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听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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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听众
来人正是慕容殊。
统管大太监刚刚还说，这位殿下好些时日没露面，这会儿就见他招摇过市，还是向着天子老父的殿宇来，不可不谓是十分之巧了。
玄袂点绛，长发撷风，行走间放肆诠释仙魔同源之本道，除了怀中多出一只白花花的老猫，慕容殊的尽态极妍，同俩月前那个非凡之日，几乎别无二致。
他当然不是单枪匹马，焦圈儿豆汁儿两个小跟班，在他身边保驾护航，一左一右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比。
这也没什么好指摘，他老人家那对儿名不副实的招子，大白天撑死瞧见些光影，今儿个又没手拿他的玉竹杖，如果没这俩小太监领路，还不得南墙撞到头破血流。
晏凝必须得承认，能在此际此地遇上慕容殊，亲眼证实他暂无顽疾反复之像，她是小有惊喜的。
瞧着那主仆三人渐行渐近，她自然而然往偏处挪移了站位，空出好大地方给慕容殊下脚，同时飞速思索起，此人现身的原由。
边境战局危紧，圣上该不是……找这个于人前“疯癫”了十几年的儿子，来参议军情的吧？只是不知，一晃多日未曾联络，这慕容殊对她晏凝，又会否存了几许不为人道的心思……
一想及此，晏凝赶忙从头到脚看了自个儿一遭。虽说适才出门急迫，并没时间顾及妆发，但若和这家伙并肩而立，她也自认绝不至有输毫芒。
再一转念，晏凝却又暗自好笑，就算她瑶池天女下凡尘，凭那家伙的眼力劲儿，又能窥见些什么呢……
世上一切台阶门槛，于慕容殊都是挑战。几次自我尝试未果，此人最后还是得倚仗俩小跟班。
“晏小姐好！”豆汁儿焦圈儿俩小太监一面问候晏凝，一面架着自家殿下上石阶，对待晏凝的友好态度，简直令人发指。
更有意思的是，他俩见到晏凝，没有一点点讶异，就好像一早知道她会在此。
慕容殊在门前高台站稳后，立马就挣开了豆汁儿和焦圈儿，环搂着大白猫直勾勾凑近晏凝，随后慵懒地咧开嘴角。
“好久不见，想我了么？”
这是大燕国的十一皇子，向晏相千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晏凝被噎得没词儿。
直白到这个份上，果然是慕容疯子本色。
“你好”、“久违”、“近来可还行”，晏凝那些才在脑海里组织半天的开场白，霎时全无用武之地。
雪霜姿毛多肉厚，确有助于御寒，慕容殊拿它做皮草暖袖，当真物尽所值。
此人和晏凝挨得忒近，早已不是正常交流应该保持的距离，以至于细微到他每一寸肌理的震颤，晏凝都能够一览无余。
慕容殊眼睫浓长如茂林，简直成了精怪，随便眨眨眼皮儿，下睑就有浮影游弋，右眼角下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也宛若生了腿脚，正欲跳脱浮影的束缚，与之若即若离、缠扯难分。
只不过，数日不见，此人双瞳中那总也化不开的云翳，似乎更深沉了几重。
老猫尾巴毛茸茸，又不晓得从哪儿沾染来一股甜腻腻的味道，不时便配合着慕容殊长睫呼扇的节奏，徐徐撩动起晏凝的脸颊。
