了一地。云初“呀”的一声,随即眉开眼笑,大呼“好琴好琴。”李煜也惊讶,想不到云初还精通此道。其实这九音合一的一声也是有名目的,称之为“惊鸿”,手法指法也是极其讲究的。
      “这紫漆琴名为‘九霄环佩’,云初,送给你了。放在这里,我也弹不了多久了……”李煜淡然一笑,挥手示意云初将琴拿走。
      云初皱眉,想了想,接着道:“从嘉,亡国已经成了定局。你这宫里的好东西多的很,你干脆都让我打劫带走得了!”
      李煜一愣,随即释然:“可以。”
      云初听罢,当真立刻在这阁中四下逡巡起来,真要趁火打劫似的。一旁的李煜看着云初上上下下的乱看乱摸,连歇憩用的小榻下面也乱摸一番。倒腾了半天什么也没拿,却开始研究起了窗台上早开的牡丹花。李煜看了半晌,也不禁抿嘴而笑,状似好心情的说:“云初,你要打劫可得趁早。这江山,确实不是我意所属。这天下,太重太累,却不能说放手就放手。等这金陵一克,这苟延残喘至今的南唐便不复存在。我,便是亡国之君……”说到后来,本是洒脱的语调也有了几分悲恻。但说到亡国,李煜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忙着蹂躏牡丹花的云初终于发慈悲的放了手,翻了翻白眼道:“这撂挑子不干的事,从嘉李煜都做不出。要我说啊,你真不适合做什么劳什子的皇帝……”
      云初此时本在几步开外,不知用的什么身法,转瞬间便掠至李煜身前,一把拽起李煜的手,飞身向前又掠了几步便出了玉涧阁,这才接着道:“你说的,这皇宫里的东西什么我都可以带走。从嘉不适合当皇帝,就随我去满英的‘红馆’做个琴师好了!”待到李煜反应过来,挣脱云初的手停下,已经是在百步开外了。纵是平素冷静内敛的李煜也是双目圆睁,惊讶不已。喝退了才发现有擅闯者的侍卫,屏退了周围的侍人,李煜才开口道:“你……竟然练成了花蕊夫人留给你的《九歌》?!”
      “呸呸呸……从嘉你可别给我造谣啊。娘留下来的东西太难了,我只捡好玩的练练,可是还是难,就自己改改再练。我这都是走了样儿的皮毛,况且正本早已失了。若乱声张让那些武林人士知道了,到时候□□偷袭白道围攻,我还不被活吃了?!”云初连“呸”数声,抬眼瞪着李煜。这表情状似恼怒,眼眉间的笑意却显露了他的内心。李煜被他这假嗔的表情逗得又生一笑,随即摇了摇头,一时间没了言语,心中暗想这千人争万人抢的武学宝典竟然有人能是挑好玩的练练,还为图省事的篡改一气。
      自宋与吴越结盟合围自己,李煜就从未展颜。如今云初一来,他居然是笑容不断了。难怪云初被称为“解愁公子”,原来是这等原因。
      这么想着,李煜当真觉得胸中郁气散了几许,噙着笑道:“云初,世人皆知《九歌》分九篇,从内功到招式,从易容到药学,从暗器到下毒,无一不涉。你若踏实些好好研习,甲以时日,你这机灵的小老鼠还不翻上了天?”
      云初听了,白了李煜一眼,甩了甩手满不在乎:“那就更不能好好练了。天上太冷。”
      李煜又一呆,喃喃自语:“天上,太冷……”思忖良久,李煜才叹道:“说得太对了。云初,真不知你到底是真聪明,还是真傻。”
      “我?当然是智慧绝顶贯绝天下无人能及的聪明!”云初里所当然的说着,扬起下巴看着李煜。
      “哦?”李煜接口,正色道:“妄图从这千万军卫的皇宫带走皇帝的人,是真聪明?身为宋人,妄图救他国即将亡国君王的人,是真聪明?身为这次合围将领,宋国未来功臣皇甫继明的‘二儿子’,战前却跑来救我这南唐君主的人,是真聪明?不管你身为皇甫云初,孟云初,还是赵云初,你救我,甚至是此时此地出现在此,都是愚蠢至极!是皇甫云初,你负国!是孟云初,你负家!是赵云初,你负天下!云初啊云初,这样的你,如何聪明?!”
