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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虞侯 ...


  •   63 虞侯

      晏凝杏眸骤凛,疾步寻声而往,就见赤隼火烧以一种瞧着就疼的姿势匍匐在地,一侧翅膀上插着支很熟悉的钢箭,如焰火的长羽七零八落。
      火烧伤得很重,所幸箭上无毒,也不在致命的要位,爪上的小信筒亦完好无损。
      果然是通人性的生灵,它看到晏凝便不再兀自挣扎,反倒绵绵地吟啼,像是在说自己没事儿、让晏凝不要担忧。
      “忍着点,一下就好。”晏凝紧蹙两眉把大鸟抱到身前,一手抚平它的羽翼,一手以迅雷之势从它翅上拔出了那枚钢箭。

      火烧一阵本能地瑟抖后,已不似先才满身苦涩,歪歪扭扭地翻个身子,冲晏凝伸出绑着小信筒的爪子。
      晏凝从竹筒中取出一枚小纸卷,将之展平。
      浮在纸上那堆乱糟糟的墨迹,与其说是文字,倒不如说是闭着眼睛胡乱涂鸦的鬼画符。约么是书写之人故意为之,亦有可能本就是瞎人撰瞎话。

      而晏凝必然有着超绝的思辨能力,方可在快速阅览后皱起额头,撇嘴诽谑:“就料到他会是这个意思。那个人我已经见过了,也大概猜到那个人会想做什么。哼,真正冲锋陷阵的又不是他,他又怎么晓得,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实施起来,岂会如凭空想像得那般轻巧。”
      火烧用它钩子似的弯喙扯扯晏凝的袖口,叽叽咕咕如附和。
      “你也认为我的话有理,对不对?天下时局正值波涛汹涌,他居然还那么放心你千里独行。你看,今日你就遭遇了此等凶险!敌方既已有觉察,这通讯的法子,往后估计也行不通了……”晏凝稍显激愤,可很快又放平了语速,轻轻捋着火烧的脑袋,幽寂地低喃,“他……这些天,他可还好?”
      火烧换了种鸣叫的方式,就好像在无可奈何地诉说:“去日苦多、去日苦多……”

      晏凝惘然一怔,眼里如笼起瓮山泊五月的烟雨,略朦胧,略凄迷:“你知道吗,我临行那夜,他向我承诺,说他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儿、会好好地等我回去——”
      她话音未落,却又猝而竖耳,随后神色凝重对大鸟急语:“有人来了。你还能坚持飞远点吗?你伤势不轻,急需休养,千万别逞能远行。这几天务必躲好,一定别再被楚人发现。”
      大鸟轻啄下晏凝衣前飘带,扑棱扑棱还能用的那侧翅膀,从她怀间斜飞而出,虽因伤势失了平衡,仍不一瞬就没入深山老林。

      晏凝目送火烧匿去,垂头看看那支楚制的精钢/弩/箭,手臂运上劲力一收一挥,只听“呛啷”一声,弩/箭已被她掷入远处一株参天老树的树干。老树枝繁叶茂,影影绰绰间压根遍寻不到那弩/箭踪迹。
      她再接着一个蹁跹拧身,足下生莲,裙裾纷飞间带起的尘土,顷刻彻底掩埋掉火烧留于地面的斑斑血迹。
      这时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已听得十分真切,晏凝转首抬眸,微微一笑——原来,晏珩就是那个她要赤隼火烧避开的人。

      晏珩起初没看见晏凝,脸色晦暗似在搜寻着什么。
      晏凝往前走上两步,扬声冲晏珩招了招手:“哥,你找什么呢?”
      晏珩闻声一愣,这才定睛去瞧晏凝:“我……我就是在找你。司马大人今晚将为良王殿下及咱们这一行人设宴洗尘,得回去做准备了。我还想问,我在集市上绕了好几圈都不见你,没办法才走入这林中,不想你真的在这里。你又到这林子里来做什么?”
      “外面人多,很烦的,”晏凝稍带娇嗔踢着林径上的小石子,“罢了,反正想躲也是躲不掉的,咱们回驿站吧。”
      她说着便拉起了晏珩的手,在他粗壮的手腕处添一抹软玉温香。

