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龙枝

16、雨霖铃

　　“不见了？”龙凌的声音漫不经心。
　　“今天早上就没有看见，已经找遍王府了。”天青低着头，镇定许多。
　　“那就出去找啊。”龙凌语气生硬地结束了谈话。
　　“是，主子。”

　　龙凌静了片刻，转而对身旁的离说：“继续啊。”
　　“你不担心？”
　　“他如果真的要离开，不如随他去。”龙凌锐利的目光看进离的眼里，“现在，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讨论，时间不是太多了。”

　　直到十四日的傍晚，才找到了天瑞的消息。
　　“瑞少爷，他在，他在……”天青吞吞吐吐地。
　　“他在哪里？”龙凌正在习字，天翼站在一旁为他磨墨。
　　“他在，他在柳巷。”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天青说出了这个地方，“因为瑞少爷改了名字，所以……奴才办事不利，求主子责罚。”
　　“你找了这么久也累了，下去休息吧，别再苦着脸，找到就好。”龙凌说得很平静，叫人猜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主子。”
　　“翼，你今天早点睡吧，晚上不用过来了。”龙凌一边纸上走笔不停，一边说道。
　　“嗯。”

　　柳巷是中都最大的一座销金窝，勾栏瓦肆、青楼赌场一应俱全，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其规模丝毫不亚于现代的□□，连龙凌这种素不喜热闹的人，都曾去过那里几次，可见柳巷在中都的影响力。
　　至于柳巷到底是以什么形式经营的，龙凌心里完全没底。在这个身体遗留的记忆中，柳巷的各项产业应该只有一个大老板，具体的就完全不了解。既然想做生意，那先去那里探探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知己知彼啊。

　　马车隆隆驶至巷口，慢了下来。
　　龙凌掀帘向外看去，一座古旧的牌坊上两个斑驳的大字——柳巷，牌坊一边垂了一挂崭新的大红风灯，在寒风中飘飘摇摇。
　　真是聪明的设计啊，古老的招牌，言明自己的历史与实力，新鲜的灯笼，展示自己这里不断更新的节目与人。
　　龙凌勾了唇角轻道：“天碧，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的，王爷忘了么，您带瑞少爷回府那次，就是天碧同您一起来的。”天碧声音不卑不亢，龙凌想打趣他的想法落了空。
　　“你知道天瑞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王爷回府之后总不许人问他的，所以，没有人晓得他是哪里人，只知道他是从柳巷出来的。”天碧此时的声音带了责备。
　　的确，平白无故带个不知底细的人回去是有些欠妥了，龙凌清了清嗓子又问：“那你知道他以前叫什么名字吗？”
　　“卑职不知。”天青语气冷冷的，龙凌便收了心思，不再问下去。

　　其实天瑞进府不过大半年光景。那次龙凌因为赴约而去了柳巷，结果在潇湘阁走错楼梯，来到一处昏暗的长廊，拐角处的房间传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声，好奇心催使着十六岁的龙凌推开了房门，看到一个年纪甚幼的孩子正趴在榻上哭。
　　龙凌本就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王爷，此情此景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抱了那个孩子就往外走，那个孩子起初还在他怀中扭打着，后来则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
　　龙凌就这么直接将孩子抱回了王府，剩下的事情都是差莫柘来善后。
　　后来才知道其实龙凌抱回来的并不是一个孩子，他都有十四岁了，只不过长得很小巧。莫柘一直不喜欢这个不清楚底细的人，但在龙凌的要求之下还是按照天家奴隶的惯例给他起了天瑞这个名字。而天瑞从前的名字，在还没有被大家熟悉的时候，就被抛弃了。

　　潇湘阁，如果你认为这里是为了附庸风雅才起这个名字那就大错特错了。
　　马车行至柳巷深处稳稳停住，龙凌跳下车，抬头就见一个完全竹制的素雅招牌——潇湘阁，字体瘦硬纤长，颇具风骨，当是名家笔迹。再往里进，恍若走入幻境，薄薄的轻纱幔从高高的地方垂落下来，层层叠叠，隔出一个个高低不同的雅座，互相之间都有楼梯相连，所有雅座环抱中央舞台，台上有个红衣人在跳舞，刚一开始，叫好声就直入人耳。
　　龙凌拣了个低层的雅座坐了，向四周环顾，透过绘着墨竹的轻纱帷幔，依稀可辨这里几乎是满座，还在年中，就这么多人了，潇湘阁的生意还真好。
　　刚才天碧已经遣了小童去唤他们老板过来，与其坐着，不如看看这众人叫好的表演。

　　不经意望过去，那台上正轻灵舞动着腰肢，近妖似魅的的舞者不是天瑞是谁？！
　　龙凌唇边浮起了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这小崽子也有这般大放异彩的时候。
　　火红的舞衣宽大，只在袖口、腰处和脚踝收紧，越发显得他身材瘦弱无骨，金色的面具坠着长长的流苏，遮去半面容颜，仅露出一双棕黑色眼眸。

