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大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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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大师
事关晏珩。
原来，就在晏凝抵达小县的几个时辰前，小晏大人竟然毫无征兆地，就这么于夜间突然苏醒过来了。
那时被安排照顾晏珩的几个侍从，正兴高采烈议论着由晏凝一手改写的魏地风云。晏珩甫才重获神识，也不晓得听去几成，再接着他便凭一身过硬的功夫闯出了房门。
司马既明的下属无一人是晏珩对手，跪的跪、伤的伤，仍旧没拦下晏珩旋风般的身型，无能为力地眼瞅他带慕容灜一同遁出了驿站。
是以，此时此刻的司马县丞，一脸又紫又黑的懊状，惨然拜倒在晏凝面前：“晏小姐恩德，司马靖本就无以言报。如今又有负晏小姐重托，唯有以死谢罪了！”
谁料晏凝不愠反笑：“司马大人，您是国之栋梁，怎么总是随随便便要死要活的。算算日子，我那兄长的确就是会在这时醒转。我前去洛水的这些天，您已尽职尽责，又何罪之有？”
司马既明诧异抬头：“晏小姐，你早知道小晏大人会持续昏迷？如此说，小晏大人莫不是被——”
县丞大人脑子转得挺快，话虽憋回去后半截，但言下实已在猜测，给晏珩下套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的亲妹。
晏凝黛眉似挑非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态度很是耐人寻味。
她扶司马既明起身，目中水阔天长：“我那兄长该是带良王爷向幽都走了，大人无须顾虑过多，咱们不必去追他们。但都城同样是要回去的，司马大人，就请您随我一同入京回禀圣命。我大燕皇庭正值用人之际，大人准许我将您引荐给吾皇可好？”
司马大人早将一颗红心剖给了晏凝看。不信晏凝，这世上真就没什么人可信了。
他没再追问关于晏珩的问题，当即先一步回镇上收拾行囊，并与晏凝约定午时碰面，尽早出发前往幽都。
晏凝与司马既明暂时分别后，则仍留身于林间。
不消一会儿，就见赤隼火烧带着清亮的啸鸣展翅而来，火红的尾羽为已深浓的秋意添点睛之笔。
晏凝看大鸟身姿，知它的伤势已好了大半，抚弄着它的小脑袋道：“我本没想到晏珩会一睡不醒那多么天的，单是我那幅画作，岂会有这般大的威力。可联系到先前我隐约在晏珩身上闻到过的某种气味，似乎又不难解释了……我们还没离开幽都时，他是不是单独见过晏珩、还偷偷在晏珩身上放了什么东西？晏珩先是瞧了我的画、再一直闻着那气味、后又饮了不少酒，这算是三管齐下了吧……”
她喃喃说着，低垂眸光，音色渐沉：“他……不知他好不好。火烧，不瞒你说，最近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我突然好害怕，害怕他出了事儿，害怕……害怕失去他……”
火烧竖起赤羽啼了两声，又急迫地拍打翅膀，仿佛也有掏心窝子的话要诉与晏凝听。
晏凝懵然一怔，那种难以言喻的锥骨之痛再度涌了上来：“怎么连你也有这种感觉？……火烧，你还没有完全复原，我明白不该勉强你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不担心他。火烧，求你帮帮我，先飞回去看看行吗？”
大鸟呦呦啼鸣，蹭净晏凝怀里的余温，不一瞬便飞入天际。
没错，慕容灜是被晏珩救走的，但晏珩单枪匹马，也只顾得了良王爷一人。随慕容灜从幽都而来的那一干人等，眼下仍在驿站糗着。
这些人也早已耳闻晏凝智取魏地二城的传奇事迹，拿他们的主上慕容灜同晏小姐一相较，高下立见，这些位大哥也就不那么在意追随慕容灜了。
于是晏凝同司马既明起行时，便也一并捎上了这票人马。
做到人前喜怒不形于色，对晏凝不是什么难事。一路上她都专注收敛着情绪，没让任何人瞧出一丝不妥来。
可一群人行动，就得顾忌完这个、再顾忌那个，速度铁定赶不上前头只俩人搭帮的小晏大人和良王殿下。
晏凝估摸着，她那兄长携慕容灜抵达幽都，起码比她早上四五天。
将近皇城脚下时，已又是一年凛冬至。
行程最后一夜的留宿处，晏凝鬼使神差地故地重游。
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仲夏夜，慕容殊就是在这儿上赶着逛了一回七巧集，除了化身为鬼、助晏凝击退了偷袭的楚人，还豪爽地一掷千金、给她买了一堆不入流的玩意儿。
晏凝走过小巷口、迈上青石阶，纵然不是亲眼所见，也能想像当时的慕容老十一是如何咧着大嘴、龇着獠牙，摆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玉碎香残，在每一处摊位流连忘返，嗷嗷吵嚷着让焦圈儿埋单。
慕容十一这孙子，一向是不疯魔不成活，值得絮叨的地方，委实过分多。
就凭他这些年来放浪形骸的行止、以及那没脸没皮的秉性，纵观上下五千年，怕也难找几个出其右者。
