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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番外

      在另一处地方,在另一个时间,一群舞女高高兴兴地走出帐篷,她们每人都拿着一件金首饰,欢天喜地地把玩着。
      一名赤脚舞女捧着一只金盘子,也出来了。
      所有人围住她,拥抱她,亲吻她,为她送上祝福,因为她的舞跳得最好,大王指派她去供奉住在山里的大德。
      赤脚舞女和这些可爱的同伴道别,独自一人走入山里。她容貌娇美,身材婀娜,却化做一个男子,登上难以攀登的峭壁。
      在那里,他虔诚地侍奉发誓在黑暗中苦修的大德,使这位贤者很满意,要赐福于他。
      他就说道:“让我见您一见!”
      贤者答道:“蜡烛一亮,您就要马上熄灭它。”
      年轻人道:“好吧!”然后,他点起一根蜡烛。由于这么做将会破坏黑暗,他羞愧地转过身,只瞥见一双雷霆般的眼睛。
      他惊恐地逃跑了。
      过了一些时日,正当人们在帐篷里歌舞作乐的时候,忽然有人报说,山上的大德乘着夜色,下到这里来了。
      大王急忙把大德接住,请到帐篷中,谦恭地询问他有什么要求。
      大德说道:“往常由您指派来侍奉我的人,我想见他一见,因为他落下了一件东西,我要还给他。”
      大王就叫人把赤脚舞女找来,说道:“就是她了。”
      赤脚舞女羞涩地来到,好像很慌张,因为刚刚还在跳舞,浑身都裹着汗水,晶莹的汗水布满裸露着的白皙肌肤,随着胸口胆怯的呼吸,同她衣服上的珠宝一起熠熠闪光,让人眼花缭乱。
      她惹人怜爱地站在大德面前,承受他严厉的目光,好似狮子面前的小鹿。
      大德说道:“不是她。”
      众人异常惊讶。
      大王急忙道:“贤者啊,没错就是她!她娇美可爱,言行有德,是我们这里最有智慧的人。”
      大德却道:“我要找的是一名男子。”
      众人又是一惊。
      大王求道:“大德啊,您再看看清楚,您仔细瞧瞧这位可爱的女郎,难道您不对她心生亲近吗?她从头到脚,没有哪一处不美,没有哪一处不动人,如果不是她,又会是什么人呢?”
      大德只是不认。
      大王又对赤脚舞女道:“怎么回事?”
      赤脚舞女只是浑身颤抖,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闭口不言。
      大王生起气来,叫道:“马上把这个给我丢人的东西带走!”
      侍从们上来捉住舞女,戴着坚硬指环的众多手指紧紧箍着她柔软的胳膊。
      舞女们哭着为同伴求情,许多人也跟着这样做。
      赤脚舞女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她被压得狼狈地弯下身子,下唇颤抖着,仍然抬眼瞧向严厉的大德,仿佛向他求助。
      大德也瞧住她,忽然心里一动,就掏出一件丝帕,问她道:“这是谁的?”
      赤脚舞女盯住丝帕,好像十分惊讶。
      大王喝道:“快说!”
      那些捉住赤脚舞女的手把她一阵摇晃,只听得丁丁玲玲的声音,还看到熠熠闪闪的摆荡。
      赤脚舞女受不了这折磨,说道:“是我的东西,但您要找的人不是我。”
      大王听了,更加火冒三丈,上前狠狠扇了她一耳光。那些捉着赤脚舞女的手,都畏惧地撒开了。赤脚舞女滑到地上,捂住脸,浑身颤抖。
      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因为没有谁敢直面大王的怒火。
      大德慈祥地俯下身,抹一抹赤脚舞女被打红的脸颊,说道:“起来,孩子,带我去见他。”
      于是,舞女搀着大德,一路走到监牢的地方。
      她哀伤地垂下目光,仿似忧愁的闪电,她就像一度走在丛林和禽兽之中那样,走在粗野的囚犯之中。在没有光的地方,她就是光;在没有色彩的地方,她就是色彩。
      她停在一名特别肮脏的囚犯跟前,说道:“这就是了。”
      大德道:“大王啊,释放他。”
      对于大德的话,大王没有不从的。
      大德拉起囚犯的手,仔细地端详一阵,向大王告辞。
      他领着囚犯和赤脚舞女,离开众人,渐渐走入开阔的地方。
      囚犯这时终于开口道:“大有德行的人啊,您为什么救我呢?如今我怎么办,往哪里去呢?我是一个什么人?”