      晏珩的手微微地一颤,却并没有躲闪,而后便任由晏凝牵着,看她小鹿似漫步缓行。这兄妹俩的长相,也没什么特别相似之处,这会儿你的左手抵我的右手,倒比亲人更像情人。
      不知是否不由自主,晏珩轻轻唤了声“小凝”,视野中似只得自己面前一人。
      “哥,怎么?”晏凝巧笑倩兮,“你向来如此,总是吞吞吐吐的,把话都憋在心里。”
      “我……我就是想说,这一路上,你待良王殿下的态度,和在幽都时,大有不同了。”晏珩支配表情的技术仍在谷底,五官摆放的位置貌似都不太对。

      晏凝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纵目四望:“那大概是因为,从前我太任性,随心所欲惯了吧。哥,不瞒你说,近来我一直在反思,即使我不喜欢慕容灜,也不能仅为一己之私,就置家国于不顾。相信你也一早瞧出来,咱们燕庭当今可用之人实在不多,所以圣上不得不再度启用他这第十三子。现下想想,为追求权力而不择手段,哪朝哪代没发生过?慕容灜的那些错谬,也不过是因为生于帝王家。”
      她停顿稍许,又回眸道:“咱们晏家虽算不上什么世家大族,可自从爹爹入朝为官,便始终承蒙圣恩,多年来旁系开枝散叶不在少数。唯有大燕根基稳固,我晏家才能百年昌荣。你看,圣上或许也觉得,慕容灜不失为守业之选。我个人的喜恶与整个晏家的荣辱相比,太微不足道了。我已想清楚,如果慕容灜死都不放弃,那么在必要时,我愿做牺牲。
      “愿做牺牲”四个字,在她笃定的语气中,并不那么悦耳。

      “小凝——”晏珩少有地流露出按捺不住的急切,“你……你值得更好的人!”
      晏凝的笑意倏地又攀上两颊。她把脸凑近晏珩,忽闪起大眼睛:“比如说呢?”
      “……”晏珩哑然失色,久久未能接上话茬儿。
      晏凝面上晕出两团绯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唔,哥,我也有女孩家的心思,今天给你说出来,你可不许笑话我。你应当也有耳闻吧,南方的楚国,有一位虞侯,纬地经天安社稷, 文韬武略定乾坤,弱冠之年就登坛拜相、沃土封疆,如今更是南楚君王手下的第一能臣。非但如此,我还听说这位虞侯身长八尺、英伟不凡,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呢!像他那样的英雄人物,当然人人仰慕。”
      她藏着羞赧,又似对晏珩的脸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细细品鉴道:“别说,我想像中的虞侯,就应该是哥哥你这般的模样。”

      晏珩被妹妹聚精会神地端着,渐渐地便也不显得过于局促难安,只偏过头,目色闪烁道:“虞侯是人中龙凤,哪里是我这种凡夫俗子能比的。但是小凝你——不论相貌还是才情,你都是这世上最出色的女子,能与你般配的男人,楚国的虞侯,的确算一位……天快黑了,咱们快些走吧,莫要让良王殿下与司马大人久等。”
      “提起那位司马大人,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和爹爹有些相似?一副官相,前途不可限量哦。”晏凝脸上浅浅嬉笑,眸光却飘向了渺远的北方。
      她在思虑些什么?又可能在惦念谁?
      或许,只有亘古存于九州穹宇的云知道。

      从南到北、由西向东,千秋百代地漂浮万里,雾舒霞卷们才不在乎,什么国与国之界、族与族之分。
      就好比当下,从长空聚拢而来、投射慕容殊脸面半侧灰影的云翳,没人能说清,其发源地究竟是哪里。

      最近半个来月,燕京幽都的天气好得不像话,一点没有要入秋的迹象。
      于是这位大燕国的十一皇子雅兴倍增,就像是拼了命想展示人生最后的光辉岁月,在每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都要使尽吃奶的力气,连滚带爬登上府内那一处耸于山石的亭台,临风憇赏、高瞻远瞩,看不看得见另说,起码形销骨立的姿势到位。
      不难理解的是,自打晏凝随同慕容灜前往洛水赴齐楚盟会,慕容殊他老人家也就换了观景的角度,从相国府转而顾眺西南方去了。

