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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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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
世上有一种鸟,一生下来就没有脚,只有不停地飞,累了就在风中睡觉,一辈子只着地一次,那次就是它死的时候。这句话是王家卫在《阿飞正传》里说的,在80后作家泛滥的年代曾被广泛引用。而世上也有这么一种人,一毕业就得到单位工作,而且不能对老板说“不”字,生气了就在网上隐姓埋名地大骂一通。他们一辈子也只会爆发一次,那就是在他把辞职信摔到老板脸上的时候:“老子不干了!”
有人说这种鸟叫雨燕,有人说这种人叫白领。但两者都不是莫小帅所能达到的境界。如果非得用相同的句式来形容莫小帅,那就是:世上有一种人,一生下来就没有翅膀也没有钱坐飞机,只有不停地挤火车,累了就在车厢地板上睡觉,一辈子只能飞翔一次,那次就是他从高空坠落摔死的时候。莫小帅原本就是这种人。当然,我说的是他变成吸血鬼之前。
如果你已经习惯了每章开头都有废话,那么你也会知道,接下来我就要说正题了。
莫小帅虽然没有誓死不跟上司说不的觉悟,但好歹人家也是毫无背景的基层劳动人民,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他是绝对不敢惹张富国不高兴的。就像这次,他把胡建约到全市最好的酒店吃饭,为的就是探讨一下冰淇凌价格的事,只是没想到维令跑出来插了一脚,把一切都搞砸了。莫小帅当然不会跟张富国说,自己之所以没有谈成生意,是因为他家那老头子非要喝胡建的血,于是他就把一屋子的人都给放倒了,还顺便敲晕了胡建。相反,他早就为自己找到好了措辞:“说实话,我和胡总谈了整整三个小时,都没有对产品价格达成一致意见。按照我们公司的标准,对方必须做出进一步让利,才能剩下足够的资金来为产品策划宣传。但是这样一来,对方就不得不压低成本,势必会对产品质量造成影响。所以……”莫小帅做了一个标准的摊手动作,然后无奈地看向张富国。
张富国明显是被这段唬住了,他想不出什么问题竟然需要探讨三个小时。其实莫小帅也不太明白,除了划拳喝酒用了两个半小时外,难道维令和胡建的谈话就花了半个小时?当时没觉得这么久啊?但不管事实是什么,张富国最终相信了莫小帅这段专业术语。你也不用觉得莫小帅特有才华,因为上大学基本就是在学这些东西。
张富国没念过什么书,于是只能点了点头,说:“那你继续跟进,千万不要松懈啊!”这句话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如果把场景换成了大学演讲,开业典礼,动员大会,表彰大会,甚至是巴以冲突的前线,基本上都可以说得过去。当然,这也是另一个中国特色的东西,官话,官方,官腔。
莫小帅猛点头,眼看自己就要蒙混过关了。可就在张富国快要让他离开的时候,原野却拿着一叠文件夹走了进来。这小姑娘,进来的时候不敲门,还能笑得那么一脸灿烂。
她上面有人。莫小帅时刻牢记着这句话。相信张富国也是一样,所以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摆出了一副“小朋友来这里干嘛”的阿姨表情:“原野啊,有事吗?”说着,又顺手把源乐公司的案子推到了一边。
原野的太极功夫看来也不止练了一两年,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没事啊,季小杜要接个电话,所以我就替她把文件送过来。”
“那好,辛苦你了,拿过来就可以。”张富国对她伸出了肥嘟嘟的猪手。一般情况下,女职员来送文件的时候,张富国一定会趁机摸摸手调调情揩揩油,但很明显他不敢这么对原野,一是她上面有人,一是原野此时正对他胳膊下的那些文件虎视眈眈。
张富国小心翼翼的样子,直接让莫小帅联想到护着孩子的老母鸡,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怕原野知道这件事,但身为公司里微不足道的一员,他识相地知道自己该无条件服从上司。
原野看向他的那一眼颇具意味,却还是笑着问,“小帅怎么了?不会是迟到又被老板抓包了吧?”
莫小帅一阵苦笑,难不成同学三年,自己就给她留下个这样的印象?
倒是张富国主动替他解围:“不是,我和小帅聊些工作上的事。年轻人只要踏实肯干,即使有点小毛病还是很值得提拔的,你说是不是?”
莫小帅怎么听都觉得这句话把他说的像是张富国的走狗。
没想到原野还附和地点了点头,“说的是,我知道他的为人。”
这话也是一语双关,搞不好真实的意思是:得了吧,我能不知道他的为人?你知道的,中国人说话总是含蓄得阴险。莫小帅不好细问,于是只能沉默着,祈祷赶快结束这次会面。
最后,他们俩是一起走出办公室的。莫小帅还在想,他和原野这下完了,这小姑娘一定会以为自己和张富国是一伙的,所以也把他列为监视的对象。本来嘛,姑娘们从小就喜欢搞这套——你和他玩,我就不和你玩了。
可是他显然低估了原野。原野是小姑娘没错,却是一个你要和他玩,我就陪你们玩到底的小姑娘,所以刚一走出办公室,她的脸上就挂上了温柔的微笑:“小帅,下班后有时间吗?一起去电影院吧。”
如果一个女孩子真的对你有意思,她可能会被动地等你来约她,或者叫一大帮人出去为两个人制造相处的机会,但是绝对不会这么直接。莫小帅当然知道她的用意,不就是想套出点话嘛!只要有美女相伴,动脑子撒点小谎没什么问题。
所以他说:“电影院,好啊。”
电影院本身就是一个已经变质的词语,原本谈不上浪漫,却不知为何总和爱情联系在一起。就像“小姐”这个字也谈不上邪恶,却总与色情脱不了关系。所以两个人都没提到看电影,只说电影院。本来嘛!谁说去电影院就一定是看电影的?