      大德放开他的手,指住赤脚舞女说道:“您该问她,为什么要救您呢?我一摸您的手,就知道您不是侍奉我的人。这是命运交代我的任务,因此我乐意顺从。您的命运也该受到您顺从,高贵的人啊,您这一生注定与王座捆绑在一起。”

      三十九

      在接连的苦困里,是不是该有一些欣慰作为点缀?长久缺乏滋养的心灵,只能在旷野的风中渐渐变得平庸。这段时期之后,有的困惑想得明白了,有的境况看得透彻了,也有一些执着可以放下。那些人,那些事,不过是如此么?凡尘俗世,谁也没有比旁人多一些、少一些。美好总是与缺憾相互掩藏,我们能够珍惜的只有当下。
      所以,那位牧人听见旅行者口中的歌谣后,禁不住泪流满面。
      几位旅行者瞧了觉得奇怪,就停下来对站在路旁的人问道:“老兄,您这是为何?”
      牧人通红着眼睛,看了他们一会儿,低头擦掉眼泪,哽咽道:“往事如烟,如风前的灰尘,仅此而已。”
      旅行者们听见他的谈吐,争相说道:“您老兄大有来头,不知此话怎讲?此生怎过?”
      牧人就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尽力招待。他的行动仿似缓慢,其实迅疾如风。他几乎不怎么开口,却字字如金。他惯于把目光低垂,或是投向别处,总透露浓浓的忧郁。
      旅行者们越是观察牧人,心中就越是充满更大的惊奇,他们迫不及待,想要了解牧人的过往。
      牧人耐心地照顾好客人的需求后,就坐下来讲了很多故事,全是关于某位贵族令人唏嘘的一生。这颗年富力强、深孚众望的明星,后来被俘入狱,如今下落不明。
      旅行者们互相讨论一番以后,对牧人说道:“老兄,您仿佛讲的正是我们歌颂的人,那位童年不幸,但大有能为的王爷。”
      牧人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旅行者们又讨论一阵,见牧人已然就寝,也都倒头睡下了。
      翌日一早,他们辞别牧人,继续上路,好不容易终于到达一处城镇,有酒可喝,无比快活。
      人们知道他们是旅行者,就请他们讲讲路上有什么新鲜见闻。
      几位旅行者酒酣耳热,把天下局势指点了一气,过后说到路遇一位怪人,就把牧人的事讲了一遍。
      酒馆里有几个脸色阴沉的人,很注意地听着他们的话。等他们再无话可说,付了钱走到街上以后,这些人就跟了上去,打听那位牧人的来头。
      旅行者们说道:“他就是个疯子,整天做着贵族的梦哩。他那些个神奇的故事,不是自己的编的,就是听别人讲的吧。虽然有些枝节是难以获知的,他却讲得细致笃定,但这世上的事难说,有什么秘密是透不过墙的呢?”
      那些人中为首的低声道:“您们尽管说吧,尽管不逊,这话语源于无知。但我们的牧人在哪里呢?”
      几位旅行者发现,这些人的神情竟也与牧人相似,感到其中蹊跷,就要求亲自领路。
      那几个人推托了一阵,只好答应。
      旅行者们要求第二天才出发,那些人也允诺了。
      到了早上,他们碰过面,旅行者们又说再喝一轮酒才上路,那些人耗尽了耐心,一手一个,提着他们的后领,把他们整整拎过一条街。他们于是懂得了分寸,收起无赖,尽职尽责地把几个人带到牧人跟前。
      那些人立即跪了下来。
      旅行者们见了,禁不住嘻哈笑道:“哎呀,哎呀,我们仿佛在看戏。这是要做什么呢?”
