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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决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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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朱雀楼,郭琪的心情是复杂的。她想起前一次离开这里时,宁毅微眯着眼打量着她,明明是认识好久的人,他的眼神却好像打量着一个他厌恶的陌生人一样,不由得令她打了个寒战。
他说:“靠投机取巧赢得的棋局对不起棋神这个称呼。”
他看出来了!她知道他看出来了!别人都以为她是故意引柳芷入局,然而事实却是她水平不及人家才耍的花样。在这之前,她还自觉自己比那些书上说的坦荡荡的谦谦君子差不了多少,如今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和那种为了赢不择手段的小人根本没什么两样。
她感觉宁毅看着她的目光,充满着厌弃鄙夷,被这种仿佛能看穿她内心的目光注视,她有一种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的屈辱感,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不是的,她不是那种长戚戚的小人!郭琪一面对那个患得患失的自己深恶痛绝,一面又不想失去棋神这个称号,不想失去棋神这个称号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今天,绝对不能输!
这一次她来得比柳芷早,坐在棋盘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早已熟记于心的棋局。明明是赢定的比赛,可回去的那五天,她每一刻都在想着对方会使什么样的手法破掉这个棋局,而到时自己又当如何化解。因为害怕输掉啊,太害怕了,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小姐,先喝杯茶吧。”贴身丫环蓉儿倒了杯她最喜爱的碧螺春给她,“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一顿饭,好好地睡一觉了,脸色好憔悴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应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再说了,方师父不也说过,这局棋你稳赢不输的吗?”
看着无精打彩的郭琪,蓉儿有点心疼。
郭琪嗤笑一声,“呵呵,稳赢不输?五天前我也是这么自信,可结果呢?”
“小姐,你别这么说。”眼见郭琪意志消沉,蓉儿眼圈儿一红,都快哭出来了,“这都怪那个南蛮子,隐藏实力让你轻敌的缘故,如果按实力来说,你不一定会输给她的。”
郭琪闻言,苦笑:“我现在最怕的,就是输掉比赛后,吕哥会遣人来退婚。”
她口中的吕哥是她已定过亲的未婚夫,人品相貌家世都很好,而且还是家中的嫡长子。本来和他订亲这种好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到她这个庶女头上,是因为他喜爱围棋才不顾家人的反对聘她为妻的。如果她不再是棋神,难保人家会变心。
“哎呀,小姐啊!吕公子不是那种势利的小人,我看得出来,他对你那是一心一意,这一点你就不用担心了。”
“但愿吧。”
耳中听到楼梯中脚步声响起,郭琪忙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收敛起来,在来人还未到来之前,已经把端庄自信的脸色摆好了。到来的人是今天比赛的裁判。
裁判不再是宁毅,她害怕再见到宁毅那双鄙夷地看着她的眼睛。于是特意去求了父亲,求他给宁毅安排其他的工作任务。当时父亲颇是为难,好歹最后总算是同意了。
其实她们郭家虽说是钟鸣鼎食之家,可是已经渐渐式微了。除了父亲在朝为官,家族中余者无一人有能力有作为。父亲说好听点是礼部尚书,但他的位置靠的是为官年资够久才得来的,礼部的工作中大多数事情都是靠着宁毅这个侍郎来操办。宁毅虽说比父亲年轻,可他有能力,又深得皇帝的器重信任。父亲老了,再过两年就要致仕了,到时候他的位置铁定就是由宁毅来顶上。那之后,她们梁家的处境就更加糟糕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保住棋神这个称号虽说是为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郭家着想?
出神间,对方已走到她面前,一如她印象中的温文尔雅。
她略一凝神,淡笑着向他打招呼:“梁大哥,你来了。”微一偏头,示意蓉儿给梁书成倒茶。平时和蓉儿聊天,听她的语气,似乎对梁书成颇有好感。
也难怪,乾京城人人都说:“东街宁侍郎,北街梁公子。”意思是东街的侍郎宁毅和北街的户部尚书家公子梁书成,这两人并列为乾京城的美男子。一个阳刚冷毅,一个温和儒雅,在相貌上各有千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如斯美男,怨不得蓉儿会对他动心。
梁书成嘴角微扬,对给他端茶的蓉儿露出他那招牌式的温和微笑,他为人风度翩翩谦逊有礼,别说面前的是一位侍女,就算是在街上偶遇到的乞丐,他也能平等对待。因此,他在乾京城的人气比整天摆着冰块脸的宁毅还要高出一些。
这淡淡的一笑,却让蓉儿羞红了脸,她搓着自己的衣角,忸怩地躲到郭琪身后。郭琪和梁书成便开始闲聊,将近日乾京城的大大小小的奇闻谈了个遍。一个时辰过去了,柳芷还没有出现。
当天天气不是很好,阴雨绵绵,不断地有片片雨丝从大开的窗户处飘进来。
“小姐,你说那个南蛮……柳姑娘是不是怕输给你,不敢来了?”
