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花章》颜九兮

3、第二章

　　公元581年二月，北周相国杨坚接受北周静帝“禅让”称帝，改国号“隋”，结束二百七十余年的大混战。隋朝开始了它不到百年，动荡不安的历史。
　　隋炀帝杨广，征高丽，开运河，造洛阳东宫，残暴统治导致全国上下怨声载道。
　　动荡的朝野内忧外患。外有突厥伺机而动，内有四大门阀鼎足相峙，共同把持隋朝天下。
　　四大门阀中，独孤和宇文两家身处政治中心，明争暗斗，同属隋朝的中坚力量。
　　宋阀南北朝时期以贩海盐而富甲一方，隋文帝继位后，主动上书臣服。
　　李阀家主李渊是隋文帝杨坚的外甥，表面上与宋家一样游离于中心政治力量之外，实为西部霸主。
　　四大家族相互牵制，暗地招兵买马，笼络有能之士。
　　天下人人想得，皇帝人人想当，龙椅只有一把，便是实力与野心的较量。

　　东都洛阳建于大业604年，建筑规模小于京城长安，而整体军事部署之严禁、戒备之森严却远在长安之上。若说长安具备独一无二的政治意义和战略意义，那么洛阳就是具有天下无双的经济意义和军事意义。
　　所以即便眼下朝野动荡不已，作为大隋重要的文化中心，都城洛阳依旧繁华鼎盛。
　　谁做皇帝，谁拥有天下，对百姓来说根本是他们左右不了、也不愿去忧虑的事，他们只希望遇到的是明主，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过着小老百姓的日子便已知足。
　　满城林立的酒楼宿馆客似云来，碧眼金发的异国商人兜售新奇的玩意，街头行人接踵摩肩；甚至那迎来送往的烟花之地，都让人觉得这座都城似乎并没有感染到京城长安的恐慌动乱，依旧繁盛和平。
　　只是在这样的动荡下，有多少繁华锦盛是真实的，又有多少和平可以长久维持下去。
　　613年正月，隋炀帝杨广再度征讨高句丽溃败。此时的东都洛阳，山雨欲来、风起云涌。
　　“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在这儿卖身？真可怜。”
　　“你不知道？！她是城西魏家的大小姐！”
　　“就是那个‘牡丹世家’魏家？”
　　“就是就是。听说那魏老爷子不肯替大官培植珍品牡丹，便被——”说话的人抬手比了个姿势，“害死了。”
　　“真是太没天理了！”听者义愤填膺地说。
　　“嘘！你小声点，要是被官府的探子听到就活不了了！”
　　原本气愤难当的人顿时脸色白了白，连忙噤声朝四下瞄了几眼，再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饕餮楼外，围着一群窃窃私语的看客，他们有的叹息，有的幸灾乐祸，皆盯着那一身孝服的女子无人伸出援手。
　　魏紫不卑不亢地跪着，垂下眼帘，对周围的人的指指点点仿若没听见，神色清冷淡漠。
　　人情冷暖，冷嘲热讽，早在父亲去世时她便已尝尽。这样的场面比起那些曾依附魏家生活的亲戚的嘴脸，来得不知好到几倍。
　　她面前的白布上写着几个清秀的大字：纹银一百，卖身葬父。
　　这时，陶钱急忙忙地跑出来，看见跪在他店门口的魏紫，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魏姑娘你……唉！你这不是为难我吗？这还怎么叫我做生意啊！”
　　没有抬头，魏紫轻声说：“对不起，陶老板。”
　　拿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陶钱望着她笔直的身影叹口气。“唉……魏姑娘，不是陶某想为难你，好歹魏老爷也曾有恩于我。可是……魏家得罪的是官府，他们背后的人物可不是咱们得罪的起的啊！”
　　魏紫缄默不语。
　　陶钱有些急了。“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若不是看在魏老爷子往日的恩情上，陶某早就哄人了！你何必自讨屈辱呢！”
　　“魏紫只是想替家父买口好棺材。”
　　抬起首看向他，魏紫神情一片冷凝，澄澈平静的眸子让陶钱升起一阵心虚。
　　“你……好！魏姑娘，你就不要怪陶某无理了！我只是一介小老百姓，家中有妻儿老小要养，得罪不起那些达观权势。”
　　他看了一眼魏紫，咬咬牙扭头朝伙计喊道：“来人，把她给我哄走！”