      牧人也哈哈露出苦笑,说道:“对呀,这是做什么呢?我没有什么凭仗,叫人行这样的大礼。”
      旅行者们道:“老兄啊,您疯疯癫癫,这些找您的人也疯疯癫癫,正好凑作一堆了。”
      牧人听了,勉强挤出一个笑。
      那些人中为首的突然说道:“岂有此理,瞧好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地打开,露出裹在里面的一枚黯淡的戒指。他捧起牧人的一只手,禁不住亲了又亲,然后颤抖着套上戒指。
      戒指一碰到牧人的手,立即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那颗熠熠生辉的宝石,在这树林中好似一颗太阳。
      几名旅行者呆住了。
      牧人抚摸着戒指,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嘴里喃喃道:“这是何必呢?这又是何必呢?”
      地上的人全都在呜呜啜泣。
      那为首的人抱住牧人的双膝,好不容易哽咽着说道:“殿下,我们终于找到您了。”而后把脸贴在牧人腿上,也跟着哭了起来。
      牧人道:“您们莫再这样,勇敢的武士们啊!您们侍奉的人,早已倒台、没落,他的荣耀早已从地上消失。没有人再遵守他的律令,没有林地再被冠以他的名字。他不存在了。”
      那些人正要争辩,几位旅行者争相说道:“多蒙天主保佑,天啊,我们的救星还活着!我们的大恩人,大家长,我们仁慈的保卫者,您还在人世!殿下啊,我们仍然敬重您!您为了纪念圣人,不允许我们捕捞的河流,至今没有人敢带着渔网在边上逛荡。魔鬼也哀叹自己的命运,有人听见它在西边饮泣,因为您的时代将要来临。人主啊,您出生时,星象决定了您将英明地统治一切王国。先知四处奔走,宣告喜信,就连四野上游荡的大贤者,也赞同这句话!可是,可是,我们的希望啊,您怎么那样憔悴,您的双手粗糙干裂,双脚穿着破烂的鞋履。您就是做了俘虏,尊贵的出身也将使您免除虐待。但是出于某种原因,您竟终于流落路旁,忍受村野莽夫的嘲笑。悲哀啊!”他们这样说着时,也都呜呜开始啼哭。
      为亲王戴上戒指的人此时转头对他们说道:“您们敬爱他吧,您们还继续对他怀有希望吧。您们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忘掉您们自己讲过的话吧。”
      重逢的激动过后,那些人提出要把牧人接到镇上,他们在那里开了一个作坊,可以维持生活。
      牧人拒绝了,他还不想回到人世,且只允许他们每天来探望一次。
      其他人依依不舍地与牧人辞别,同旅行者们一起回去镇上。
      只有那一开始走近牧人的人,不顾主子的命令,坚持留在那里。他见牧人不悦,就说道:“殿下啊,让我陪您一陪,直到天光再亮,如同我们从小一起度过的无数个夜晚。没有人守着您,我无法安睡。”
      他们一边往高地上走,一边谈话。
      牧人说道:“您没有担心的必要,羊群会守护我。我熟悉它们的脾性,我照顾它们,我领它们回草地、回树林,我为它们赶走龇牙舞爪的野兽。它们这样叫,是高兴,那样叫,是害怕。它们甩耳朵,晃尾巴,都在坦率地告知我它们的感受。它们跟我分享家庭生活,它们不对我避忌任何事。它们这样与我相处,因为我是一名好牧人!我已完全了解牧人的生活!一个牧人的生活,我已经完全了解!我已经完全了解!”他越说越激动,突然静止在山坡上。他的目光带着惊惶,仿佛落日的余辉使他受到惊吓。
      侍卫长不解地注视着他。
      渐渐地,他低声说道:“我走过他走过的地方,我看过他从小看着的景色,我体验他曾经的生活,想象他成长的历程。他因此而有怎样的审美,他如何评价事物的好坏,他以什么方式看待时间的一切,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还要靠多近,才算足够近,我才可以再了解多一些?啊!”