慕容殊气息幽微而清冷、雪霜姿绒尾伶俐而软糯，一凉一热，两相交织，温温痒痒的触感，蓦然教晏凝心生缱绻。
幸亏，晏相国家的大小姐素来智计拔萃，下一瞬，她便抛却醉思、静气凝神，从睫毛怪迷离而促狭的眸光里，分析出足够多的信息。
“慕容殊，你是专程跑来见我的？”
晏凝以反问作答，晏然自若。
慕容殊长居大内，即使足不出宫门，有焦圈儿豆汁儿俩帮手在，朝政消息怎么着也得比她晏凝灵通。
边塞失防，慕容衍心急如焚，却无论如何请不动失交的老友晏闻道，慕容殊一颗心上八千个眼儿，必然料定晏凝迟早替父出面。
这位殿下又有个长翅膀的大兄弟，说不定早从晏府鸟瞰她晏凝一路入宫。确认晏凝来也，慕容十一旋即头脑一热屁股一拍，迫不及待就从他的含章宫屁颠颠赶来了长生殿。
“……”慕容殊挑挑眉、耷耷嘴，一脸浮夸的表情，好歹是有所收敛。
晏凝倒是渐展笑颜——确认过眼神，她怼了对的人。
那边厢，统管大太监正吆喝着“宣晏凝觐见”，小碎步自大殿内出来。
一见皇子殿下的大驾，大公公直接吓得一哆嗦：“十一殿下？！这、这这……”
慕容殊半噙着笑转脸，浑身天气太好他要遛弯的雅痞范儿，压根不管三七二十一，丢下胖瘦俩小跟班，大咧咧照着殿内就去。
“额滴个神啊……”大太监劝也劝不住，拦也不好拦，愁比娘要嫁人。
此刻解释，恐怕越描越黑，晏凝也只有礼节性地向大公公一欠身，不急不缓步入长生殿。
殿内，宣化帝慕容衍与端王诚王及数位朝臣，正紧锣密鼓商讨前线军情。
慕容殊不请自来，令众人吃惊就罢了，他偏偏还不能乖乖待着，一进门就搂抱着他的大白猫，挨个贴到在场人等身前，歪昂脖子斜眯眼，把这票有身份有地位的王臣们，神经兮兮辨别了一番。
“哎呦呦！”兵部李大人被揪了揪胡子。
“啊呀呀！”刑部张大人被掀了掀帽檐。
“使不得！”吏部王大人被扥了扥腰封。
不用须臾，慕容衍一道冰焰厉目杀将过来，端王慕容钦和诚王慕容枫紧跟着齐声大喝“十一弟！”，慕容殊这号疯人才总算消停，在分不清前后左右的情况下，哐当撞上根偏角里的柱子。
而后，此人就像是无痛无感，如混世魔君莅临人界，一个出溜席地而坐，在柱子脚下安营扎寨了。更要命的是，转息之间，人老先生又蔑视礼纲，岁月静好地逗起猫来，邪气侧漏没朋友。
晏凝静默旁观，暗送慕容殊白眼数枚。这孙子，真是让人想心疼都心疼不起来。显而易见，他皮这一下很开心。
慕容衍约略是出于某种考量，凝视慕容殊片晌，居然就这么放任了他胡闹。也即是说，此次军政要议，慕容殊已被默许聆听。
召集面面相觑的众臣子归位后，圣上目光又扫至晏凝，脸上冷冽之色仿佛言明，他也早能判定，今日来见他的不会是晏闻道本人。
是以，晏凝尚未出声，天子与朝臣的激烈讨论便又展开。
“众卿，咱们刚才到哪儿了？继续。”慕容衍望着面前沙盘，眉宇紧蹙。
晏凝冰雪聪明，即刻深谙圣意。
慕容衍正是要她了解这次边塞危局的要点所在，好将重要信息一股脑地带给晏闻道。届时，晏闻道一腔赤胆忠心，绝无可能一再对此坐视不理。
于是，她悄无声息地退至一旁，耐心做了号听众，比之同在殿上的慕容殊，自是乖巧上许多。
大燕国东北部边境，有好些以部落集聚的邻居，室韦、乌桓、柔然、契丹、库莫奚、吐谷浑……不胜枚举。
水草丰沃时，这些游牧民族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一旦赶上天灾人祸，就藏不住凶悍本相，为抢掠物资互砍人头是常事。
燕地因有边防重垒，商旅又时而越境经营，带国内先进的技术到蛮荒之地去，是以慕容衍即位的这些年，马背上的邻居们一被燕军震慑、二为燕商感怀，并不曾有冒犯之举。
