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蘖离》南宫海

84、第79章

　　飞天族的士兵们都明白今日安兆一战的重要性，有急功近利的人于是都将弓箭目标指向敌方主帅，只求取其性命，凭此连升三级。可是见到自己这一方的大将军汧晗面色苍白如纸，众兵皆有些茫然不明所以。
　　“怎么了你们？”玄宇的声音压得低沉，“你们在犹豫什么，还是在害怕？与过去所打的仗一样冲向人族军队啊！这一战的胜利也会属于我们！”
　　听到军议将军如此下令，众兵们登时又士气高涨摩拳擦掌，一个个都恨不能现在立刻冲在最前方。
　　“但是！”玄宇却猛然嘶吼起来，“如果你们谁该死的敢动他们那个主将一下，我就先杀了谁！！！”
　　近乎怒号的语气把飞天族的士兵吓了一大跳，他们不明白为何不能对敌军主将动手，他们又怎会了解其中关系。军令如山，奉命而去的战士们奔赴沙场，开始了与人族的浴血之战。
　　玄宇的话语倒是让汧晗回过了神。他看见玄宇正驾着马朝玄霄的方向而去，便也立即追了过去。双方的副将此时也在相互交手拼杀。所有混乱的血溅满天腥风血雨之中，有三人却像被包围在其中的唯一净土。
　　“离开这儿！跟我回飞天！”玄宇对玄霄喊道，“原柯已经不再，‘景天’也已回来，现在正是你该回去的时候啊！”
　　岂料玄霄忽然拉弓搭箭，射向玄宇。后者警觉闪开，而后惊异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我不会背叛司徒大人的恩情。”玄霄这样说，“而且，我既已至此，便是心中已有所觉悟。”
　　“觉悟？你的觉悟就是要与我为敌，与你的族人为敌么？！”玄宇怒喝道。
　　玄霄没有回答玄宇，而是看向汧晗：“我想知道，在此战前夕，阳炎有没有去找过你？”
　　汧晗于是又想起了昨晚那两句“提醒”之言，当下说不出话来。
　　见汧晗算是默认的神色，玄霄苦笑：“我很感谢你遵守了约定，留在阳炎身边并协助他登上了飞天族的王位，但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的话，在任何时间任何事面前，都要清楚自己的立场……”
　　这是一种坚持，更是一种自保。
　　汧晗在心里默默回想。如今的他终于对玄霄的这句告诫有所体会。阳炎这位王者下达的命令，从来都只能尽全力去完成，这是对身为将军职责及使命的坚持，亦是对君臣之间关系的自保甚至是性命的自保。所以不知从何时起，对于阳炎的命令，只有执行，而无违逆。这很正常难道不是么，臣子服从君主的安排，为的是整个飞天族的利益。可汧晗突然意识到玄霄此时说这句话绝不可能只是帮他回忆那样简单，玄霄的言外之意，或者可以说是他在暗示，暗示汧晗该如何做，并向汧晗传达出了他的选择。
　　“阳炎他……明知今日要与我作战的是你？却有意让我来完成这项任务……？”汧晗的声音在轻颤。
　　“因为他十分清楚，我不会对你动手，当然，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弟弟。”玄霄的笑容中带着风霜，“他终是下了决心要将我——这一根他心中唯一的刺拔除。”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听从他的命令杀了你，然后把你的首级带回去给他么？！！”
　　汧晗此言一出，玄宇大惊失色，而玄霄淡淡地笑了出来：“……这就是，他的愿望么……”
　　风尘卷动的气流笼罩着天地。温热的猩红液体在自体内剥离的那一刻便迅速冷却。无数的人族及飞天族战士们在搏杀中倒下，后继的士兵们踏过前人的尸骨义无反顾地前进。安兆城门已被攻破，人族军士们缓缓向城内后退，而飞天族的弓箭手们步步紧逼，城门内外在这壮烈的战斗中早已满目疮痍。
　　将飞天那边的副将杀死后，人族军的副帅也全身带伤。看着两族都在不断减少的兵力，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便是至死也要守卫身后的这座城池。可是一个匆忙来报信的士兵却带给了他足以让他绝望的消息：城南大门外有另一只飞天族的军队正在逼近，似乎是从陵山而来的敌方援军！
　　头脑中当然十分明了，若是让两支飞天军汇合，人族的战士们只会有全军覆没这一个结局而别无其他的可能性。人族的这位副帅的内心已经不对生存抱希望，他看得清现实，在这样悬殊的力量对比面前，不用再奢求什么侥幸，而是应该尽最大努力消灭尽可能多的敌人。
　　这种情形之下，一分一秒对于己方来说也严重得关系到生死存亡。副帅想要立刻将消息报告给他们的主帅玄霄，却看见了离玄霄不远的汧晗。有一个强烈的念头突然在这位副帅心里涌现，不如全力杀了敌方主将，即使结果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这般想着，副帅握紧剑策马猛冲向汧晗而去。
