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49、暗香无绝

　　香炉里的青烟徐徐散开，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那沉郁幽暗的清冷气息。床榻上的夕景华睡得很熟，呼吸绵长而沉稳，似乎连那些扰人心忧的噩梦都被这冷香的味道所驱散。
　　此香名曰无绝，乃是修冷秋的师傅取北海寒冰与吸食了千年沉香精华的苗疆幻蛊炼制而成，寒气极重，是克制神谕功的上上之品。除此之外为使他能平复心神，可令人安心入梦，不受滋扰。
　　不过苗疆幻蛊本是剧毒之物，所以此香虽有凝神奇效，却不能频繁使用，否则蛊毒入心，虽不至于伤及性命，却能让人被幻象所困，终日活在虚无之中，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最后癫狂而死。
　　此物乃是毒王一脉独传，但不知为什么，第一次闻到那股冷香的气味时，凤玉吟却产生了一种异样熟悉的感觉，仿佛他曾经在什么地方也闻过这种香味，但会是在哪里呢？
　　长夜清冷，今夜恰恰又是乌云遮月，山野之间都是呼啸的风声，昏昧的天色让人的心情不免更加低落，凤玉吟陪着夕景华睡到了后半夜，终还是睡意全无，只得合上衣衫独自出了房门。
　　屋外的走廊上落花残叶被狂风摧折了一地，檐角的风铃被风声吹得狂乱作响，他因为受了冷香的影响，肌肤上像是沾着一层寒霜一般，被风一吹便感到清寒入骨，他不禁拢紧了身上的衣衫，但似乎仍挡不住深夜的凉意。
　　可就在这时，他感觉身后突有异样，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间藏剑的地方，而就在刹那之间，他的剑还不及抽出，肩上就被人突然按住，他反手就是一掌打向对方，那人一个翻身急忙躲开，躲开时还不忘要调侃他一句：“看样子你哥把你养得不错，力气都恢复了嘛。”
　　凤玉吟一听到那声音，紧绷的心就豁然松了下来。
　　“怎么是你？”
　　那人影从凤玉吟身后一跃向前，等落地时凤玉吟的肩上已多了一件藕色的外衫，上面一股脂粉气熏得凤玉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能是我，你哥又没在村口立上牌子说蓬莱阁主玉飞麟不得入内。我见地处四面环山，人杰地灵，难道还不能来么？”
　　凤玉吟不过就问了一句，结果对方却扯出这么多废话来。凤玉吟被他逗得禁不住笑了出来：“玉阁主的轻功身法天下第一，这世间哪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
　　玉飞麟撩开衣袍，身形潇洒地在凤玉吟对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看他的样子倒是比先前容光焕发了许多，想来是汴州那里一切顺利吧。
　　“有一个地方倒是真的去不了。”
　　凤玉吟刚想问是哪里，但看到玉飞麟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便隐约猜到了答案，索性不去接那个话茬给彼此找不痛快了。
　　“对了，我看这院子里外张灯结彩的，到处都贴着喜字，怎么，你哥把你八抬大轿娶进门了？喜酒都不请我一桌，还谈什么生死之交。”
　　凤玉吟刚要开口，玉飞麟又口舌伶俐地接着说道：“还有，既是新婚之喜，怎么放你一个人在外面吹冷风？这夕景华也未免太……”
　　“你千里迢迢从汴州赶过来，就是为了看我笑话的？”
　　凤玉吟知道他那嘴里定然没什么正经话，赶忙把话头给截了下来。玉飞麟这才收起脸上的笑容，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托住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凤玉吟，仿佛能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你又盯着我干什么。”
　　“你有心事啊。”
　　“是啊，有心事。”凤玉吟淡淡道：“人活着哪能没点心事呢。”