流芳百世的英雄谱，上不了榜又有甚所谓？保不准，遗臭万年才是人老先生的追求呀。
而世间事就是无奇不有，在另一小撮人眼里，这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渣渣，居然又摇身一变成了块香饽饽，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性，位分简直到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步。
豆汁儿和焦圈儿俩小孩儿，明显就是这一小撮人中的翘楚。
只不过，当前的这个时辰，燕京幽都相国府河对过那座府邸里，这俩孩子的眼巴前，却独缺自家殿下那道作威作福的身影。
深宅紧闭的大门后，俩小太监这会儿正坐在台阶上埋头痛啜，你抱着我、我搂着你，好比二百来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一个塞一个泪眼婆娑。
就算是死了亲爹亲娘的人，也不见得能嚎啕出他俩的声势浩大。
“豆、豆汁儿——嗝——咱俩、俩、现在——嗝——怎、怎么——嗝——办呀……”焦圈儿抽泣得像一盆刚出锅的红烧蹄髈，快被自个儿的鼻涕憋死不说，还把豆汁儿淹没在那油脂四溢的泪花儿里。
豆汁儿的哀啼虽没这胖子的战力，但何谓痛抵心扉，小瘦子一张灰绿灰绿的刀条脸，一样展现得淋漓尽致：“等……晏小姐……回来……”
“可是殿——嗝——殿下他——”焦圈儿哭肿的脑袋似有原来两倍大，已让人找不着他的眼睛跟哪儿。
“殿下……殿下也要等晏小姐回来！”豆汁儿咬豁了嘴唇、咬碎了牙齿，血与肉一并饮恨落肚，“我们已经向晏相国请教了防腐的办法……再加上天气也冷了……殿下的样子，不会有变化的！一定……一定能等到晏小姐回来！”
晚来风兼雨，晏凝忽感凉意侵袭，莫名觉得有什么人正念着她。
这间拥挤的小馆子里，多的是为驱寒喝着热腾腾羊汤的食客，坐在她对面的司马既明亦不例外，刚放下嗦啰得一干二净的汤碗。
晏凝无心吃食，却也不愿败了司马大人享用佳肴的雅兴，便随意同他聊些杂七杂八的闲话。
这个司马大人，实是个挺有趣儿的人，一方面铁骨铮铮，眼睛不眨就可抛头颅洒热血，另一方面，此人自个儿老大不小仍打着光棍，却又对情爱一道有着很独特的见解，看到大街上走着的男男女女，都总能把这些有情人的相处模式，分析得头头是道。
例如，随着路途上和晏凝越发的熟稔，他也就越发不见外，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来，相府大小姐的好归宿，断然不该是那位良王爷，因为晏凝和慕容灜同在一处时，他从晏凝身上嗅不出情难自禁、只瞧见身不由己。
又比方说，这位大人竟还有部刚完成不久、尚未公之于众的著述，乃章回体的话本，取材自他司马家某一位先祖与另一位楚裔贵胄相爱相杀、荡气回肠的风流往事。硬要说什么可能超出了常人认知范畴、而不被世俗所理解的，那便是，书中的这两个主要角色，都是男人。
靠着一支生花的妙笔，司马大人对那两个传说中都是一等一风华绝代的人物，掰开揉碎进行了再创造，怎叫一个波澜起伏、扣人心弦。
这回上京，司马既明亦携了此作全部的手稿，以期能在京师找到个识货且靠谱的书商，将其排印发行，而晏凝就这样有幸成为了拜读司马大师撰著的第一人。
故事当之无愧是好故事，只可惜到了快结局，剧情突然急转直下，原本深爱着彼此的二人，却因各自身份的公开、阵营的对立，不得不变作不共戴天的死敌，最终同归于尽，双双命丧黄泉，直教人不胜唏嘘。
世间真爱千千万，晏凝从来不觉得，非得男女配对才叫情，常人眼中的有悖伦常和礼法，在她这儿却并没什么大不了。
虽说她初时便发觉，司马大师已在前文多番铺陈线索，明里暗里不厌其烦地预告着，两个主角不会以大团圆收场，但真读到那大悲如斯的终章，她依然掩卷沉吟，替书中人长叹不值。
缘何就不能合理美好化一下那个过分尊重于史实的结局呢？
司马大师既有胆量杀得书中片甲不留，那便是做好了接受来自读者拷问的准备。他甚至不用晏凝裹挟着意难平开口，就自个儿唠唠叨叨分享起创作心得来。
谁能想，这位年逾三十还孤家寡人的县丞大人，实也有一辈子放不下的人。听他口吻，那人似乎身子骨不太行，还为避祸而远走他乡，正是途中与他一面之缘，亦予他救命之恩，因而成了他心尖上的一缕白月光、掌心里的一颗朱砂痣，
但他深知对那人的爱恋只是自个儿的一厢情愿，所以多年来，他都将这份情感埋藏心底，只敢偷偷祈盼那人一生顺遂，并转而寄情于文字，靠书写前尘的如泣如诉，来求得今生的聊以慰藉。
晏凝不用一时三刻，就不再纠结司马大师对文末的处理。终究不过别人的轶事，没能长长久久地相伴余生又如何？
一死以谢天下，不负如来不负卿。谁说那终局，不是两人最好的选择呢……
那虚无缥缈的幻世与她晏凝又何干。活在当下，她自始至终所牵肠挂肚的，势必为当下的人。
夜阑人静时，赤隼火烧如期而至。
晏凝终于收到了她一直惦念的消息。
不耐，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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