      李煜字字珠玑,句句抑扬顿挫。本以为如此便能激怒云初,逼走云初,怎料面前的人依旧笑若春华,覆手而立:“从嘉,你仍当我是个孩子。我母亲,曾是后蜀主孟昶的宠妃,后又是这大宋之主赵匡胤的爱妃,近十年了,十年了……十年,我不是那个襁褓里的婴儿了,十年,我不是吃吃睡睡的小孩子了。十年,纵是天大的事,也该忘了……”
      “可我知道你当年并没有吃下赵匡胤给你的‘忘尘’。那时蜀降来汴京,赵匡胤想劝降我,我也在汴京。你那时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你当时的眼神,我记得清清楚楚。赵匡胤,皇甫将军不知你未服药,可是我知道啊。”李煜急急插口。
      云初脸上笑意渐浓,接着说道:“岁月,比那‘忘尘’有效……当年我选择不忘,今后我也会选择不忘。有时间的不忘,是不忘也是忘。那些所谓的伤害,仅仅是穿肠而过的酒。他们安排我,我曾经姓孟,曾经应该姓赵,现在又姓皇甫。安排便安排,不管是姓什么,云初,便只是云初而已。”
      这一下李煜听得呆若木鸡,他早已经弄不清今天有多少时辰是在发愣了。云初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抓不住,摸不透,当真人如其名。就如同天上的流云,可以是圣洁的白,可是浴血的红,可以是乌漆的黑。无论是怎样的形态,又都是那么漂亮,飘逸到无形。
      李煜半晌仍旧回不了魂,只是呆看着云初眼瞳中水晶一般的璀璨。云初粹然一笑:“连我母亲都已经不在乎我的姓氏……当年未出阁的费氏忘记了,当年的花蕊夫人忘记了,如今宋主的妃子也忘记了。如此,我还计较什么啊?负国负家负天下,我不认为我负了它们任何之一。就算负了,我还有时间可以弥补。国,家,天下,一年两年十年的,它们都可以等。而你李煜,等不得。我的朋友从嘉,更等不得。”
      “云……初……”李煜呆立良久,终于说话,却是只有这二字。他喃喃半晌,才接着道:“你纵使能从这千军万马中救得一个我,也决然救不了女英,救不了我的孩子,救不了宫闱里的嫔妃。况且也带不走娥皇的坟冢。我欠她的,太多了。多陪一刻,便是一刻吧。不过,谢谢你,云初。”说到此处,李煜突然豁然一笑,又忽而转移了话题:“那《九歌》的正本怎么会失了?你丢哪里了?”
      云初静立片刻,忽而“嘿嘿”一笑,大眼睛,娃娃脸间的神色转回了少年的俏皮,接着吐出了令眼前的一国之君跌倒的两个字:“茅坑”。
      据说那一天,远处的侍卫将似乎是他们皇帝有失体统的一个诧异至极且惊破青天的“啊?!”字深深的烙进了耳朵里。据说那一天,附近的宫娥憋笑憋到内伤,落下了脸红脖子粗的病症。据说那一天,玉涧阁旁凝和殿里的红嘴鹦鹉惊跑了……
      九重宫闱远方,青峦之外,血色方浓。时辰已近黄昏。这梨花潺潺燕双归的时候,李煜已经走远了,独留下了那个被西照映得发红的金色背影。
      云初安静的立在原地,嘴角还擒着似乎万年不化的淡笑,眼瞳中的颜色轻灵如同月亮的碎片:“从嘉,你若过得了美人关,满英就可以坐在‘红馆’里数银子了。你本应该是个很好的琴师……”
      水拥着风,风孕育了云。一年年花开花落,朝青丝暮成雪,蝴蝶在枯萎的花下糜烂,总不知归去。有人在这朝暮间,忘却了蝴蝶却仍旧忘却不了春华。原来,帝王也难消美人恩。
      云初提步,不多时便没了踪迹。
      李煜此时向正殿走着。看着自己的皇袍浸泡在血色残阳里,他猛然间想起云初以前嘲笑这个颜色像狗屎。这么想着,他边阔步而行边大笑,惊得旁边的太监宫女侍卫冷汗连连,不知皇帝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了。众人开始怀念先前吟诗弹琴俊美无俦的李煜,慨叹受挫的帝王如虎,喜怒无常。
      天边,一羽孤鹜滑过,凄然长啼,尔后声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花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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