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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乱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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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守卫中有男有女,警觉性颇高,听尹清风与张玘的口音,知是外地人,于是格外重视,将二人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里外外翻个遍,仅仅发现些衣物、银票,以及少许的碎银子等,并无可疑之物。搜查二人身上,也一无所获,这全赖于张玘、尹清风换穿上的当地貂皮袄,十分厚实保暖,从外面根本摸不出内里乾坤。
接下来便是例行问话。
守卫问道:“叫啥名儿?”
尹清风答:“我叫尹新月,我夫君叫张启山。”
“小两口儿?”
尹清风羞涩点头:“对。”
守卫却道:“俺咋瞅着不像。”
尹清风反问:“怎么不像?”
守卫道:“你俩压根儿没夫妻相。”
尹清风翻一记白眼儿,假笑道:“人都说,成亲久了才慢慢长出夫妻相来。我俩这是刚成亲,没多少日子。”
守卫上下打量他二人,满脸写着不信。
尹清风拿手扯一扯张玘的袖子,再一指点在自己的脸颊,笑道:“来,夫君亲一个,给这位大人看看,咱们夫妻俩多恩爱。”
守卫眼巴巴等着。
张玘亲也不是,不亲也不行,兀自尴尬。
尹清风举起一只手臂圈住张玘的脖颈,拉低其侧脸,嘟唇印在上面,刻意发出巨大的声响。张玘只觉脸红耳热,却强作镇定,若无其事一般。反观尹清风暗自抿唇偷笑,放开张玘,向守卫解释道:“我夫君腼腆,脸皮儿薄,我本人较为奔放,这下你该信了罢?”
守卫不置可否,清了清嗓子,又问道:“哪儿人?”
“冀州府。”
“上俺们这嘎达干哈来啦?”
“看病。”
“啥病?”
“不孕。”
张玘一听,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他双目大睁盯住尹清风,尹清风却以眼神示意他淡定,不要慌,放心交给我。
守卫掏了掏耳朵,重新问道:“啥玩意儿?”
“就是,就是……生不出孩子。”尹清风小声道。
守卫道:“你俩不才成亲吗?你不行,还是你老爷们儿不行?”
张玘怒目以对。
守卫反瞪回去:“你瞅啥?”
尹清风忙拦在张玘前头,道:“大夫都说我身子骨差,气血不足,让我上这儿来碰碰运气。听闻东北的人参是极好的,对我补身子大有益处。”
守卫道:“那你算来对地方了,东北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都杠杠的。鹿茸也不赖,多给你家老爷们儿整点儿。”
“你!”张玘摩拳擦掌。
“进去罢。”守卫随意一摆手。
赶在张玘暴怒前,尹清风将其拽进辽顺府城内。城内一样的银装素裹,千树万树梨花开,街上行人个个穿得虎背熊腰赛一座座小山,张口全是浓浓的大碴子味儿,吆五喝六,俏皮逗笑。尹清风听出一阵阵的欢乐。
张玘忽然开口,面无表情道:“尹新月,张启山……你混进城的法子倒是别致。”
尹清风笑道:“过奖,这招儿最简单有效,既不用捏造什么复杂的身份,也不必辛苦装出病痛的样子,轻易便可博得他人同情,更不会被追问太多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放行是顺理成章。”
“所以,你当我是在夸你聪明绝顶?”张玘反问道。
尹清风明知张玘的不甘,却肆意挑衅,悠哉道:“难不成你还要冲我翻白眼儿?”
张玘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是他不敢,只因他学不来,遂冷冷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尹清风凑上前笑成一朵花儿,喂一颗“甜枣”:“夫君,我养你啊。”
张玘甩开她,疾行两步走在前头,背着人却忍不住扬起唇角。
尹清风追上来。
张玘倏地收住笑意。
尹清风偏头问道:“夫君,我们去哪儿?”
“知府衙门。”
亲身查探之下,张玘确认,那些燕尾红巾系领的乱党已将辽顺府知府衙门占领,不免心惊。于是携尹清风辗转至指挥使司。眼见指挥使司外有重兵把守,三步一岗,严阵以待,虎视眈眈,闲人莫敢靠近。守兵倒全部是指挥使司的亲兵,是朝廷的兵,但张玘审时度势,却也不能轻举妄动。
尹清风随张玘躲在暗处张望,认得各地府兵的装束大同小异,便压低声音道:“看样子是自己人,不,是你这头儿的人,要不要进去跟里面当官儿的取得联系?”
