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云吟》云逸纾

7、云鬟香雾成遥隔

　　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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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政元年七月某夜
　　御花园

　　我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娃，纤纤细手在那琴弦上拨挑指勾，琴声如银光泄地，笼住周身。说不出的舒坦。余音缭绕，意犹未尽……
　　我闭着眼睛道：“小瑶，再过段时日，你师傅可就要丢饭碗了。”
　　走到我的椅子旁，蹲下身，轻轻敲着腿：“云姨娘又取笑人家。我还怕污了您的耳朵呢。”
　　“呵呵，谁敢说我们小瑶琴艺不好？云姨娘第一个不饶他！”

　　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云姨娘要不饶谁呀？看来今儿这人可是要倒霉运，竟敢惹怒我们大清的云妃娘娘。”
　　往声音来处望去，原来是六阿哥弘瞻和嫡福晋媚兰。媚兰是皇室福晋中为数不多较出挑的，不为别的，就是这个让人一见就喜欢的利落性子。
　　“六哥、六嫂。”
　　“呵，是六阿哥和媚兰啊，快来坐吧。”我招呼着。
　　“弘瞻（媚兰）见过云姨娘。”
　　媚兰是西林觉罗家的小女儿，灵襄几次随义父入宫、来探望我时也有提起，二人和怡王府的锦瑟格格已结金兰之义，平日里多有往来。灵襄的性子我是知道，能入她眼并肯结这姐妹之谊，定是个不错的，是故每次小夫妻俩每回来景仁宫请安，也多有谈兴。
　　他们三个年轻人自是比我谈得来，这不，才一会儿功夫，就把我撂在一边了。我自是浅笑不语，好不容易逮到个空子，插话道：“你们三个聊了这么久，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云姨娘去给你们弄点夜宵吧。”说着起身带着晴岚往御膳房走去。
　　只听见小瑶明显高了许多的声调：“好耶～云姨娘辛苦喽！”
　　我也不回头，朝后挥了挥手。

　　简单地做了红豆汤和鸡蛋后便去找小瑶他们。从御膳房往御花园，会路过撷芳殿的小园子，这时辰，待选秀女们多半会在园子里。果不其然，方行到那园子后的小湖边，便听得一众秀女莺语鹂音，脸上露出浅笑，几多天真的女子，一入宫墙，岁月自会为她们烙上沧桑...正想着心事，见得前方树下站着一个女子，持一把团扇，口中似乎念念有词。我有心走近了些，吩咐晴岚别出声，却听得是一首词：

　　“昔鸿雁，
　　别来锦字几回笺。
　　几回笺，
　　看朱成碧，
　　杳梦魂牵。

　　年华暗换藐苍茫，
　　繁华零落尽仓皇。
　　尽仓皇，
　　诉尽衷肠。
　　诉尽离伤。”