　　玄霄早于汧晗、玄宇感觉到了杀意的临近。他一掌推开汧晗，以自己的身体挡在汧晗身前。那副帅大惊，忙将手中剑改变原先直指心脏的轨道，但被伤已无法避免，剑身刺入了玄霄左肩，他吃痛将身子后仰以尽量缓解剑的力道，却不料这一后仰撞在了汧晗本就重心不稳的身上，两人顿时一同跌落马背，摔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人族副帅不可思议地望着玄霄，“你怎么会去替敌人挡住这一剑！！”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大笑起来，“我就说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觉得哪里奇怪，你和敌军这两个主将根本没有在战斗，我怎么忘了呢，你是从飞天族过来投靠到司徒大人门下的啊！完全有可能倒戈，帮飞天族反噬人族啊！”
　　玄霄深深凝眉，坚毅的脸上有些许无奈：“看起来……你并不十分愿意信任我……”忍痛把肩上的剑用力拔出，血流如注，玄霄却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我会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曾背叛司徒召，可同时，我也……不会背叛自己的民族……”手掌抓住剑刃，猛地抬臂回刺，玄霄用这把剑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狠狠从胸口扎入！
　　“不！！！”玄宇翻下马背跑到玄霄身畔扶起他，却无法止住不断从伤口渗出的鲜血。汧晗和那副帅都震惊得僵了动作，仿佛无法呼吸。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你在这里死去，那我所有为了保护你的性命而做的那些到底算什么？！到底算是什么？！！！”玄宇歇斯底里的怒吼着，他看见自己托住玄霄身躯的双手已被血液沾满了鲜红，如同最妖冶的花瓣，那深色刺痛双眼。
　　一切都已来不及。玄霄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口中有血溢出，声音慢慢变小，气息渐渐微弱。他皱着眉，深黑的眸看着玄宇：“宇……谢谢……还有……对不起……”
　　泪水划破全部的意志，心中的坚持在破碎，在瓦解，在徐徐化成灰。玄宇悲极而泣：“你真的……是个很过分的人啊，哥哥……”
　　这是第一次见到玄宇落泪的样子，汧晗的全身都在颤抖，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却失语般难以出声。他朝玄霄身旁缓缓靠过去。
　　越来越感到疲倦，身上在变凉，丧失了温度的力气在不停的流失，玄霄微睁着眼，看着汧晗已在身旁：“……请你，替我转告那个人……”
　　汧晗发觉玄霄的声音已轻不可闻，便俯身将耳贴近其唇边。
　　玄霄的唇缓缓开合，用尽他最后的力量。就在他说完了最后的一个字后，再也无法流动的生命之泉在顷刻变为了止水，被永远的定格在这一刻。玄霄眼中消失了光华，可脸上的微笑却像是表明了无所遗憾的满足。
　　自己的耳分明贴在玄霄唇旁，却再也听不到任何言语，甚至再感觉不到了他的气息。汧晗眼睁睁看着玄霄闭上双眼，心底在这一瞬似乎有什么在崩塌着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如同一场无声的默剧，悲剧收场，汧晗是这出戏中心灵震颤着的临时主演。这样的悲哀并不是为阴阳两隔发出的感慨，而是当一个人穷尽其生的心血却始终抗不过天命，敌不过宿相轮痕的那种无力。自知无力改变命运，却还想执意相抗，最终沾得尽身支离破碎，可宿命的轨迹未曾移动一寸。所有努力亦白费，付诸流水，枉此一生，犹如被咒下永无天日的地狱，永不超生。
　　真正的哀痛并不是能以嚎啕一场冲散的愁思悲念，而是阵阵的苦涩充溢了心口，蹙紧了眉，弯伤了眼。满载的苍茫尽是伤痕累累，沧海桑田。心中越是酸楚欲泄，越是找不到宣出的道路，逼得生生发疼。
　　汧晗站起了身，他抽出了玄霄胸口的那柄剑，血液已渐渐开始凝结，没有了一切生机的彰显。抱起了玄霄的躯体，不待玄宇阻止，汧晗突然跃上马背，狠力一夹马腹，朝着来时的方向飞驰而去。
　　现在的他，只想去见那个人，带着这遗体及霄最后的愿望，去见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