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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长夜已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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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你知道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淬着剧毒的匕首一瞬之间没入对方的胸口,或许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到对方在倒下的时候,笑容还凝固在嘴边。
阿楚,我做了一场很可怕的噩梦。我梦到你满身是血倒在我的面前,我梦到自己亲手杀了你。
幸好那就是一场梦。只要我醒过来,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
苏情颤抖着身体从床边站起来,他脚步仓皇地绕开倒在面前的那个人,如同逃命一般朝着门口的方向直奔而去。
只要打开那扇门,这场梦就能醒过来。
我怎么会伤害你呢,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啊。
紧闭的房门被他狠狠用力向外推开。而就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间,他听到漫天的银铃声在风里狂乱地作响。
漆黑的夜色如同浓墨泼洒在他眼前,他被门槛绊了一下,仰面重重摔倒在地上。那满屋的血腥气就像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网,朝着他铺天盖地地倾覆而来。
长廊上的纸灯被风卷落到地上,火星四溅而起,点燃了四处飞散的枯叶,如同散落了一地的星光,彻底照亮了苏情的视线。
那就是一场他永远也逃脱不了的噩梦。
倒在血泊里的人永远也不会为他再睁开双眼,这场黑夜永远不会再有天明的时刻。
幽蓝色的烛火在百里胤的手中轻轻晃动了一下。黑色的蛊虫在火光里转眼化作轻烟消失无踪。蓝色的火焰倒映在他的黑色的双瞳里,如同幽鬼一般阴森而诡异。
他在苏情的匕首上下了蛊咒,唯有见血蛊咒才会解除。
如今子蛊已经死去,那说明他恨之入骨的那个男人已经死在了他最爱的那个人手里。
顾南楚已经死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百里胤的心便禁不住地雀跃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苏情将那个人的首级带回来,送到自己的手上。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恨那个男人,对他的恨甚至已经超过了他对父亲的恨。
他永远不会忘记苏情从扶玉茶庄回来之后,第一次跟他谈起这个叫顾南楚的男人时,他眼睛里绽放出的神采。
他说着他的每一个字百里胤都牢牢地记在心上,他爱他越深,百里胤的恨也就越深。他恨他注定光风霁月的人生,恨他被苏情奉若珍宝视若神明。他生来就活在云端,被人仰望,他已经拥有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唯一仅有的爱夺走。
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被自己最爱的人亲手背叛更残忍的呢。也许他到临死的那一刻都参不透这其中的玄机吧。
他从桌边慢慢站起身,那张素来阴鸷的面孔在火光中透出了几分暖色,那双眼睛也像是云开雾散一般,像是被水光浸润过一般变得清亮起来。
他伸手捻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放在口中。那是他今早出门亲自给苏情买回来的,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不过没关系,他们往后还有很多很多在一起的日子,只要是他喜欢的,别说是这一块小小的糖糕,就是他想要那皇帝的宝座,自己也会帮他抢来。
想到这,百里胤的嘴边又下意识地露出一丝甜蜜的笑意,仿佛那口糖糕滋润的不止是他的舌尖,更是他的心。
小舅舅,快点回来吧,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贺兰璟向来重用百里胤,因而对他也不像其他下属那样诸多限制,况且他与顾家之间宿怨颇深,百里胤此番利用苏情去杀顾南楚,倒也刚好替他解了这心结,也好趁此机会将顾家的势力完全笼络到自己麾下。
“真没想到朝廷派去汴州的监察使竟然也是父亲的人,如此一来汴州黑白两道皆在鬼门掌控之中。这条南北水路要道一旦被掐断,京畿重地便无外援可用,凤帝也就是俎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当初夕景华一番苦心经营,就是为了帮凤怀璧保住汴州这个兵家要地,却没想到贺兰璟一早就做好了部署,早就在朝廷安插了自己的势力,正好趁着朝廷接管汴州。据夕景华所知,当初向凤怀璧举荐监察御史官员名单的,就是当今的相国晏溱,如此说来,这个三朝重臣只怕也早就和贺兰璟暗通曲款了。
而贺兰璟的势力还不止深入到朝廷,在边关各地领兵的将帅亦有不少已经投靠到他的旗下。凤家经过北关那一战已是元气大伤,光靠着京城禁军根本不足以抵挡其他各地的驻兵,一旦边关起事,沐阳城必然失守。
而更致命的是,夕景华至今也不知道贺兰璟留着凤玉吟这条性命,究竟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筹划了十年。景华,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全贺兰一脉重夺天下的大业,亦是为了成全你的霸业。”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贺兰璟对夕景华的防备也日渐松懈,先前他还不敢轻易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夕景华,但这些日子他亲眼看着夕景华一步步向着他所期待的那样蜕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尤其是看到他折磨凤玉吟的那些手段,这些都让贺兰璟慢慢放下了戒心。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皆是如此。总要有所牺牲,才能有所获得。何况他要做的是万人之上的千古帝王,最要不得的就是感情用事。
“可惜到了今天,父亲似乎对我仍有所保留,是景华还有什么地方让父亲不满意么?”
