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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十八

      众人看清来客面容,都急忙起身迎接。
      只见富翁匆匆走到乞丐跟前问道:“您还好吗?”他满额滴汗,衣背湿透,似是赶了路来。
      乞丐满心感动,多少不快都随风消散了,就郑重答道:“主人,我很好。有您这般照顾,我是再好也没有了。”
      富翁转愁为喜,这才依次向众人问好。主人亲自领他入内更衣,出来之后又将他请上主座,种种招待,显示出万分恭敬。
      富翁与他对谈几句,就请他继续先前的话题。
      主人便接着讲道:
      那神父常对兄妹俩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又屡屡叮嘱他们要重视自己的灵魂,常到他跟前听布道、做忏悔,他们却一次都未有应邀。神父很生气,责问那兄长道:“凭耶稣起誓,您们难道不信靠我主基督,不希望灵魂得救吗?为何总不倾听祂忠诚仆人关于信仰的正言,也不参加圣餐礼,难道你们不想获得基督的血肉,做救恩的凭证吗?”对方用恰当的言辞打发了他,之后照旧不去。
      神父愈加恼怒,在一次主日弥撒上,竟在仪式中途当众宣布,如果这对兄妹不到场,他就不打算继续下去,因为他无法容忍他的牧民之中,有这样年轻的灵魂不能得救。信众们出于无奈,只好赶快派人去请。结果只有妹妹来了。众人又求神父开恩。神父这才就坡下驴,将弥撒完成。
      到派饼的时候,前面的人都走过了,就到少女跪在神父跟前。那坏蛋喂完饼和酒后,竟拿手指摩挲少女娇嫩的唇。这一举动,旁边的人看见了。仪式结束后,人们在教堂外方围住少女,对她的不幸表示同情,又说要是她的兄长在场,神父一定不敢做猥亵的事。
      人们问她道:“为何令兄不来?”
      少女道:“一人在场时,另一人绝不出现,我们为免闹出笑话,有个这样的约定。”接着又道:“您们以为哥哥在场,神父就懂得收敛吗?我实话告诉您们,就是对我哥哥本人,他恐怕会做出更过分的行为。”
      人们问她怎么如此断言,少女却不回答。
      接下来的一个月,上达甘索地方没有人见过这对兄妹。再有他们的消息时,就是兄长重病在床,妹妹不知所踪,听说此前他们到昆卡一带地方走了一趟。
      神父急忙赶到他们家里,却被众人指骂。他嚷道:“怎么,您们想说这与我有关吗?我什么都没有做!假如您们一无所知,我就和您们一样糊涂。”
      他挤进到屋里,遣走所有人,坐在病榻边,握起病人的手,说些酝酿许久的情话。
      这时,那正昏睡的可怜人突然张开口,从干裂的嘴唇中吐出一个名字,教那神父听见,气得简直没了命,大吼道:“您说的是什么话?您怎么认识这个人?”
      接着,他抓住病人的双肩,粗暴地将他摇醒,逼问道:“起来!您方才说了什么,您有胆量再说一遍!”
      病人因头痛欲裂而痛苦地呻吟,神父却似丝毫没有察觉,只自言自语道:“凭圣彼得站立的石头起誓,我决不原谅与仇家有瓜葛之人,即便对方是位美人,比满月更皎洁,比玫瑰花更娇艳。”
      他见病人又要昏睡过去,就给他喂凉水,劈打他的脸颊,问出一大堆问题,直到能治愈疾病的有益睡眠从病人身上离开,意识伴随疼痛占据那躯体。
      病人虚弱笑道:“您从前做过什么事,您还记得吗?”
      神父似是被雷劈中,蹦起老高,瞠目结舌地瞪住对方,紧捏的拳头,好似抓住救命的绳索。
      床上的人继续道:“您抛掉您的良心,良心却回来找您了,竟是命运依旧试图拯救您。”
      神父却道:“您不要胡闹!您又知道我什么?您不要听信谗言。我不曾作恶,是恶人陷害我,他们的妒忌教我身败名裂,我是无辜的!”
      病人恨道:“您不要否认您做过的事情吧!您瞒得了全地的人,瞒不住全知的主!您若仍不住悔改,将是魔鬼和烈火等着您!”
      神父大叫道:“我所做的事,全是为了爱情!为爱付出,完全能够得到原谅,愚蠢的人却不明白,将我赶走!亲爱的孩子,我一瞧见您,就爱得疯狂,准备为您做任何事。可您是怎样回报我的呢?我怎么净是爱上牙尖嘴利的小魔鬼!您向我喷吐伤人的利箭,您这不知道感恩的小东西!”
