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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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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以容往前迈了一步,刚走,大大小小的撕裂的伤口就渗出血来,新渗出的血液复又将她的衣物由黑红色染成鲜艳的红色。
槿站在她身上,欲言又止,一双眼睛的光彩此刻显得有些暗淡,少了一点稚气,多了一点沉重的感觉。
摆在纪以容眼前的碎裂的镜子是一面典型的古镜式样,边框却不知为何被一层金属包裹起来。
这显然是“容”这镜妖的本体,纪以容想来,便是因为有这一层金属的辅助,“容”才能够复制出她的妖气。
此刻这镜子上虽蜿蜒几道长长的裂纹,却犹有妖力在其上盘桓,这代表着“容”只是元气大伤,而非就此堕落。
斩草除根……纪以容不愿意如此对待一个并不熟悉的妖怪,但只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又欲往前迈几步,心里溢满了对闻裳的惋惜。目光却是坚定的、少留余情的,纪以容手上已悄然凝聚出了妖力,只待迅速地解决“容”,而不让她有太多的痛苦。
这算是,最后的仁慈了。
“抱歉。”纪以容轻声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仔细听有种肃穆而又悲伤的味道在里边,就好似她正在参加一场沉重的葬礼。
在纪以容对面的已经不是镜子了,“容”软软地撑着地面,毫无行动的能力,她低垂着头,仿佛引颈受戮。
“容”似乎是放弃了,她的面色苍白,就连身上仅有的妖力也淡去了。她在从容地面对自己的结局。
妖怪族群里的不守规矩和混乱是出了名的,可偏偏在某一样事情上他们出了奇的讲规矩,那即是败者会无条件的服从胜者。
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一条规矩了,到现在早就被废除了,纪以容对此是嗤之以鼻的,但显然“容”是知道这个规矩并且甘于遵守的。
纪以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抬起手,妖力再次凝聚作软剑的模样,快而迅速地划向“容”的脖颈。
她却未想到,就在软剑即将绞杀“容”时,闻裳的生魂忽然出现在剑尖面前。
那软剑毫不犹豫地穿透那道生魂,给闻裳的魂魄上留下烧灼的痕迹,再然后,割裂了“容”的脖颈。
……闻裳没有挡住。
她来得非常及时,也太及时了……
只可惜,她的天赋仅限于寻觅,作为一道生魂的她,阻挡不了软剑的行进轨迹。
闻裳来得这么及时,却无法阻碍恋人的死去。
出现在纪以容面前的闻裳的生魂紧闭着双目,她的面颊上残存着黑红色的干涸的血迹。她的魂魄很淡很淡,淡得几乎要消失掉了。
半领域的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同,纪以容与“容”纠缠争斗了那么久,投放到外界也就是两个半多小时的时光。
对于闻裳这时间,却很长很长。
她的面上尚残留着莫名的心慌情态,“容”与纪以容进入了半领域,致使闻裳虽拥有天赋,却无法破开空间进行寻踪。她不断地燃烧着自己的能力,却一无所获。
可就在某一时刻,闻裳忽然感觉到了“容”的存在,那正值纪以容破碎半领域之时。
“咳……”“容”发出虚弱的声响,她干呕着,却吐不出来一点血。
因为她根本就是死物变作的妖怪,又怎会跟人一样呢?
闻裳的出现到底是起了一点作用的,可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的一点作用,仅仅只是使得纪以容下意识放轻了力道,留与“容”更多苟延残喘的时间罢了。
纪以容沉默着让软剑重新化作妖力,在空气中挥发掉了。她没有再动,也没有一丝想要再补一剑的欲望,她甚至是觉得疲惫的。
疲惫于……是谁给予了镜妖名字呢?
取个相同的名字,是怀着要让她与她拼个你死我活的心思吧?
现在纪以容胜利了,她能够继续保有这个名字存在,内心却是五味杂陈极了。
闻裳会更难过的吧?
她甚至,都触摸不到垂死的“容”了。
闻裳眼睛看不见,她只是听出了“容”声音中暗藏的痛苦。她大概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摸索着转过身去,连手指尖都在颤抖。
“……阿裳。”“容”又何尝不讶异呢?可是她太累太累,累得喘不过气来,连保持基本的人形都做不到了。
原先与纪以容一般的容貌,此刻就像盐浸入水中,融化了。属于镜妖“容”的一开始的容貌只是一个透明的身影,隐隐看得出性别,却连五官都没有。
只是闻裳看不见了,所以没关系……“容”半跪在地上,气息逐渐流失。
她是死物里生出的妖怪,没有血,只有一副人类的外壳。也自然的,她也很难感知到感情这种东西,可她能感知到的情感很少……却也不是没有。
闻裳,大约是特殊的吧。
只是,……“容”在醒过来的那一天起,就隐隐知道了自己的劫数。
“……容。”闻裳看不见,她伸手试探着摸向“容”的面颊,心头的警钟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吵得实在叫人心慌。
然而闻裳的手落空了,她听得见“容”的难掩虚脱的声音,却只摸到了一片虚无。
“……怎么,摸不到呢。”闻裳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生魂,生魂怎么能摸得到妖怪呢?