夕景华丢下手中的棋子,从座上缓缓站起身来。贺兰璟清楚他所指的是自己所掌握的朝廷内外投诚官员的名单。只有拿到了那份名单才能知道如今凤家朝廷已经被蚕食到了什么地步,也只有拿到了那份名单才能真正兵权。贺兰璟至今不肯交出名单,想来是还没有完全相信他,所以留着这最后一张底牌,既可以牵制他,必要时也能自保。
“景华多虑了。”
贺兰璟处变不惊道:“你是我贺兰一脉重振国运的唯一希望,为父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江山大计。你我父子分离这么多年,有些事总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贺兰璟这席话既是替自己开脱,同时亦是在敲打夕景华,凡事不可逼得太紧,毕竟他们父子之间还远远未到交心的地步。换句话说,他们两人眼下的关系更像是同盟,而非血亲。先前他那般算计夕景华,将他一步步逼到如今这个地步,以他的性情又怎么可能完全释怀?说到底两人也不过是虚与委蛇互相利用罢了。
“父亲说的是。是我一时心急,言语有失,父亲不要放在心上。”
夕景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随即轻轻打了个哈欠,舒展了一下筋骨,脸上明显透出一丝倦色。贺兰璟这几日没有过问他与凤玉吟的事,但也从暗卫那里听说这几夜他在房中的荒唐之举,就算是身体健朗的人也经不住如此孟浪,何况夕景华天生体弱,就算修炼了神谕功也未必能弥补天生缺憾,为了贺兰家的将来,他如此放浪形骸也是不该的。
“父亲若无其他交代,景华就先退下了。”
夕景华说着,神情慵懒地朝他拱了拱手就要告退。贺兰璟寻思了片刻之后将他喊住:“景华,那凤玉吟如今还宿在你房中?”
夕景华闻言一愣,随即暧昧笑道:“父亲不必多想,我只拿他寻欢取乐罢了。”
“只是取乐倒也罢了,千万不可再沉迷其中。况且你的身子……”
“父亲不要误会,我将他留在房中并非沉迷情爱之事,而是他的功体可助我提升功力。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当真?”
贺兰璟说着就要去探夕景华的脉息,但这时他忽然看到夕景华眼神一沉,下意识地将手收了回去。夕景华转瞬之间又将眼中杀机敛去,状若无事地笑道:“父亲是想试探我的功力是否有所长进么?”
贺兰璟也不知为何,被夕景华那双眼睛看得竟背后落了一层冷汗。
夕景华不欲与他多说,告退后便径自回到自己屋中。
如今贺兰璟虽然仍然奉他为鬼门宗主,而事实上他早已趁着夕景华走火入魔神志不清的时候取而代之,成为鬼门真正的掌权人。以至于眼下围绕在夕景华身边的人名义上为他效命,实则是在暗中监视,以便贺兰璟可以随时随地控制他。
对于这一切夕景华从未说破,但心里却一清二楚。
屋中常年门户紧闭,纵然屋外晴光正好,可屋内却弥漫着一股清冷森寒之气。夕景华脚步轻轻地绕过屏风向内走去,屋子明显有人走动的痕迹,脚步一直延伸到床边。
贺兰璟这个人的疑心病真的是无药可医了。
夕景华眼中沉下一抹厉色,刚要伸手去掀开床帘,但就在这时他忽然之间感觉到了什么,动作迟缓了一下,而就在他迟疑的片刻,帘中忽地一道人影朝他扑了上来。
夕景华一时之间竟未能躲开,帘中蓦然伸出一只手将他狠狠拽了进去。
对方的身影朝着他猛地落下,似乎不给他任何挣扎的余地就将人紧紧压在了身下。
纸窗外透进的光照亮了他半边的脸颊,那张俊美得让夕景华在任何时候都会不由自主为之吸引的面孔此刻已被愤怒所沾满。
但是比起愤怒,他目光中流露出的更多的是委屈和不解。
“看来冷秋没有骗我,你醒来的时辰跟我算得差不多。”
“你到底是谁?!是凤玉锦还是夕景华!”
那厉声的质问让夕景华禁不住牵动嘴角,在他嘴边化开的笑容温柔得无可比拟。
“你希望我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