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花章》颜九兮

24、第二十三章

　　叮铃铃——
　　“喂？您好，这里是‘冰夏冷饮店’。”
　　“亲爱的紫~要下班了是不是？我来接你，陪我去逛街~”
　　“恩……你十分钟后过来吧……恩，好，拜拜。”
　　放下电话，魏紫开始着手清理柜台。店里的客人已三三两两结了帐，所以她很快便做完。
　　支颌倚在柜台边，她百无聊赖的等着苏蕊。
　　缓缓垂首看着胸前的“魏紫”，琉璃的光芒润泽流转。
　　转眼，她车祸醒来已有半年了。
　　她永远记得，当那天恍恍然睁开酸涩的眼睛时，她看到的不是青瓦红柱，而是一片雪白；看到的不是一双色泽空淡浩淼的眸子，而是很多惊喜的目光。
　　姑妈抱着她喜极而泣，连声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苏蕊眨着兔子般的眼睛告诉她，她已经睡了整整三个月。
　　……原来，她睡了这么久……久到梦里的一切，深刻得如同剔骨剜肉般撕扯着她的心。三个月……原来可以囊括那么久……那么深的记忆……
　　“嘿！想什么呢？连我进来都不知道！”
　　……小紫，无论经过多少寒冬，即使一个人，都不要再哭，努力的活下去，不要放弃……
　　抿了抿唇，魏紫含笑地抬起头，眸子一片清澈无澜。
　　“谁让你走路像猫，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啦好啦，关门大吉吧，你答应陪我逛街的。”苏蕊笑嘻嘻地拉起她的胳膊，迫不及待地往门外走。
　　紫……不一样了。从她醒来后，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不上哪里不同，可是苏蕊能感觉到，紫的眼中流转的不再是二十岁女孩的纯真好奇，而是如同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爱的女人，蕴涵着几乎沧桑的成熟，以及，对一切的淡然。
　　冷气十足的商场内，两个女孩悠闲逛着。
　　挑起一件无袖体恤，苏蕊甜甜笑着往魏紫身上比画。
　　“干什么呀？”
　　“当然是给你买衣服咯。”她又拿起一条雪纺纱裙，“去试试。”
　　接过裙子，魏紫笑着摇摇头，“小蕊，我不想买衣服。”
　　皱起好看的眉，苏蕊盯着她。
　　摸了摸自己的脸，魏紫有些奇怪地问：“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紫，你怎么了？”
　　她不解地看着苏蕊。
　　重重叹口气，苏蕊难得摆出了正儿八经的表情。“紫，从你半年前醒过来，就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不爱逛街、不爱Shopping，老喜欢神游似的看你的琉璃坠子，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
　　“紫，你到底怎么了？”她忧虑地看着她。
　　“小蕊……”唇瓣嗫嚅，魏紫缓缓对苏蕊浮起一抹飘渺的笑，“我也不知道呵……我也……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一个梦……”
　　倘若是梦，为何来的如此历历在目？倘若是梦，为何她心痛如斯？
　　“紫……”
　　收回飘忽虚浮的思绪，魏紫微笑着拉起苏蕊的手，“放心吧，我没有事。对了，”顿了顿，她说：“我想回河南老家一趟，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拜祭我爸妈了。”
　　“出去散散心也好。”苏蕊点点头，“打工那儿就交给我吧，我会和舅舅说的。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开学就大四了，你还是赶快想法子把你挂的科补上吧。”魏紫揶揄地点点她的额头。
　　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苏蕊俏皮一笑，转身说：“我才不怕——呀！”她突如其来一叫，周遭人都往这边盯过来。
　　“你干吗？！这是商场，见鬼了？”魏紫好笑地看着她仿佛撞鬼的样子。
　　“不是！”白了她一眼，苏蕊兴奋指着前方十米远的地方，“看！那儿！哇噻！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帅哥诶！那气质真是好啊，出淤泥而不染哪！”
　　翻着货架上的衣服，魏紫没兴趣往她指的方向看。“那你还不赶快去追！”
　　“哎呀！你真是！”戳戳她，苏蕊伸长脖子张望，突然又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大叫出声：“紫，你快看！他手里抱着两盆花，好像是……姚黄魏紫！”
　　蓦然一怔，魏紫抬起头。
　　“就在那儿，快看！”
　　苏蕊指着的男人已离她们很远，魏紫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俊拔的背影。
　　她握紧琉璃坠。
　　不，怎么可能……魏紫呀魏紫，他只是碰巧抱着两盆牡丹罢了，你不要把人家当成是“他”！
　　“他”……怎么会呢……

　　渡愿寺位于河南岩苍镇，始建于隋朝初期。明思宗时曾出过一场大火，由当地官员组织捐款修葺，后名渡愿寺。
　　至此，香火鼎盛，远道而来求愿者络绎不绝。
　　从祠堂拜祭完父母出来，魏紫这才发现下雨了，幸好她有把遮阳伞。
　　站在祠堂门外，她凝眸望向路旁林荫小道的尽头，那儿有一扇斑驳漆黑的圆门。
　　在她的梦里，曾有一个来愿寺；在她的梦里，也曾有一扇这样的圆门。
　　虽然这是岩苍镇，不是苍坡村；虽然这是渡愿寺，不是来愿寺——可她没有忘记儿时在那扇圆门后所发生的事，所见到的人。
　　她要窥破她的梦。
　　魏紫轻轻推开那扇焦黑的木门。
　　红瓦青柱的残旧凉亭，嶙峋石间杂草丛生，百年前的大火没有将这里毁去。眼前的景象渐渐与烙印在脑海中的千年前的景象重叠。
　　每走进一步，魏紫就更握紧一点胸前的琉璃坠。当她走进小凉亭，视线落在那班驳的粗石桌上、落在那已浸入石内年代久远的褐色印记上时，她的眸色变得空淡缥缈。
　　小紫，无论经过多少寒冬，即使一个人，都不要再哭，努力的活下去，不要放弃……
　　原来……原来我小时候见到的人真的是你……
　　伸出手缓缓抚摩着那褐色印记，魏紫紧紧抿着唇。
　　白术……我好想……好想见你……
　　白术……为什么你不出来见我……你出来啊……
　　出来啊……
　　她仰起头，望着昏暗的天空，泪水含满眼眶，却始终没有落下。
　　活着的人是最痛苦的，带着记忆活下去的人是没有办法幸福的。
　　“施主。”
　　魏紫转过身，身后站着一位渡愿寺德高望重的大师。
　　“不好意思，大师，我知道这里不准随便进，我现在就走。”她撑开手中的伞。
　　“施主不必赶着离开。”老和尚和蔼一笑，“这里之所以不准随意进出，是因为一直来本寺都坚守着一个严令：守护一个在这里的生魂。所以几百年前本寺一场大火，众寺人也先救的是这里。”
　　“……生……魂？”
　　“但他已于十多年前消失了。”
　　“消失？！”魏紫睁大眼睛，呢喃出声，“怎么可以消失……不可以的……”
　　“生魂不属于阳世，施主又何苦苦苦执着呢？”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我知道……”她紧紧捂住唇。
　　拨弄着手中的佛株，老和尚慢慢地说：“人若在死前有重要的心愿未了，投胎时便有一魂会被困在死去的地方无法相随，便成了生魂。如今这生魂已不在，说明他的心愿已了，已去了该去的地方。”
　　他慈祥地看着魏紫，“前世的因，今世的果。倘若有缘，冥冥之中必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