张玘道:“不急,先找家客栈住下来。”
二人就近找一家客栈,定一间上房。外头冰天雪地,客栈的房间里却暖和,因此双脚靴面上沾的积雪遇热即化,连穿在里头的袜子也跟着湿透了,又冷又难受。
尹清风提议:“我去叫小儿多准备些热水,咱俩洗个澡,驱驱寒,如何?”
张玘的俊脸一阵不受控的抽动,他狠命地揉上一把,半晌才挤出三个字:“你先洗。”
“谁先谁后的……”尹清风猛然意识到什么,嘻嘻笑道,“夫君,你该不会以为,咱俩一同洗罢?”
张玘生硬反驳道:“并没有。”
捕捉到张玘的一丝懊恼,一丝心虚,一丝慌乱,一丝绷不住的冷静,尹清风强忍笑意,一本正经道:“夫君,其实鸳鸯浴挺好,省时又省水,不如我们也试一试?”
张玘板着脸斥道:“胡说!”
尹清风调笑道:“夫君,你莫要害羞嘛,脸红成这副样子,可还行?”
张玘强词夺理:“我堂堂大丈夫岂会害羞?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偏不与你一般见识,先外出打探消息去了,你且自己慢慢洗罢。”语毕,抬脚出了客房。
尹清风猜得出他的打算,遂不加以阻拦,反倒安心留在房中等热水洗澡。
张玘一离开客栈,径直奔指挥使司对面的酒楼,点一壶店里的招牌——关东王酒,清香甘爽,口感醇和,饮一杯暖心暖肺。但犀利的目光始终不离指挥使司的任何动静。
一入夜,张玘趁守卫换岗之际,翻墙潜入指挥使司内院,甫落地便与一名凭空冒出的蒙面黑衣人交上手,才走过不到三招,张玘忽然停了手,抱臂旁观。却待对方一拳向自己胸口攻来,他迅如闪电般出掌,包住其小小一枚拳头,借力巧妙一转,将对方死死地圈在胸前,交叉其双臂形成禁锢。
张玘的声音压得极低,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黑衣人同样低声回道:“自然是找你。”
“你跟踪我?”张玘不得不怀疑。
黑衣人却道:“明明是我先到的,我在等你。”
“你一早便料到我会夜探指挥使司?”
“那当然,我可是清风寨大当家,足智多谋,料事如神。”
张玘无奈道:“小祖宗,你喊声再大些,整个衙门的人全被你引来了。”
尹清风小声嘀咕:“那你还不放开我,打算就这样抱我一辈子吗?老古董!”
冬夜岑寂,张玘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放开她,叮嘱道:“跟紧我。”
两人一前一后,在庭院中雪堆间铲出的小径上小心穿行。张玘伏身在前方探路,随行在后的尹清风拖其手反被其拖着走。摸至正房,灯火通明,院落一角植满常青松柏,树冠似塔状,一层又一层,最底层下堆了两三个雪人。除此之外,竟连一个守卫也无。
尹清风问道:“管事儿的不会就住在这儿罢?你说他是艺高人胆大,根本无需手下保护,还是雪人儿成精了,帮他看家护院呢?”
