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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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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再说小修士遵照姑娘的指示来到城郊荒山上,果然就见青年远远地走近,甚觉惊奇。两人打了招呼,青年就问小修士找他有什么事。小修士于是就将法官家小姐的话转告了他。
青年听了眉开眼笑,小修士就问道:“大人,事情已经办完了,您也该收回那可怕的诅咒了吧。”
青年说道:“我的好神父,既然情人不在身边,您就没有什么好着急的。况且我还未能见到小姐的面,事情还不算完呢。”
小修士听他的口气,似乎晓得他和姑娘将要分居两地,就忙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青年就说:“大抵爱神的俘虏皆是如此吧:心上人不在身边,就连灵魂也聚敛不起来似的。”
小修士只觉说得有理,心中不免又为这分离悲叹。
青年问他还有没有话要说,小修士就问他家住在哪里。青年笑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小修士道:“大人啊,我也不曾向您送信,又不曾呼唤您,怎么您就马上随我到这里了呢?莫不是您家住在山脚,看到我来,就知道我有事找您吧。”
青年笑道:“我不住在这山上,也不住在这山脚旁,更不住在从城里过来的路上。虽然照事情的进展看来,您安心等待结果便可,但只要您还有事找我,只管像今日一样来到这里,我必定出现在您面前。”
小修士道:“如果您不像您说的一样住在这山的周围,莫不是您通晓什么法术,能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情?”
青年似是没听见他的问题,只说一句“再会”,就转身走了。
这一上午的事情办得顺利,到这会儿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小修士一边往回走,一边想起青年关于爱情的议论,就觉得自己的灵魂果然碎成了两半,一半跟着他在这里唉声叹气,一半飞去了姑娘身边,跟着她在干什么模模糊糊的事情。眼前的情景,一会儿是脚下的山路,一会儿是假想的法官家里的卧室,一会儿是托莱多的大街小巷,还有那里的修道院。从前的一切就像已经过了一千年那样遥远,可姑娘与他相遇,才不过短短一段时间。
他怅然若失,不知怎么的,就走到法官家住的那条巷子。他上前敲门,推说是本堂神父派遣他来听告解的。管家说道:“尊敬的修士大人,事不凑巧,主人们全都不在家哩。如果您不赶时间,我倒有些事情要向你忏悔。”
小修士说道:“好吧,你就在这里说吧。”
管家道:“请您跟我到屋子里舒舒服服地坐着吧,要是让别人看见我这样怠慢你,我就别想继续在这里干啦。”
小修士不愿进屋,是因为想在门边等姑娘回来,好见她一面,就说道:“那我就跟你在这里坐下来吧,室内闷热,这里还凉快些。”
管家说道:“天主保佑您身体健康。这天气,我是冷得不行啦。不过既然大人坚持,我怎能不作陪。”于是他命人搬了两把椅子放在前院里,自己又去添了件衣服,才出来给小修士斟上热葡萄酒,坐着开始说话。
当他说到家里来了一个女□□仆人时,小修士插嘴道:“老兄,我不知道你特意向我说明这个是为了什么?如果你真那么虔诚,就应该按着圣经说的做,把所有人都当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平等地爱他们。”
管家叫道:“可是神父大人,那是个□□,是异教徒呀。我怎么可能去爱一个注定要下地狱的人呢?”
小修士赶紧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道:“愿圣灵启迪你的心灵。老兄,你忘记基督的教诲了吗?对那些不信基督的人,要努力使他们相信。你还没对这姑娘努力过,怎么就诅咒她了呢?现在你必须马上道歉,不然我就不赦免你的罪。”
管家嚷道:“哎呀,我的老天,我还从没听说过有教士要基督徒向□□道歉呢!请你明白地告诉我吧,神父,要不然你就是个比谁都虔诚的圣人,要不然你就是个骗子。顺便一说,您老兄是打哪儿来的呢?”
小修士被这个老油条一唬吓,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管家道:“我这一辈子跟无数神父还有骗子打过交道,我就想知道哪儿的人最虔诚,哪儿的人最无耻。”
小修士被他那双老练的眼睛盯着,心里打鼓得厉害,只好招认道:“我是托莱多地方的人。”
管家道:“卡斯蒂利亚的托莱多?这么说,您有位同乡就是大贤者厄斯帕达大师?”