      他怒吼一声,扑上前,要和对方亲嘴。
      病人推开他,不顾身上有痛,跳下床,伸手揪住神父的腰带,将他拖到街上,扔在一旁,转身对立在墙角的圣人石像呼吁道:“明辨是非的贤者啊,请您发一言,辩倒这个不知羞耻的□□吧!”
      石像应声而动,乘天上降下的一阵风跳到街上,奔出城外。
      过了一阵,外面就走来教皇特使的大队人马,人们赶去,把这神父的罪状报告了。特使团马上召开庭审,派人到神父一向住过的地方调查,得知他竟是在逃的囚犯,就吩咐法官们作证,将他下在了监牢里。
      神父预感后事艰难,自怨自艾道:“我今番是少不得要被押解回去了。我怎么能再回到那里呢?那里的人说起我就发笑,我的名字成了一个笑话。我不能忍受没完没了的嘲讽啊!”
      他好不容易逮住一名年轻的狱卒,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花了不少功夫,才将他说服,趁夜深人静,将牢门打开。到那时候,他溜出监牢,往东狂奔一百里,又往南狂奔一百里,眼见河水拦住去路,索性投河自沉。人们赶去打捞,却一无所获。
      从此,活在地上的人再没有谁看见过他。

      主人讲完,听众纷纷庆贺。
      富翁笑道:“这是有一次我向您讲述的故事。不过,您在最后加添了结局。”
      主人点头道:“您只对我讲到打捞不到他的身体,而我情愿相信那坏蛋的故事就此终了。人中佼佼者啊,这真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故事,能奉劝世人不要作恶,也警告那些已然作恶之辈,别想轻易摆脱过往的斑斑劣迹,神只为正义的意志保驾护航。”
      主人的朋友说道:“大人,我有一事推想不明白。那位少女的兄长在病中究竟讲了谁人的名字,致使神父失态,终于败露前迹了呢?请您为我讲一讲吧,我很想听一听。”
      富翁就讲道:“据可靠人士说,那神父在前一次修行期间,曾想和一名同窗睡觉,却屡次不得成功,于是使计陷害对方的情人,将那可怜的家伙下在牢里虐待。后来他的恶行被揭发,他还抵赖不认,最后被革除教籍,流放出境。我认为,他在心里一定记恨着某个人,至于使他露出本性的名字,可能是那位同窗的,可能是那同窗的情人的,也可能是他从前的呼名吧。”
      主人念诵道:“经典有云:‘忿怒害死愚妄人,嫉妒杀死痴迷人。’”
      主人的朋友说道:“坏神父固然可恶,他那同窗只因承守不住誓言,不在世俗情爱上自阉,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怜了他的情人,不知又是个什么身份。”
      于是,几人就一个修道士应该具有怎样的品行,如何调和规诫与人性的冲突而做了争一番争论,各抒己见,十分尽兴,不觉已红日西斜,就各自散去。
      空气渐渐凉爽,乞丐和商贩一同往聚会的地方走。快到河边,商贩这才想起朋友的吩咐,叫他带些方便的食物,就马上回市场购买,叫乞丐一个人先走。
      乞丐为难道:“先生,河边搭着许多帐篷,哪个才是欢迎我们的呢?”
      商贩边走边道:“您听哪个引歌鼓乐,那就对了。”
      乞丐走到其中一顶帐篷外面,听见里头有竖琴的声音,立马就钻了进去,惊得那抚琴的吉普赛少年停住手。少年问他是谁,他就像前番一样介绍自己。
      少年听后,不发一语,良久站起,走出外面,转头吩咐道:“要是有人在外面喊话,您就问他暗号。”他也没说暗号是什么,就走了。
      过不多时候,果然有人过来了。乞丐走到门边,请对方说出暗号。
      对方答道:“我不知道什么暗号。”
      乞丐一听那口音,就从原地猛的跳起,撩开帐幕。他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瞧着眼前的人。
      乐手拉住他急道:“我瞧见那些人拿着刀兵过来了,快随我离开!”
      乞丐听见有人要来害他,却还欢天喜地的,由着乐手拖住自己,高高兴兴到了一处幽暗开阔的地方。
      明月斜倚山尖,地面像撒了一层霜雪,两个影子拖得很长。
      乐手转身瞧住乞丐,责备道:“傻瓜,您怎么不辨好歹,钻进坏人的贼窝?”
      乞丐却答非所问道:“面如满月的美人啊,您怎么知道我在那里?为何又来解救我,加赠我的想望?您既然冷酷地拒绝我,就不要管我了吧,即便□□遭受折磨,也不及您给我的心伤难受。您为什么又来关怀我,救我的命,使我的苦痛延长?”
