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星夜》远苍

1、永星夜

　　01
　　台风来了。
　　雨下得很大。

　　02
　　柳思盈站在火车站门口，看暴雨倾盆如银河倒泻，顾慎阳站在她旁边，对她说：“拜拜。”
　　柳思盈下意识回了句“拜拜。”
　　话音刚落她就反应过来，她看着顾慎阳毫无留恋转身就走的身影，忍不住叫道：“顾慎阳！”
　　顾慎阳停下脚步扭过头：“嗯？”
　　柳思盈有很多话想说，她想好好的和顾慎阳告别，想诚心实意祝福他一切顺利，想给他一个拥抱，她想做的还有很多。
　　但到头来，到底只是勉力微笑道：“……再见。”
　　……她也只能说这个。
　　顾慎阳点了点头，拿着伞离开了。

　　03
　　火车站人来人往，她却只能形单影只，彳亍独行。
　　风雨凄凄，顾慎阳有没有看到她眼里蕴含的泪光呢？
　　但泪水也好，笑容也好，这一切其实已经和顾慎阳没什么关系——他们两个除了同部门的同事之外，本就该没什么关系。
　　是柳思盈太贪心，一心强求，到现在，也不过是各归其位。
　　但柳思盈无法忘记那个夜晚。

　　04
　　五月已经很热了，深夜的微风拂过，风也是闷热的。
　　柳思盈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藏蓝色的百褶裙，坐在小区的花园里。花园里没开灯，楼上零星没睡的人家的灯光打下来，将她照成立体的剪影。
　　草丛里蚊虫发出的声音像是铃声，在催促着她。
　　她刚喝过酒，从朋友的生日宴上离开。酒精给了她勇气，她给顾慎阳打了个电话。
　　她其实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但是就想给他打电话。
　　顾慎阳很快接了电话，他也没有责怪柳思盈大半夜的打扰了他，而是和柳思盈闲聊起来。
　　他总是这样，这么好脾气。
　　柳思盈有时真分不清，顾慎阳对她这么好，是他天性就是这样，还是因为她是特别的那个？

　　05
　　顾慎阳知道她前面去参加朋友的生日会，要喝酒的。他真怕她喝太多不安全，关心的问她：“到家了吗？”
　　柳思盈思考片刻，清晰的回答他：“在楼下呢。”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她像是清醒，又像醉了。明明上楼就可以到家，卸完妆洗完澡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入睡了，可她偏偏就坐在花园里，任蚊虫叮咬，听着虫子聒噪的叫声，傻兮兮的给一个不知道喜不喜欢自己的人打电话。
　　顾慎阳道：“那很好啊，你快上楼，早点睡吧。”
　　柳思盈无理取闹：“你为什么催我挂电话，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聊天？”
　　顾慎阳目瞪口呆，只能解释道：“太晚了，你又喝了酒，我怕你一个人呆在外面不安全。”
　　“哦……”柳思盈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解释：“没事，我们小区有保安的。”
　　顾慎阳哭笑不得：“傻妞，万一有万一怎么办？你听话，快点上楼了。”
　　柳思盈站起来：“好吧。”还没等顾慎阳松了口气，她又道：“可是我不想走。”
　　顾慎阳：“……”
　　柳思盈抬头看着天空，她声音变得很轻：“顾慎阳，好多星星啊。”
　　顾慎阳从床上下来，打开房门，怕打扰到室友，轻手轻脚的走到阳台那儿抬头往上看：“我这里光太亮了，什么都看不到。”
　　“月亮也很亮。”
　　顾慎阳回道：“我倒是可以看见月亮。”
　　柳思盈仰着头，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慎重地对着话筒，对着另一边的顾慎阳道：“今晚月色真美。”
　　顾慎阳笑了：“这里的月亮一般吧。你没到过我家那边，我家在小镇里，到了晚上星星和月亮才叫亮呢。”
　　柳思盈无话可说。
　　如果是清醒时，这种含蓄的告白就足够了，就算顾慎阳无法理解，柳思盈也会觉得很满足。暗恋的人本来就不该奢望能从暗恋对象那里得到什么。
　　可是现在，一种冲动怂恿着她，让她想把话说清楚。
　　“……其实，这句话里面有一个小故事。”柳思盈说。
　　“啊？”
　　柳思盈的声音变得很轻，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由顾慎阳耳边落在他心上：
　　“夏目漱石留洋归来，在大学里教英语。有一天，他问他的学生，‘日本人该怎么翻译I Love You？’。‘当然是我爱你呀！’他的学生回答道。‘怎么能说我爱你呢。’夏目漱石说，‘对日本人来说，一句今晚月色很美就足够了’。”
　　在一片寂静里，柳思盈轻声说：“顾慎阳，今晚月色很美。”
　　顾慎阳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可你又不是日本人。——我也不是。”

　　06
　　他说的好有道理，柳思盈竟然无言以对。

　　07
　　顾慎阳的声音很平和，像是在哄着她：“你现在喝醉了，思维不清楚，你回去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柳思盈：“哦，所以你现在在说我脑子有病？”
　　“我没有——”
　　“还是说你觉得我傻到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喜欢谁？”
　　“……”顾慎阳道：“你明天醒来要后悔的。”
　　柳思盈：“没关系，我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顾慎阳忍不住笑了：“那看来我比较吃亏啊。”
　　柳思盈反问道：“你有什么好吃亏的？告白失败，我比较丢脸吧。”
　　顾慎阳道：“要是我答应你了，你一觉醒来把这件事给忘了，那我怎么办？”
　　柳思盈敏锐道：“所以你打算答应我？”
　　顾慎阳：“……你到底喝醉没？”
　　柳思盈道：“你在考虑是不是要答应我，而考虑这件事本身就表明了你对我有感觉——你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
　　顾慎阳忍不住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装醉？”
　　柳思盈不理他：“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你还要考虑什么？”
　　顾慎阳故意气她：“我在考虑你一觉醒来万一忘了咋办。”
　　柳思盈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那我不睡了。”
　　她说：
　　“你答应我吧，我不睡觉了。”

　　08
　　这一夜，柳思盈在花园坐到天明。
　　她没有忘记。

　　09
　　阑风伏雨，一眨眼，现在已经是秋天。
　　热恋，吵架，冷战，和好，分手，分手又暧昧，暧昧又吵架，吵架又冷战，到现在，五个月过去了。
　　顾慎阳辞了职，要到另一个城市去。
　　如果没有意外，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如果他们不是总是吵架……如果当初没有分手……如果能复合……
　　没有如果。
　　顾慎阳不会再约柳思盈见面了，柳思盈也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眼睛变得很累很累，眼泪终于不堪重负，掉落下来。柳思盈没有发出声音。
　　她拿出手机，顾慎阳更新了朋友圈。
　　那是一张高铁的照片，顾慎阳说：“走了。”
　　柳思盈捏着手机，千言万语，也只汇集在这四个生疏客套的字里：
　　“一路顺风”
　　没过一会儿有回复了，是极客气的两个字：“谢谢”

　　10
　　……嗯，不客气。

　　-END-
　　2016/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