“不是阿裳你摸不到我,而是我触碰不了你啊。”“容”一字一句的说,她的声音柔极了,像是滋味甜美的蜂蜜,又仿佛滋生出无尽的悲伤出来。
“容”不打算隐瞒着闻裳,一个谎言需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弥补,可她不在了,又怎能将所有的谎言串联起来让它们成为一个完美的圆呢?
妖怪的死亡往往较人类更慢些,这种漫长的等待会使疼痛加剧,是故纪以容才选择速战速决,却未料到生出闻裳这样的变故。
“容”自然很痛啊,这种凌迟的感觉,可她还有话没有告诉闻裳,所以她依旧撑着。
纪以容没有说话,这样的场合她其实并不愿意看,妖怪能够坦然的接受死亡,可面对着悲伤的亲人或者友人,到底亦会生出悲戚与不舍的。
她们这样的旁观人也是如此。
“我要死啦,阿裳。”“容”坦然地冲她笑笑。
闻裳的手落在半空中悬着,忽然涌上心头的无助感击溃了她的神智,她甚至啊,眼泪都滴不下来一滴了,脑内一片空白。
“你……我……”
闻裳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了,明明她甚至是情愿自己杀死“容”的,可真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好想死啊。
心好痛好痛,将心挖出来会好一点吗?
不会吧,只会更痛更痛。这种绵长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她不想经历啊。
“阿裳,你知道吗,容甚至不是我真正的名字,”“容”轻轻地说,“我睡了很久很久,醒开以后,我便只记得一个名字了。”
“可这个名字不是我的啊,”镜妖继续说,“我现在对面的那位,才是真正的容。我甚至没有真正的名字,告诉你的都是虚假的。”
“可阿裳,你…愿意给我取一个名字吗,真真正属于我的名字。”
“好。”闻裳回答说,她似乎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了,连回答都是那样的木楞。
“闻裳……把我的名字给你。”闻裳重复说,“把我的名字给你。”
而我就叫“容”好不好?
让我代替你死去好不好?
“不行啊。”镜妖答到,“阿裳,人生是不能交换的。”她似乎洞察了一切。
“……呜。”闻裳颤抖着,终于……情绪崩溃掉了。她的魂魄的眼睛里流出了米白色的泪水。
“不要哭了,阿裳,”镜妖张开手,看上去像是想要拥抱闻裳,可是她做不到,只能虚虚地拢住一个椭圆。“给我取个名字吧。”
“我喜欢,你叫我真正的名字。”
“……闻容,你就叫闻容可好?”闻裳无声地流着眼泪,抽噎着应到。
闻裳的眼前一片黑暗,就好似她已坠入深渊。
“好啊,阿裳。”镜妖露出一个宁静的微笑,然后,她缓缓地收紧了手臂——拥抱住了闻裳。闻裳给她取的名字,给了她最后一份力量,让她得以给予闻裳最后一个拥抱。
以及……
遗忘。
闻裳被一双手抱住了,那双手温柔得像水流一样,她眼睛看不见了,却也感受得到那份温柔。
只是那是谁呢?拥抱她的人是谁呢?
她记不得了,就好似有一双手将她的一块拼图给抹掉了色彩,留下了一处空缺。
心失落了一大块,得不到填补。而那双手也渐渐的松开了她,仿佛要就此离去。
闻裳心想啊,别走,伸出手来挽留。却什么也没有碰到,宛如水中捞月,得到的只是无望的结果。
闻容松开了手,跌落,那一块象征着她本体的镜子,碎成了好多块。只有一块,还藕断丝连地与镜框相连。
闻容最后说了一句话:“哭什么呢?闻英在我走的时候都没有哭过……这样想想,有人为我哭过,也是足够了啊。”
闻裳的生魂被她以最后的妖力甩回了那具身体。
闻裳坐了起来,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她忽地伸出手来摸索着,疯狂地摸索着,什么也没有找到。
她的妈妈回家来了,问:“囡囡,怎么了?”
闻裳抬起头,眼睛里没有光:“我……看不见了。”
以及,我有什么东西,不知失落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