　　字句不曾多少华丽，但那苍凉殇感，直咯得我心口疼....衷肠、离伤，我又待往何处诉呢？
　　缓缓走上前，轻声说道：“好一阙忆秦娥。小主当真好文采。”这时辰站在此处吟词句，自然不会是宫女；此地离撷芳殿不远，猜便是新入宫的秀女。细细打量，淡扫蛾眉，素色衣裙，眼睛不是很大，却有股说不出的神采。其实，她的素衣素裙，已然合了我心意。平素里我犹见不得秀女打扮，逾礼地艳丽。
　　“给云妃娘娘请安。舒湄不知娘娘到此，冲撞了娘娘，还望恕罪。”她见我服饰，已知我身份，可见心思缜密。
　　“呵呵，怎么会是冲撞呢。云儿还想，今儿可是既饱了眼福、又饱了耳福。快起来吧，这地上怪凉的。”说罢继续朝前徐徐走去，示意晴岚让她跟着我。
　　晚风徐徐，这宫外来的自由和虚渺，是我盼望而不得的呵……我停下脚步，扬起头，静静感受着。
　　她见我停步，也伫立着。良久，我睁开眼，才看到她正定睛望着我。脸微微红了，“让舒湄看笑话了。只这风，可真惬意啊。”
　　“娘娘言重了。风来去自由是好，却一生没有个停泊之处，难道不可悲吗？”她轻声问道。
　　我一怔，李佳氏才女之名不是第一次听，如此地透彻却是我始料不及的。“舒湄何出此言？大选就在眼前，各位小主今后便是这宫禁里的人上人，前途贵不可言哪。”
　　她微微笑了笑，“云娘娘说的是。可如今中宫之位虚悬，依娘娘之见，当今后宫，谁会有份呢？”
　　我又是一惊。原见她夜晚独自吟那伤感之词，想着让她跟我走一段，开导一番，竟是惹出了这个话题？我暗自镇定，不以为然地问道：“舒湄有此一言，想必是有答案了？”
　　“呵呵，云娘娘何必试探我。舒湄越矩，今日就且畅言一番。观当今后宫诸位，有望入主中宫的，不难推断。长春宫的芳娘娘，人是顶好的，可惜论驾驭后宫，还欠点魄力；钟粹宫的韵娘娘，喜欢事事插手，不是能力、家世不及，而是太过出头，是宫中大忌；而长春宫的婉妃，品貌俱佳，圣上登基前便十分宠爱，但舒湄觉得，婉娘娘太过软弱，后宫凶险，圣上未必舍得让她操劳；唯一剩下的可能便是云娘娘您和承乾宫的蓉妃娘娘。二位娘娘家世、德貌都是百里挑一，又得太后旨意，打理后宫，这能力也是有目共睹。舒湄不才，他日二位中，必有一位中宫娘娘。”
　　我沉默了片刻，脑中迅速掠过她所说的几位宫妃。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些震惊。为何这甫入宫的秀女对后宫局势如此清晰明了？思忖下，我依旧不痛不痒地说道：“舒湄小主当真果敢、坦率。不过，这些话，在本宫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今后勿不可再提。否则，本宫也保你不住。”
　　精明的眸子闪过几道光，浅笑吟吟：“娘娘宅心仁厚。深夜还端着点心往御花园行去，定是与几位阿哥、公主小聚夜谈。对并非您所出的孩子尚如此爱怜，毫无门户之见，舒湄定不必忧心。”
　　我摆了摆手，她姿态万千、缓缓退下。
　　平复心情，继续前行。然不知怎的，李佳氏那番话不大不小地，在心中荡起了阵阵涟漪。后位？呵呵，若是阿玛听到这话，一定是极高兴的。可我呢？那高高在上、无比孤寂的位子，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还要往佟佳氏如今的风光上，再加一笔么？……
　　边走着，忽然，“云姨娘～！您怎么去了这么久啊？！”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叫醒了。原来是小瑶，见我久去不归，等不及跑到御花园门口迎我。
　　紧走了几步，我一把挽过她，揶揄道：“怎么了？我们的小馋猫饿了呀？来来，这就让你如愿。小瑶，这是你爱喝的红豆汤，时间仓促，云姨娘也弄不出如何如何精细的来，这几个鸡蛋，别看做法简单，可是补得很。管保你啊，皮肤同这剥壳蛋一个样！”
　　正说着，弘瞻、媚兰也走了过来。
　　“云姨娘，就知道您偏心三姐。吃食都挑三姐喜爱的做，小六我呢？”弘瞻先“发难”了。
　　我也不忙着搭理她。对媚兰说道：“媚兰啊，今儿个你们府里的厨子回家去了？敢情小六是没用晚膳、上我这儿来蹭饭来了？！”
　　媚兰咯咯笑开了，“云姨娘，您听他胡诌呢。这红豆汤、鸡蛋，何尝不是他爱吃的。依我看哪，是今儿个厨子做的糖醋黄瓜，醋放太少了，他没够劲，才上姨娘这儿来，讨醋喝～”
　　小瑶一口汤刚入口，“噗哧”全喷了…………

　　月上柳梢头。
　　御花园，出奇地安静。小瑶、弘瞻他们早已回去。
　　“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我轻轻吟道。唉，这深宫中的岁月才刚刚开始，便是想云淡风清，也无从如愿。树欲静，而风不止。明天，便是新一届秀女殿选，苦笑，灵襄说得不错，陪我玩儿的人，要进来了……
　　转头吩咐晴岚：“明儿一早，请灵襄格格入宫来吧。告诉格格，未时便是殿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