      亲王掩住脸,痛苦得弓起腰,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啊”,泪水流湿了手臂。
      他无法再说任何话。内心真正要表达的感情,唯有倾吐以这种方式,因为它们只要从口舌上经过,就会狠狠地将他烫伤。
      寂静的荒原上回荡着哀嚎。
      侍卫长无措地立在一旁,完全明白主人在说什么。他的心绪变得沉重。经过了长久的时间,该淡忘的还是没有被淡忘,有些人依然深陷其中,无谓地自我折磨。他感到非常痛心,非常惋惜,见证着迷障是如何耗损一位优秀的人。然而他无能为力,因为,这毕竟是他主人的迷障。
      风吹过山野上的两人,闷窒了一切叹息。侍卫长陪在亲王身边,为主人看着落入黄昏的世界。
      总之,越来越多、越来越频密的拜访聚集到这里,来自四面八方的邮差和使者让这个偏安的小镇热闹非凡。
      后来,亲王有了军队,许多势力攀附着他,使国王陷入不利的境地。
      与撒拉森权贵的盟约被始乱终弃了。几位颇有牵涉的新月教首领认为,这样的结局十分不光彩,他们要求国王补偿损失,但那在位者早已逃之夭夭。他们咬牙切齿,宗教感情使他们转向自己的劲敌。
      亲王毫不迟疑地应战,而最终与他对垒的,只有曾经俘虏过他的那名异教首领。
      对于亲王如何逃狱,首领始终感到困惑。他的狱卒专会看守犯人,怎他从来敬重的先知,竟声称一向受到这位俘虏的侍奉?当时,先知握着一件丝帕大驾光临,要寻它的主人。首领命人唤来他最喜爱的舞女,因为是她一向受托去敬拜贤者。大德却矢口不认,总说是一名男子。首领发怒,舞女就哭着说,这丝帕确是她所有,但先知要见的是一名俘虏。其中的窍妙,没有人想得通。大德不听他们分辨,要求立即释放犯人。
      就是这样,首领如今迎战这位可怕的对手,做好了可怕的准备。战鼓敲响,他即吩咐术士施咒,青山绿水的战场瞬间变成荒芜干旱的沙漠。
      猛烈的日光叫人睁不开眼,强劲的热风吹来沙和尘,使来自山林的勇士软弱无力。
      战斗从白日持续到黑夜,士卒们疲累不堪,最后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相互争持。他们垂着酸痛的手臂,兵器掉到地上,他们弓着腰,龇牙咧嘴,睁着通红的眼睛狠狠瞪视对方。在这种执着中,他们的仇恨已辨别不清原因。
      沙漠是一只野兽的胸腔,疼痛的伤口在这里流不出血。旱风咆哮而过,送来一种尖锐的哨音。
      人们看见,新月下升起又一弯新月。一名武士高举着弯刀,出现在沙丘上。武士和马通体雪白,缓缓降下幽蓝的山坡。
      一队峻黑的骑兵超过他,无声无息地驰向战场中央。他们像一把利剑撕裂了术士的梦境,沙漠消失,血和汗顷刻冒了出来。
      士卒们惊奇地倒在地上,目睹这道无害的影子从面前悄悄经过。那领头的人持有一枚鲜红的戒指,光华好像火焰,随同骑队再次隐没在黑暗中。
      雪白的武士仍在徒劳地追赶。他焦急地盯住马队消失的方向,几乎没有察觉自己被拉下了马来。
      侍卫长紧抱着他,而他继续拼命往前爬。侍卫长扯下他的面罩,说道:“喂!”
      他才回过神来,瞧向站在一边的王爷。
      亲王低头看住他,说道:“是您?”
      年轻人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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