      为确保这位十一皇子还安然健在,今天早些时候,统管大公公奉了燕帝慕容衍的旨意,特地出了皇庭,到慕容殊府里走上一遭。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皇子殿下早不成人形,仿佛风一吹就能灰飞烟灭,西方极乐世界,正向他敞开欢迎的大门。
      大公公惊惶失措回到宫里,噗通就冲慕容衍跪倒,声泪俱下地请求圣上早做心理准备,十一皇子已在弥留之际,丧葬事宜,该安排的都可以安排上了。

      而慕容殊本人,在与病魔的多年缠斗中,也似乎终究力竭不支,从顽强抵抗到消极怠战,直至今朝,总算具备了从容赴死的觉悟。
      日薄西山,高处不胜寒,余暮斜晖打得此君一身金灿灿的哀凉。现在,轮到他向焦圈儿豆汁儿俩小孩,亲口/交代自个儿的身后事。
      “人皆有一死,我只不过比别人早些。这是定数,咱们都心知肚明,你俩大可不必为我忧伤,”这位老先生倚坐栏杆,苍白的脸上一副水阔山长,“除此之外,我还要你们答应我三件事儿。”

      “殿下,我们、我们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俩小太监抱头痛哭,上气不接下气,“我俩早就商量好了,你若真的走了,我们就、就马上以身殉主!”
      慕容殊左右胡噜俩人的脑瓜,换上正颜厉色的神情:“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我死以后,不准你俩想着随我而去。我要你们两人,都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豆汁儿焦圈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只顾涕泪滂沱。
      慕容殊也不知是咳喘还是叹息,亦或二者兼有之。等俩小孩再哼唧片晌,他便蓦地站直了身,凶巴巴地扬起爪子作势要打人,一脸虎狼之色:“我到了阴间也一定是只厉鬼,黑白无常都要敬我三分的那种。如果被我在黄泉路上看到你俩,我定要让阎王爷送你们到十八层地狱,抽你们的筋、扒你们的皮!”

      俩小孩的啜泣“嗝”地被噎住。俩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终于意识到自家殿下的毅然决然。
      慕容殊两腿再没气力支撑身体的重量,颓靡跌回座上:“第二件事儿,我入殓后,你们把我的棺椁,连同晏府的五色鹿兄,一同送到我母后的陵寝中。”
      豆汁儿焦圈儿不明所以,但仍飚着泪花点头,一人占据慕容殊一个膝盖骨:“殿下,我们什么都听你的!可是、可是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
      慕容殊瞬了瞬黯淡无光的瞳眸,废力搬开俩小孩抓着他衣摆不放的手:“还有第三件事儿。我恐怕……等不到晏凝回来了……我下葬后,你俩就待在她身边,从此供她差遣。对她,我要你们和跟着我时一样,赤诚护主,绝无二心。”

      月儿弯弯照九州,这一夜的星河璀璨,天下共览。
      燕国西南边境的小县城里,司马既明请了当地最负盛名的厨师、在驿站摆了最高规格的筵席,为慕容灜和他的一票人马,一尽地主之谊。
      慕容灜太久没有过座上宾的待遇,与县中各级官士觥筹交错,像是总算找回点当年踔厉风发时的感觉。
      晏凝许是疲于应酬,便在众人酒过三巡时,推说自个儿旅途劳累,欲提前离席。
      慕容灜和场内人等谈笑风生时,眼神却也没离开过晏凝。他见晏凝已往外间走,赶忙装模作样对众人道声“失礼”,起身去追晏家小姐。
      晏凝也没怎么讶异,虽然并未刻意回头,却由得这位良王殿下跟在身后。

      然而,更让人想不到的好戏还在后头。
      晏凝不疾不徐走到宴厅出入口,慕容灜已将将与她并肩。她便放缓了脚步,请良王殿下先行。
      可就当慕容灜掠起锦袍下摆、已抬了一只脚准备迈门槛时,厅内司马既明所在的位置,忽然响起了瓷器落地而碎的寒鸣。
      与此同时,两道刺眼的白芒,亦从门外两侧惊闪而出。
      紧接着,风度翩翩的良王殿下,就被两把大刀架住了脖子。

      执刀的人,正是此地县丞司马既明手下的士卒。
      慕容灜大惊之下不禁冷汗涔涔:“大胆司马靖,你要对本王做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虞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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