　　廉贞双手拎着东西，伸长脖子朝对面望着。
　　一个俊拔的身影在他前面转身停下，“廉贞，我们快晚了。”
　　回过头，廉贞指着对面说：“公子，那边好象出了什么事，有人在拉一位姑娘。”
　　男子朝着望去，然后迈开步子。
　　廉贞忙提着大包小包跟在他身后。
　　用力甩开钳着自己的伙计，魏紫用冷冷的鄙夷的眼神环顾四周的看客，不发一语。她依旧跪岿然不动的跪着，陶钱眼见远处有几个正在晃荡的官差，顿时又气又急。
　　“魏姑娘！你就别再难为我了！快走吧！”他指了指几个伙计，“你们，赶快把她给我拉走！”
　　伙计上前粗鲁地扯起魏紫。
　　“住手！”
　　“住手！”
　　两处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廉贞讶异地看了眼主子，却被示意不要开口。
　　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狂放不羁的男子，一身价值不菲的蓝丝锦裳透着隐隐贵气。
　　凤眼微睐，男子弧型优美的薄唇微微勾起，他看着陶钱，“没想到洛阳的人如此野蛮，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忽尔背后一凛，陶钱感觉额上冒出密匝冷汗。这个华衣男子的目光如冰剑一般让他心生恐惧。
　　“这位公子……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洛阳城的事可不是你管得了的。”
　　哦？独孤云祁邪邪地笑了笑，走上前从畏缩的伙计手中拉过魏紫，却意外发现平凡相貌的她有一双异常冷静的清澈眼眸。
　　“好象不单是我一人要管。”
　　他看向人群，目光落在卓立出尘的白衣男子身上，懒懒伸手一指，“好象他也开了口。”
　　陶钱顺着看去，脸色顿时大变。
　　“白……白公子……”他羞愧地低下头。
　　白衣男子施施然走出人群，经过独孤云祁身边，淡笑着颔了下首。
　　“陶老板，这位姑娘不过想尽孝道，何必强加为难呢？”
　　苦着脸，陶钱擦擦汗，说：“白公子，陶某也不想做小人，可这……魏家得罪了权贵，我们这些老百姓谁敢出头啊！”
　　微微思索一下，白衣男子转身走到魏紫面前，朝人群里的廉贞点点头。
　　廉贞赶忙挤出来从怀中掏出钱袋递给他。
　　独孤云祁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盯着他，“倘若我不把你抖出来，你是否会如此大方？”
　　廉贞正准备回嘴，白衣男子不徐不急地答道：“会。公子也定会与在下一样。”
　　深邃的眸光中掠过一抹若有所思，独孤云祁讳莫如深的看着他。
　　“姑娘，这里有些银子，请赶快拿回去应急吧。”
　　睫毛颤了一下，魏紫接过钱袋。
　　其中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她拿出一百两，然后将钱袋系好递还给男子。
　　她看着他，眸中一片澄然，“我会还你的。”
　　清俊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温然和煦的微笑，男子轻轻摇首走出人群。
　　廉贞跟在身后，小声问：“公子，你把银子给了那姑娘，那咱们还去屋村吗？”
　　男子抬头望了望天色，男子点点头。“这阵子梅雨季节，若不把被褥予他们送去，孩子与老人必会冻着。先将这五十两送去，隔几日再来一趟吧。”
　　小心将银子收好，魏紫拾起地上的卖身布告。
　　独孤云祁拦住她要离去的身影，笑道：“姑娘就如此对待恩人吗？”
　　抬眸看他一眼，她轻声说：“谢谢”。此人一身锦衣华服，非富即贵，言语间又如此轻佻，救她怕是一时兴起罢了。
　　独孤云祁猜她定是将自己当成不知民间疾苦的无聊公子哥了。他扬起唇角，“我可没想从你那里得到好处。而你又有什么好处可给我呢？钱？没有。美色，似乎也没有。”
　　嗪着笑，他以为会见到她恼怒的模样，却发现她依旧是点尘不惊的淡泊神色。
　　“好吧。”挑挑眉，他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似乎有些讨厌我，不过能让你对我这么一个恩人有点印象，也是不错的。”
　　魏紫抿了抿唇，从他身旁擦过，不予理会他的戏谑。
　　人群早已散去，她望了眼远处那抹白色的身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独孤云祁双手抱怀，盯着一远一近的身影，唇边不羁的笑意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