其实话说回来,他们俩看上去还挺配的。这并不是莫小帅一厢情愿的看法,因为连电影院的售票员都这么认为。
“标准票70,学生票35。”售票员小姐说完,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补了句,“情侣票120,后排。”
原野羞红了脸,莫小帅却乐了,“有吸血鬼票吗?”他是很认真地问。
售票员却只当他是开玩笑,白了他一眼,说:“电影看多了吧?”
原野不想再耗时间,直接掏出了两百块钱,“两张标准票。”
莫小帅伸手拦了下来,“情侣票省20,还可以买包爆米花。”
原野咬着嘴唇,想拒绝又过意不去,想答应又拉不下面子。也或者说,她是默认了。所以说,男人关键时刻就得独断点。莫小帅伸手从自己兜里甩出两百块钱,“情侣票。”然后不说一句话,把原野的张钱又塞回了她的手里。动作连贯自然,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一切真是帅呆了。
“钱你拿着吧!”原野似乎还有意思和他客套。
可是莫小帅一脸严肃,“我拿着干嘛?”这又是另一个秘诀,男人有时耍点小任性也是很可爱的。
这不,原野收回了自己的钱,乖乖地跟着他入场了。
黑暗总是让莫小帅觉得特别舒服,除了没有讨厌的光线外,还给他提供了好好观察别人的机会。其他人此时或许只能看到电影屏幕,或者凭感觉找到另一半的嘴唇,但是身为吸血鬼的莫小帅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他不止可以看到前几排那位大哥穿梭于女朋友背部的双手,也可以看到旁边这位男士喝的可乐牌子,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看到原野完美的侧脸,和她长长的睫毛。
女人其实并不需要多漂亮,却需要在举手投足间,装饰一些惹人喜爱的小动作。例如莫小帅身旁这位原野,看电影看得一脸执着,就像一个认真听老师讲课的小孩子——这应该也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所以其他动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像是用了一个更缓慢的步调,在他面前悄悄上演。吃爆米花的时候,手指会在嘴边停留几秒,似乎是在回味那种甜腻的味道;喝水喜欢含着吸管,为的就是不错过那几分钟的电影剧情;表情随着主人公的情绪而变化;看累了会眨眨眼睛,却还是什么都不愿漏掉。
莫小帅不由自主地便笑了,这惹得原野分神,眼神从屏幕上挪开,回头看了他一眼。莫小帅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在黑暗中反射着闪烁的光泽。原野似乎知道他看了自己很久,瞬间就红了脸颊。
羞怯是这世上最难得的武器,因为它总在不经意间,触动人心最柔软的部分。尤其面对是一个漂亮女孩的羞怯,莫小帅只能甘拜下风。
原野或许以为黑暗中的莫小帅看不到自己,所以不易察觉地伸了伸舌头,问:“你要吃爆米花吗?我都吃光了。”
贪吃,是男人愿意忍受的女人的小毛病之一。
莫小帅伸手从袋子里抓了一把爆米花,笑着说:“原来上学的时候我怎么没想到请你看电影啊?两张学生票才70块,这样我们就可以省下钱买两包爆米花了。”
“你原来只请那些漂亮的女孩。”原野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她身上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自信。
“如果我只请漂亮的女孩,怎么会没请到你?”莫小帅已经是在夸她漂亮了。
原野没有说话,继续看自己的电影,可是莫小帅不看也知道,小姑娘的脸又红了。
一个多小时的电影,原野的主要任务是看电影,莫小帅的主要任务是看看电影的人,两人的共同任务是对付一包爆米花。当然,作为新时代的有为青年,他们一定要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务。所以到了电影快结束的时候,原野才问,“我知道我不该问,但是,组长下午为什么让你去他的办公室?”
莫小帅早料到她会问起这件事,只是一路过来,他早把想好的理由忘得一干二净,临时组织也来不及了。可是,莫小帅的语气却并不慌张,“是一份新的合同,组长提前交待过不能泄露。不过你放心,我敢保证这绝对是正当生意,为了公司好。”他终究还是没有撒谎。
原野哦了一声,相信了他的话。
如果这真的是双方交战,莫小帅确定自己已经完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只是誓死守卫阵地的勇士,总会败在这条美人计上。
仔细想来,这是莫小帅知道自己变成吸血鬼后,唯一一次在外面逗留超过十点。因为一般在太阳刚下山的时候,维令就会躲过别人的目光,为他送来点鲜血。所以送原野回家后,他已经开始口干舌燥,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当然,这还只是刚变成吸血鬼后的初期反映。
莫小帅想着食物的时候,维令还真就给他来了电话。手机的来电显示是一行奇怪的数字,另一头,维令的声音经过无线传播,显得更加苍老。
他说:“他死了。”
莫小帅问,“谁死了?”
“胡建死了。”维令不带感情地说。
莫小帅没想到自己无意的一句话,还真就猜中了结局。他愣是在人群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发了半天呆,才敢问,“怎么死的?”
维令没有回答,只说:“可惜啊,他死了。”
死,本来就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字,它不需要任何修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