　　“怎么样，雨霖铃的舞不错吧。”
　　身后忽然响起温柔女声，龙凌仍然目不转睛，“不错，的确不错。”不知道他是在回答还是在自言自语。
　　“这位公子要奴家来有什么事情吗。”声音不变的温柔。
　　“当然！相信柳老板还没有闲到可以陪我在这儿喝茶的地步吧。”
　　身后那人吃吃地笑了，连笑声都是温柔，“公子说笑，悠儿不忙的。”
　　“此话当真？那请柳老板赏脸陪在下喝杯茶。”
　　柳悠儿也不推脱，自己坐了龙凌身边的椅子，“公子为什么不喝酒而喝茶呢？”
　　“如此潇湘美景，唯有茶可相配。”
　　聊着聊着，天瑞一舞完毕，退了场，喝彩声不绝于耳。
　　“实不相瞒，今晚有人包下了雨霖铃，可他这会儿还不知道，我得过去了，公子多包涵。”柳悠儿告辞要走。
　　“柳老板不必着急，在下要同柳老板说的正事就是这雨霖铃！”龙凌声音一下子威严起来。
　　柳悠儿神色微变：“这位公子想怎样呢？”
　　龙凌勾起嘴角，“我想见见这雨霖铃，就在今天晚上。”
　　“可是他已经……”一旁的天青已经掏出银票递到柳悠儿手里。
　　“柳老板多虑，这里的规矩不就是价高者得吗？你不需为难，在下多出钱便是。”
　　“公子的确大方，但潇湘阁还得略微留些信誉吧。”柳悠儿一点不松口。
　　“柳老板觉得是信誉重要还是潇湘阁的未来重要呢？”龙凌捧起茶杯轻呡了一口，看向台上，已经有另一个开始了表演。
　　柳悠儿这时候才开始认真打量自己面前的人，先前不过以为他是个长相出众的风流公子，但是现在，他的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威严以及如此年轻的脸，柳悠儿不禁开始在心中推测他的身份。
　　“柳老板不用再想了，在下龙凌。”
　　“拜见王爷，不敬之处还请包涵。”柳悠儿俯身行礼，声音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龙凌一抬手，“不必。”
　　“悠儿这就去安排。”起身之后，柳悠儿退了出去。

　　“天碧，在这里钱还真不值钱啊！”龙凌笑道，看着天碧将银票收回怀中。

　　很快就过来一个小童带着他们离开了大厅。
　　龙凌时候明白了为什么在半年前自己会在潇湘阁走错楼梯，因为这里的楼梯交错纵横，四处延伸，像是古树的枝桠。
　　来到一处门口，小童停了下来，示意龙凌天瑞就在其中，然后退去。
　　“把这个拿出去，我不需要这个！”天瑞清越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愤怒。
　　一个女孩子跑了出来，带过一阵香风。
　　熟悉的香气。
　　龙凌呆立片刻，朝身旁的天碧说，“你回王府去吧。”
　　天碧破天荒地没有反驳，转身离开。龙凌猜测他是不会离开的，应该是找个附近的地方休息去了。

　　走进房间，龙凌反手关上了门。天瑞背对着门口坐着，已经换了件白袍，颈后白净的皮肤暴露在明亮的烛火中，细瘦的脖子略微弯曲，凸出的骨骼让人忍不住心疼。
　　龙凌轻轻走到他背后，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满手的泪水。
　　“你哭什么？”龙凌明知故问。
　　“凌。”天瑞瞬间站起来，转身隔着椅背扑入龙凌怀中。
　　龙凌把他抱起，越过了椅背，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你看吧，跑出来就开开心心的啊，哭什么啊？”
　　“凌，你说过的，永远也不会不要我。”
　　“这次是我不要你吗？明明是你不要我的。”龙凌哄着他，找了地方坐下。
　　“嘿嘿。”天瑞笑了，长睫上还挂着泪珠，龙凌完全难以将他同刚刚在台上舞蹈的人联系在一起。
　　“什么时候学会跳舞？”
　　“好看么？”
　　“当然，真漂亮。”
　　“我还会弹琴。”天瑞扬起他尖尖的下巴，骄傲地说。
　　“真的？”龙凌捻起天瑞的下巴，轻轻吻着，又离开。
　　天瑞则双手环住龙凌的脖子，强迫他将吻继续下去。
　　“我想听听你弹琴。”
　　天瑞依依不舍地离开龙凌的怀抱，“好吧。”

　　厚重的琴音响了起来，透过珠帘，龙凌可以看到天瑞脸上专注的表情，这又不像他了，活泼的、依赖的、闪亮的、沉静的，竟是面面不同。
　　步伐轻盈该是从小练舞的结果，虽与练武同音，可实质相差太多，看来他那日在西华厅并未说谎。
　　到底还有多少是自己从未了解过的呢？
　　或者在自己到达这里之前，原来的龙凌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