张玘道:“这个指挥使姓徐名建勋,武功不差,也很有些蛮力,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再者指挥使司兵士有限,一多半被派在外围警戒,余下的则分散在其他各个院落,大概是负责保护他的家人,和一些重要物事。”
尹清风若有所指道:“这个徐建勋对他的‘家人’倒是极好。”
张玘未接她的话,反而道:“你稍等我片刻。”
“你快点儿,外头太冷了!”虽尹清风是习武之人,不甚畏寒,但外头确实太冷。
张玘几步至正房窗下,愈一指捅破窗户纸,万万没想到,初试之下竟未奏效。
话说这东北地界有一大怪事,即“窗户纸糊在外”,原因大抵是:此处冬季长达四五个月之久,极其寒冷,但屋内多采用火炕、火盆或土炉子等取暖,热度充足,于是在此情况下,窗纸便成为分离冷热的特殊隔层。若窗纸糊在窗里,窗外所结冰霜遇窗内热气即会融化成水,水则顺沿流至窗格底部与窗纸结合处,且愈聚愈多,时日一久,窗纸遇水易脱落,且木质窗格亦为其腐烂。但当窗户纸糊在外时,不仅杜绝上述弊端,而且同样起到保暖、透光的作用,兼窗纸内的窗格不再存积雪,亦显现出美观之功效。此乃长期居于严寒之地的东北百姓,经实践所想出的绝妙做法。
此外,糊窗户的纸亦非寻常窗纸,而是一种当地特制的“麻纸”,柔韧结实,是以张玘无法轻易戳破。他收拾起等闲视之的心思,运足内力再试,窗纸上立时出现一个小洞。
透过小洞查看,一人豹头虬髯、体壮如牛,正盘腿坐于床上,面前摆一小桌,其上酒肉俱全。张玘却见他只顾频频举杯狂饮,愁眉不展,长吁短叹。张玘确信此人乃辽顺府指挥使司徐建勋指挥使无疑。
四下静悄,叩门声忽响,打破冬夜的沉寂,打断徐建勋的忧思。他捏酒杯的右手一顿,暴躁喝道:“滚犊子,让老子自个儿待着!”
叩门声却再度响起,不多不少,整两下。
“等会儿!”徐建勋骂骂咧咧下床开门。只见门外立了一位陌生男子,头戴护耳皮棉帽,身着翻绒貂皮袄,眉如峰,目似星,面若冠玉,器宇轩昂,镇定比泰山。徐建勋不仅开始怀疑:莫非此人与自己早已相识,他是特地来拜访我的?可徐建勋仔细打量来人,思前想后,心道:我确实从未见过他,不认得他啊。
未等徐建勋开口问话,张玘抬手递于对方一支令牌。令牌乃铜制,形修长,上圆下方,正面虎头压一个“令”字,背面则是箭羽环一个“张”字。徐建勋略一翻看令牌,抬目惊道:“尊驾是张大将军,嗷不,镇北王的人?”
张玘颔首道:“我叫张伏野。”
尹清风像只灵猴似的自暗处蹿出,明眸盼兮,笑盈盈道:“我叫张夫人。”
徐建勋一愣。
张玘依旧声色未动,沉默瞧着他。
徐建勋反应过来,忙招呼道:“二位屋里请。”
闭门落座,徐建勋焦急开口:“张大人与张夫人深夜造访,可是为红巾军造反一事而来?”
张玘道:“红巾军,是那些占了城门和知府衙门的乱党?”
“正是。”徐建勋深深叹一口气,方道,“红巾军虽人数不多,但善于装神弄鬼,蛊惑人心,煽动民众,自成立起,不断有百姓自愿加入,逐渐形成气候。我有心将其一网打尽,但力所不逮,况且受了蒙骗的百姓毕竟是无辜的,不可与乱党一概而论。倘若贸然干起仗来,着实棘手。我曾多次向三省都指挥使大人请示,向朝廷上书请求支援,但情报屡屡被红巾军截获,半点儿消息也传不出去,可愁死我了!”
闻听此言,张玘暗自揣测: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得知辽顺府处于危机当中?
却听徐建勋继续道:“不知张大人此行带来多少人马?”
尹清风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在徐建勋的眼前晃了晃。
徐建勋大喜:“两万?”
尹清风微笑摇头。
“两千?”
尹清风再度轻摇螓首。
徐建勋咬了咬牙:“两百也成。”
岂料张玘缓缓开口:“只得我二人。”
“什么?!”徐建勋失控大叫。
张玘道:“我二人本是路过,见辽顺府诸多异常,才冒险混进来一探究竟。听闻城中百姓皆在传,天王神通广大,下凡解救众生,信红巾得永生,是怎么一回事?”
徐建勋叹息道:“这便是红巾军的由来。红巾军的首领被尊称为天王,抛开正邪不谈,他也算得上一号响当当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