      乐手道:“痴人,不要将爱情与生命混为一谈吧。爱情只是一种幻境,一个灵魂不过是透着别的灵魂在爱自己。为追求虚幻的镜子放弃真实的生命,不是智者的行为。一个人活在世上,若已脱离懵昧,就当明白最关键之事,莫过于保存自我,享受生命。遵照自然的规律,我们人身上没有长久的事物,再怎样的高兴、难受,最后统统化做灰烬,由时间吹去。只有生命比其他所有都长久,生前和死后的空无比生命更长久,您为什么不把握难得的机会,抛掉烦恼和失望,快快活活地度过短促的一生呢?”
      乞丐听了,垂泪道:“我如何能快活呢?我一生的快活早已交托于您。您讲的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人性中总有难以抑制的激情,理智并不能时时坚守阵地。唉,没有爱情的保佑,您瞧瞧我落入了什么地步。”
      乐手问他此话怎讲,他就吟道:
      心上人避走远方,
      尘埃都带着他的身影。
      大地永由黑影笼罩,
      我茫茫无处求。
      沉默的风不传信,
      枯黄的草不指路。
      两眼焦急地看,
      双腿慌乱奔走。
      何处是终?何时停歇?
      眼说他的影子是终,
      腿说他的身边停留。
      爱火如尾巴,
      灼烧我乱投。
      爱人啊,
      我追随你身后,
      你的身影若不阻挡危险入口,
      我只好栽入死神之手。
      他道:“爱是一切的准绳,它不在身边,我便分辨不清何处是陷阱,何处可高枕无忧。您眼见我涉险,原因即在此。为着再见您一面,我没有什么代价是不可付出的。实话说,我已是只作为一丝希望活着了,这一丝一缕只为找寻您,融入您的气息,随您呼吸一次,就可以销散。哎呀,您发发好心,评评理,您看我成了怎等样的情形。”他说着这话,无可奈何地上前,握住对方的手。
      乐手欲言又止,眼中似有泪,徘徊好久才轻轻道:“蒙天神保佑,终究您还活着,又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不要再讲那样的话了。”
      乞丐道:“从此我跟在您身边吧。”
      乐手道:“为着什么,一定要两人都受苦楚?您握着我的手,只是握着一把荆棘。忘记吧,我不过是一个幻影。”
      乞丐紧紧捉住他的手告求道:“无论您是什么,我都愿意爱您。我若是忘了您,灵魂也不完整。只好如同年迈的老人,总觉脑海中有阴翳。我的爱啊,生命是短暂的,人们愿意为了一时欢愉,付出长久悲痛的代价。”
      乐手道:“当人们未进入那悲痛前,以为这种代价是值得的,进入悲痛以后,他们全体都悔不当初。先生,您所讲的一时欢愉,实是世间狡猾的幻像,假如两个灵魂诚心相爱,他们会像月夜一样,是光辉而宁静的。此刻您的内心烈火滔滔,是出自受幻像欺骗的愤怒。”
      乞丐忧伤道:“您总是把我从身边推开,我的爱啊,那么您此刻出现在我面前,准备揭露什么秘密呢?”
      乐手只是低头不语。
      他们说着话,夜色就深了。
      乐手点起一盏风灯,送乞丐回到富翁的宅邸。不论乞丐怎样地告求,他总不肯答应留下。乞丐无可奈何,只好委屈道:“您说变心的人会厌烦,固守的人会痛苦,可您还不曾爱我,已厌烦我,我还不曾求得您爱,已苦痛哭泣。我已打算继续哀哭下去。现在,我只求您一个离别的吻。”
      乐手就送上柔软的唇。当他们触碰到对方时,乐手忽然浑身一颤,后来竟伏在乞丐怀里,无声地哭泣。
      乞丐难以置信,如获珍宝似的搂住那甜蜜的身躯,心中因为爱情的苦涩而痛楚,似被插上千万把刀,从那挚爱的睫毛上滴下的泪珠,夺去所有灵魂的呼吸,知识他猛烈颤抖,只觉得天旋地转。
      不管乞丐讲了多少挽留的话,他的希望还是离开了。
      晚风中,乞丐仰头注视无言的夜空,似受神惩罚者,低声吟诵诗篇道:
      惟愿得着所求的,
      愿神赐我所切望的;
      就是愿神把我压碎,
      伸手将我剪除。
      在不止息的痛苦中,
      我还可怎样踊跃?
      我有什么气力使我等候?
      我有什么结局使我忍耐?
      谁往空中扬沙,
      使我的呼吸割痛?
      谁抽走膝盖的力量,
      使我倒向大地?
      谁来止我的泪,擦我的血?
      谁可以给我疲乏的心依靠?
      人群不过没有树木的森林。
      游魂在风中旋转,
      万民的居所不过是座空谷。
      他浑身无力,倚靠住墙壁,却似已倒卧在地上,往砖缝里淌血。他抬头瞧那宫殿一眼,迈开无力的脚步,走入藏书室,见到睡在躺椅上的富翁,就自己坐在他脚前,内心渐次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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