长久的闲聊,让郭琪和梁书成已经没了话题,他俩本来就不是深交,这时相对略显尴尬,丫环蓉儿便适时地插话进来。
梁书成微微一笑,折扇开启,略摇了摇:“不要着急,她已经到了。”
蓉儿奇道:“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听楼下的喧闹声,似乎和刚才的不太一样,而且我依稀听到有人喊了柳芷这个名字。”梁书成淡然说出自己的猜想。
他猜的没错,柳芷确实到了朱雀楼下。今天一早,红绫说肚子不舒服,所以她忙着请大夫来看病,顺便抓了药熬好了端给红绫喝下才出的门。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柳芷一路飞奔直上顶楼,累得额头都冒出了点点薄汗,“你们等急了吧?”
她急急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前坐下:“开始吧。”
仿佛一秒钟都不想再耽搁。
她一边盯着棋局,一边拿袖子擦拭额角的细汗。
虽然这些天柳芷这个名字不断地传入梁书成耳朵中,但对她本人,梁书成也是第一次见面。别人口述五天前的比赛给他听,他对柳芷有了大概的印象。和别人描述中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女孩见了面之后,觉得她和传说中的全然不同。他没看到她的跋扈蛮横,反倒看到了她急性子的一面。
闻名不如见面啊!
他收起折扇,到中间的位置坐好。
其实这个棋局他已经研究过,所有的白子统统被黑子所包围住,白子能赢的可能微乎其微,根本没有再下下去的必要。他来到这里当裁判,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样的重重封锁,柳芷根本不可能赢吧。郭琪坐下来,拈起一子,落在柳芷五天前打算落的位置上。
局势已明,接下来就是收盘了。
我赢了,郭琪连日来的担忧终于烟消云散。
“那么,我宣布……”梁书成清朗的声音响起。
“宣布什么啊你!这不是还没下完吗?”从进楼到现在,柳芷连看都没看过他一眼,一双眼睛只顾盯着棋盘,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打断梁书成接下来要说的话。
梁书成的话被她这么一截断,也不生气,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下想要绝地反击,谈何容易?
郭琪却不像梁书成这般笃定,放下来的心又提起来:“这种局势,有必要下下去吗?”
“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无法知道答案是什么。”柳芷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虽然蒙着白纱也没人看到。她从棋盒中拿出白子,放在棋盘星罗线上一点。
呵呵,还以为她有什么高招呢,原来是自寻死路!
原本还有点心慌,待看清柳芷落子处,郭琪险些轻笑出声。柳芷落子的那一处,本来是郭琪五天前布下的禁着点,那一片棋子虽然被黑子重重包围,但好在还有两个眼,有眼则有气,有气则棋子活。现在柳芷将其中一个眼填上,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郭琪心中狂喜,将另外一个眼用黑子填上。这一下,棋角上一连片的白子都被吃掉了。
“柳姑娘,你输了。”郭琪压抑住激动的心情,佯装镇定自若地道。
“是吗?”柳芷美目中笑意盈盈,“接下来你可要瞧仔细了。”伸手入盒,拿出白棋再下。
对手不到黄河心不死,郭琪只得也跟着落下一子。
“呵呵,难道你还不死心吗?这种棋如果你能赢,那就见了鬼了。”蓉儿跟随郭琪多年,对棋艺也略知一二,看得懂棋局如何。这时有意打压柳芷,轻蔑地说道。
柳芷拿着棋子,正打算放到棋盘上,听到她的话,摇头笑道:“小姑娘,我教你一个乖。做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小年纪,说话不可以这么刻薄哦。还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口中的‘这种棋’应该是你身边的这位千金大小姐下出来的吧?”
被她这么一噎,蓉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咬咬牙,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嘟囔:“说得好像你能赢似的,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她哪里知道,数子之后,突变奇生,棋盘上的局势忽然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被黑子重重包围住的毫无反击之力的白子,居然反守为攻,黑白子两者之间包围与被包围的关系瞬间颠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