去年，慕容钦和慕容枫还分别造访过室韦和乌桓，与两方达成永久交好，并签订了贸易往来协议。
然而谁能想到，大燕国此次边境危局，室韦乌桓这两个得了天大便宜的聚落，没一个脱得了干系。
燕境之内国富民安了太久，邻居们从去年至今却都过得不甚如意，大片赖以生存的草场，受诅咒似化废土。
诸多部族间，就只剩柔然一支，尚有几处山岭可供牛马栖息。
柔然，圈山自足，安守故常，几十年来，都是同源兄弟中的异类。
也搞不清那室韦和乌桓是自己忒有主见了、还是受了何人的唆使，两方人马就如约定好般，于年前入冬之际，一块儿朝柔然扬起了大刀。其情形，与齐楚攻魏很有些相似。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儿，就在此时发生——那个虽地域宽广但从来不争不抢的柔然，在遭遇进犯后，突然间就从自卫变作了强势反攻，最终竟一举歼灭室韦乌桓联军，皆尽占领两方土地。
经此一役，大燕边境线以外的东北地区，柔然一支，已成为最幅员辽阔的部族。
原来，从前的柔然，一直在韬光养晦。
蛰伏数载，一战惊天，此族系制霸北川的野心，就此昭然若揭。
自诩泱泱大国的北燕，一向都善待近邻诸部，时不时还出台些帮扶政策，东北边关已近二十年未曾有战祸。
若非十几日前，柔然铁骑突然奇袭燕关、在齐老将军身上戳了个大窟窿出来，慕容衍和他的臣子又岂会得知，东北原野上的各族系，再不光是简单的窝里斗。
如今看来，如狼似虎的柔然人，怕不是也想分这天下一杯羹。
大燕天子手下的一众朝臣分析来、分析去，很快形成了以诚王为首的主战派、与以端王为首的怀柔派。
诚王慕容枫热血沸腾：“犯我大燕者，虽远必诛！”
一票大臣慷慨激昂地附议。
端王慕容钦摇首扼腕：“边境百姓安居多年，一旦全面开战，将殃及多少无辜！”
又一票大臣捶胸顿足地唱和。
慕容枫：“五哥难道是怕我们打不赢一群未开化的蛮夷？”
慕容钦：“为兄从未否定过九弟骁勇。可我燕军从前与齐楚多为步兵交战，柔然骑兵凶猛，我们实少经验。”
慕容枫：“父皇，儿臣愿领兵前去边关，誓灭柔然！”
慕容钦：“父皇，兹事体大，万不可贸然！”
唇枪舌剑，呈白热化发展。直到前线忽又有军情来报，两派争执才不得不被迫暂停。
这一次的八百里加急，是捷报，大大的捷报——齐老将军负伤出征，已将柔然军逼退至国界以北五百里。
慕容衍环顾众人，目色深海无垠：“今日已晚，柔然战事明日再议，诸卿请回。”
端王诚王各自不怎么友好地看一眼对方，向父皇辞过礼，与众臣一并告退。
别说，适才众人相持不下，晏凝亦全情聆听。慕容殊自打埋头和雪霜姿卿卿我我，在她眼里就渐渐没了存在感。
暮色将至，现下再瞧，长生殿内就只剩慕容衍、晏凝、统管大太监这寥寥几道人影。
哦不对，雪霜姿自告奋勇地一嗓子“喵呜”，便教慕容殊重回几人视野。
在殿外候着的焦圈儿和豆汁儿，扒着两侧大门框，一人向殿内望上一望，没等圣上注意，又迅速收回了脑袋。
慕容殊抬手揉揉眼睛，老猫立刻从他怀间脱走，呲溜溜跑没了影踪。
只见他蹭着柱子慢悠悠起身，一张脸带着意味不明的混沌，很快便不着痕迹地侧耳，迈开流畅度欠佳的步子，似在捕捉某一人的气息。
不消多一会儿，这位殿下就寻到了目标，对其清浅一笑：“天黑了，送我一程可好？”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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