小修士其实不太清楚有厄斯帕达这个人,但他确从那地方来,就点头认了。
管家惊得跳了起来,上前一步跪在他面前,双手合十道:“大人,请您饶恕我的无礼吧!如果您和厄斯帕达是同乡,那么你一定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圣贤!大人,我一向是个虔诚的信徒,在工作方面力图不苟,我更在神圣的天主和您一样高人面前,从不秉持骄傲,只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才敢朝天主和您们景仰。大人,此刻我跪在您面前,就是这么回事。请您行行好,宽恕我的罪过吧!”
小修士感到莫名其妙,迟疑道:“老先生,方才您不是还指责我是骗子,现在怎又这副光景?”
管家以为他是因自己早先的冒犯,而有意为难自己,惶恐道:“大人,您的心灵、眼睛和耳朵每日都受圣水洗净,辨别真伪就如呼吸似的轻松,可怜我没有这个福气,有时自己乱猜一通,也对得个□□成,就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能识破天下所有骗子。我因此而冒犯了您,因自己的愚蠢而冒犯了您,现在我已经意识到错误,诚心悔改,请求您看在天主的面上,宽恕我吧,不要不赦免我的罪,叫我死后受烈火焚烧吧。”
他那痛哭流涕的样子,着实吓坏了小修士。他想不明白,假如自己与那素未谋面的厄斯帕达是同乡,这件事如何刺激得老管家如此伤心,以致啼哭了,因此他手足无措,也来不及将管家扶起来。
正当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管家见小姐从后院出来,赶忙收住眼泪说道:“敬爱的小姐,我的主人,请您也帮帮我。方才我因自己的无知得罪了这位神父,现在正求他原谅呢!奈何我错得太过,他都不肯开口和我说话了。可怜呀,今日我得不到他的宽恕,明日我就会身处地狱了吧!”说完他又开始掉眼泪,猛然间瞧见那位摩尔姑娘站在小姐身后,便赶紧走到她跟前,诚心诚意地道歉。弄得姑娘也莫名其妙,不禁瞟了小修士一眼。
小修士见了姑娘,慌忙就站了起来,一心想挨近她身边,请求她的帮助。他出现得太突然,靠得又太近,姑娘被他吓了一跳,干脆将计就计,以□□女性的羞涩做掩饰,对他远远地躲开,拉起头巾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小姐见这光景,恐怕姑娘的抗拒冲撞了神父,就赶忙出来解围。小修士其实无心细听,他被小姐挡住,只能与姑娘远远相望,心里惆怅,不知该说什么话。最后,他又抬手划个十字,喃喃地求天主保佑,就转身走了。
管家追上去说道:“大人,大人,请您慢走!在您的见证,方才我已经向那可怜的摩尔姑娘道过谦了,请您宽恕我的罪过吧。”
小修士思索了一阵,说道:“那位摩尔姑娘在府上逗留时,你要细致周到地待她像对待你家小姐一样。天主在上,假如你能这样做到,罪孽才算得清除。因你犯下大罪,凭一次口头宽恕不凑效的。”
管家流泪答应,又俯身去吻小修士的手,这才恭恭敬敬地送他离去。
小修士回到修道院,也不参加晚祷,只是坐在房间里发呆。太阳的余光也渐渐收住了,屋子里黑漆漆的,他也不去点灯。
这时,忽然有人用钥匙打开他的房门,窸窸窣窣地走进屋,点起灯。一个女子的形象就照亮出来了。小修士又惊又喜,只当是情人回心转意了。可当那人看向这边,他就知道不是心上人。
那女子原以为屋里没人,烛火一照现出一个修士,把她吓得非同小可。她拿手捂住胸口,喘定了气,才开口道:“天主保佑我出门见喜。神父大人,这是您的房间吗?”
小修士答道:“是的。”
女子高兴道:“那事情就好办啦!”她走过来,将小修士拉上床,动手解他衣服。
小修士推开她叫道:“看在天主的份上,您这是在干什么呢?您是谁?又是谁派您来的呢?”
