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生人》夏日塔塔

8、她

　　火车晚点了四个小时，当我到达N城的时候已是深夜，夜晚的寒冷让人猝不及防，我抱着双臂从火车站出发寻找旅馆，一群人一起走出站口，偶然吹来的风让穿着薄衫的人战栗，搅乱着睡意。大家静悄悄的走到前坪，懒于交谈，各自寻找去处。
　　我一个人，凭记忆中的地图寻找预订的旅馆，我四处张望，看见一个穿着棉背心的女孩，她真是远见之人，在这三月的末尾，白天阳光灿烂，晚上却冷得入骨，此时能有这样的棉背心，便不用急着找一个屋顶了。
　　街上的灯光是通明的，但对于旅行者而言，深夜的灯光远不如阳光那么慷慨和温暖。到了旅舍，室友们都已经睡了，我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与昨天气味迥异的被窝，粘枕即睡。
　　早晨的阳光透过九楼窗帘的缝隙射进来，楼下的夜宵摊不知什么时候收工了，室友们开始起床，收拾东西，锁好旅行箱，去游览城市或者赶早上的火车。我们迷蒙着眼睛匆匆看一眼对方的脸，但这是徒劳的，谁也记不住。
　　城市总是在建设中，灰尘扑扑的街道，我吃过茶叶蛋和豆浆，穿过没有红绿灯的马路，走路游览这座城市，从满是小吃店的街区，走过市民健身广场，走过城市中心，再到风景区。一个人旅行总是走得很快，可惜景点也在修缮期，不必说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城市只为看看这标志性的景点，却只能看到紧闭的大门，我向来是没有目的的，旁边的人把相机伸进栏杆，拍照说至少来过这里。
　　我继续走，去往江边，我又看到了那件棉背心，阳光越来越盛了，她还是没有脱下那件背心，虽然一件合适的背心总是给人一种优雅的装饰感，她背着不小的背包，也能将背挺直。
　　我们是走同一条路去江边风景区的，我浑身出汗，不得不拿出阳伞，她却还是无动于衷，大步向前走着。我们又穿过一个红绿灯，她放慢了脚步，在花坛边缓慢蹲下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向一边。
　　我看出了她的身体不适，马上跑上前去，地上的路砖被阳光晒得滚烫，我把她扶起来，让她躺在花坛边沿，她的脸色苍白，头发浸满汗水，已经中暑了。我早已拿下她的背包，解开她的棉背心,这个季节的气温变化不定，旅行的人总是来不及更换衣服，但如果早点脱掉这背心，也不至于会中暑。我只得帮她脱去背心，用冷水轻轻拍在她脸上，用阳伞挡住太阳，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侧过身体，一只手臂反转过来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遮挡自己的后背，像是抚摸，又像遮挡。
　　她越来越不安，扭动的更厉害了，好像想把两只手都反过来，从后面拥抱自己。或许她的背部不适，我轻轻拉起她的衣服，想要察看，我看到了什么？大片的结痂疤痕，露出白色的蝴蝶骨，她的整个后背冰凉，仿佛透着寒气。
　　我放下她的上衣，从背后拥抱她，我知道，她是我在旅途中一直在有意无意关注的那种人之一，我去过很多城市的图书馆，看到一本书，它描述了世界上各种各样奇特的人。人本来是由男男、男女和女女组成的，后来神将所有人劈成了两半，所以现在的人都是以男人或女人而存在，而有的人成了极少数的未分割者，但在出生前还是会被割去一半，所以，他们从出生起就带着巨大的伤疤，无法痊愈，背部没有皮肤，永远陷入透入骨髓的寒冷，用尽一生只为找到另一半自己，只有从背后给她拥抱才能缓解她的寒冷和恐惧。她渐渐安静下来，脸色有所恢复，背始终紧紧贴在我怀里，我知道这是她的本能，我会等她醒过来。
　　她并没有再昏睡多久，慢慢的转醒过来，她很快意识到了拥抱她的我，她并没有把我推开，只是突然握住我环抱她的手，又闭上双眼，好像在感受着什么。
　　不一会，她缓缓睁开眼睛，带着哀伤和失望，我知道，那个人不是我，她几乎要留下泪来，我轻轻抚摸她的短发，将她抱得更紧，她没有挣扎。
　　很辛苦吧，我在她耳边说。
　　她依旧沉默，但我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震动，仿佛在抽噎。
　　她把头枕在我的肩头，仰起下巴，说到，你也很辛苦吧，我们都还没有找到。
　　我？我疑惑。
　　我能感觉到。她说。
　　感觉到什么？
　　你不知道？
　　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我打断了她，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她不再说话，坐起来，将背心穿上，只是没有系扣，背上背包。我也迅速站起来，我们又准备走了，她继续走向江边，我改变方向，拐进了某条小巷，我们没有道别，我相信我们不会再相见。
　　我知道她拥有与生俱来的敏锐感知，这是为了寻找另一半自己的遗留能力，她或许看见了有关于我的某些东西，但是，请不要告诉我，请不要告诉我旅行是什么命运的安排，那样我只能索然无味的结束所有旅程，我不需要什么有意的结局，我只是在漫无目的的独自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