　　“我看恐怕不是一点两点的心事。”玉飞麟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壶酒，抛到凤玉吟的手上：“我这个人最见不得自己的心上人跟别人成双成对，有什么惨事快说来让我听听，我最喜欢看戏了。”
　　他这嘴，真该拿浆糊给他堵上，再用泥浆给彻底封了才好。
　　凤玉吟拿着那酒犹豫了一下，想起夕景华之前为了他的伤连合卺酒都差点不让他喝，要是自己背着他在这里跟玉飞麟喝酒，给他知道非得气得七窍生烟不可。
　　可今晚，他确实需要这酒来暖暖身子。
　　那酒甫一开封，便有一股甘香清冽的酒气扑面而来。凤玉吟在宫里品过的美酒佳酿数不胜数，对这天下好酒也是如数家珍，一闻这味道就知道是闽州一带盛产的红曲酒，酒劲不大，入口甘醇，而且还有舒经活络的奇效，所以说玉飞麟来这一趟可真不是兴之所至，而是有备而来。
　　凤玉吟举起酒壶仰首便灌了自己一大口酒，那红曲酒色泽红润晶莹，溢出的酒顺着凤玉吟的嘴角满溢出来，在他的脖颈和衣领处染红了一片，那副光景足可用秀色可餐四字形容，看得玉飞麟内心一阵激荡。
　　“如此好酒，飞麟兄真是有心了。”
　　“这酒乃是闽州的千年古窖所出，每一坛都要在地下藏上至少二十年，酿酒的工艺更是一脉单传，我六岁时随父亲去往一趟闽州，只尝了一口便对这闽州的红酒念念不忘，成年后凭着记忆又找到了那家酒坊，这才有了我们今天这壶好酒。”
　　“区区一壶酒而已，竟值得你惦念这么多年。”
　　凤玉吟笑着摇了摇头，有的时候他当真是羡慕玉飞麟这游戏人间的性子，能把什么事都看得淡如云烟，所有烦恼都不留心中，这何尝不是一种人生境界呢？
　　“这你就不懂，有的时候在一个人记忆里藏得最久的未必是你双眼所见的画面，而是这些无形无相的气味。我每次喝到这酒就总会想起当年和父亲游历江湖的一些往事，那些记忆都藏在这些酒香里，难道你没有这种经历吗？”
　　凤玉吟闻言，握着酒壶的手不觉一颤，玉飞麟的那些无心之谈让他忽然之间茅塞顿开。
　　他连忙把酒壶塞回玉飞麟的手里，将怀里修冷秋给他的白瓷瓶又翻了出来。
　　“怎么了？”
　　玉飞麟见他神情古怪，刚开口询问就被凤玉吟挥手打断。
　　他很快也闻到了白瓷瓶中弥漫出的冷香，他不由惊讶道：“这是什么？好奇怪的味道。”
　　“这叫无绝，是一种安神香。”
　　那冷香的寒意让凤玉吟不由得感到一阵瑟缩，玉飞麟也感觉到这香的不寻常，连忙用手按住瓶口：“别闻了，你腿伤还没恢复，这香对你身体不好。”
　　“这香，我很多年前在我母妃的寝宫里闻过。”
　　凤玉吟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说话的语调中透出微微的颤音。
　　玉飞麟不解地看着他，一时之间有点不太明白他这话里的深意。但是看凤玉吟的脸色，他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糟糕的往事，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尽，仿佛因着这冷香而凝上了一层寒霜。
　　修冷秋说过，这无绝是以苗疆幻蛊炼制而成，虽有静心凝神之效，但若长期使用，幻蛊的毒性侵入肺腑，则会令人神志不清，癫狂若疯。
　　当年兰妃死在冷宫不久之后，凤玉吟母妃的身子也跟着每况日下，夜里总难成眠，之后凤玉吟便常常在母妃的寝宫里闻到这种冷香的气味。在那之后她的病情的确好转了一些，可几个月之后她突然变得敏感，多疑，暴躁，夜夜难以入眠，总说一闭眼就能看到兰妃的影子在寝宫里走动，召来御医诊治也只说她是忧思太重，是心病所致。那时凤玉吟与她之间因为兰妃之事而陷入僵持，每每听到她说在梦里看到兰妃和凤玉锦的惨状，凤玉吟也未曾多想，只当她是心中有愧，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直到一年之后兰妃的忌日，母妃也在当夜突发急病，凤玉吟接到急报从宫外赶回的时候，母妃已经薨逝，他未曾赶上去见母亲最后一面，但至今都还记得守丧的那夜他在母亲的棺木边闻到的那股幽冷的暗香。
　　关于母妃的死，史官那里仅有寥寥数言记载，宫里人人都说她是患病而亡，这么多年来凤玉吟也都因为心结之故未曾深究，可现在想来，那暗香和母亲的突然暴毙真的没有关系吗？
　　还是这其中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