那女子挣开他,依然靠上来道:“神父大人呀,您贵人事忙,不记得约定,我也不能怪您。想必您每日忙着念经祈祷,别的事情就装不进脑子了吧?那我就提醒提醒您:今日敲第二遍祷钟时,您来到我跟前,给我一把钥匙,吩咐我天黑齐了以后就进到您的房间来,您亲自教我骑马。是有这回事吧!我来赴约了,您倒装作不认识我。”
小修士忙道:“凭着基督的圣体发誓,根本没有这回事!我没有一日在潜心祈祷,因此上脑子也不可能装不下别的事情。更何况我已有心上人,眼里又怎么看得见别的人呢?您是搞错人了吧,我从不曾见过您呀!您原本跟谁有约,还是快快从我身上下来,赶去跟他见面是好。您放心,我不会向别人提起这回事。”
那女子嗔怪道:“得了吧!您们这些和天主打交道的人,我见得不少。您们有时喜欢真枪实干,有时喜欢玩些花样,但个个都急色到不行,我还从没见过像您这样,喜欢先辩论的呢。神父大人,请您别再跟我绕圈子了吧,论耍嘴皮子,我是讲不过您的,我老实认输。但我是个讲究诚信的人,今夜也不能白来,就请您合上尊嘴,享受服务吧。”说完她便扑上来,不给小修士拒绝的机会。
这时又有人来开门了,小修士扭头一看,见这狭窄的房间里一下挤满了长袍光顶的修士,每人都拿一双眼睛紧盯着他,吓得命都没有了,全身僵硬得像石头,动都不能动。那女子也被吓得够惨,竟然就这样晕过去了。
修道院院长在瘦高个儿的搀扶下走进来。他见了那晕倒的女子,当即啐一口道:“快将这不吉利的东西从我眼前搬开。”
人群中马上走出两名修士,一左一右架着那女子匆匆走了出去。
瘦高个儿指住小修士对院长说道:“最敬爱的院长大人,此刻事实在眼前,您总该相信我的报告并不是虚假,也总该明白我对这个卑鄙的人一向没有说错了吧。从他第一天到我们这里报到,我就看出他不是个正直之人,他后来的种种举动也证实了我的想法。他在我院没停下过冲犯规制,大概他的这一辈子也没有停下过。这样的人,哪座修院情愿收留他呢?恐怕他说受原院长吩咐来此抄经,也是个谎言,是他骗得我们信任的借口吧。仁慈的院长大人,您正直的心使您不能理解和想象卑鄙之人的心思,而像他那样的无耻之徒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一次又一次地欺瞒了您。他的邪恶,若非我亲眼见识、亲耳听闻,也是不敢相信的。他在我院犯下的奸狡罪状,足够叫我们的院墙投入烈火中焚烧净化了。”
院长却对他说道:“在没有将情况全部弄清楚之前,请不要随意开言。他受托莱多院长的吩咐前来,确有其事,因为我和那院长是旧识,也认得介绍信是真的。至于他屡造罪孽的情况,还听他自己说来。”
小修士听见他说认识自己院长,就认为他知道从前那件丑事,就没了底气。加上瘦高个儿的指责不全是空,就只好认了罪,在那默默地流泪。
院长说道:“你犯错时猖狂,认罪时怎反倒这般懦弱了?我们难道冤枉你了么。被玷污的这片圣地,居住在这里的我们尚且未有流泪,你又在哭什么?从托莱多来的年轻人,向你著名的同乡学习吧!从托莱多来的厄斯帕达,他是你们年轻人的榜样呀!他年纪虽轻,道德却已经超越许多终身祈祷的老人;而你们却还在泥泞里打挣。悲哀!不思进取的人,赶紧忏愧吧!但愿天主还能饶恕你。但你不能就此脱身,必须惩罚,以儆效尤。可是我不敢发付你,我不敢随意发付从厄斯帕达家乡来的人,叫你的院长亲自发付你吧,在此之前,先在禁闭室里好好思过为妙。”
瘦高个儿听说小修士只是被关个禁闭,当时就很不满意,他认为应当马上公开审理,使他仇家的卑鄙天下共知,然后立即开除教籍,将他放逐到魔鬼的地域。他于是从旁煽动,再三再四地劝院长改变主意。院长只是不从他意,呵斥他不准再嚼舌。瘦高个儿只好闭上嘴,心里对小修士却更增加了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