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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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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稚初这场病来得轰轰烈烈,也莫名其妙。可能是不找石故渊针锋相对了之后,失去生活目标的空虚使巴头探脑的病毒趁虚而入。他在家萎靡了几天,吃腻了保姆一成不变的病号餐,竟不自觉地想念石故渊的手艺。
他吃过石故渊做的饭——在他撞破石故渊和父亲的秘密之前,他不是像现在这样排斥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他和石故渊年纪相差比较大,又有父亲挡在前,所以小时候,石故渊不大理睬郑稚初的胡闹——那时他的胡闹也踩不到石故渊的底线。
而现在,小狮子长成了头领的体型,外来的、鸠占鹊巢的豹子早该退位让贤,其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纠葛。但这不妨碍小狮子在孤独难熬的夜晚,垂涎豹子曾猎给他的鲜嫩羚羊。
石故渊有几秒没有动静,郑稚初夹着抱枕,翻个身,说:“喂,我让你过来你听见没有?”
石故渊吸了长长的一口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落地窗里喝果汁的池羽;池羽也在看他,见石故渊转回头,急忙将目光放在了别处。
石故渊收回眼神,对郑稚初说:“去医院了吗?”
郑稚初暴躁地说:“感个冒发个烧又不是要死了,谁他妈去医院啊?你到底来不来,少磨唧!”
石故渊衡量了下自己目前的处境:郑稚初顶着的“养父亲儿子”的名头,身为大哥,小弟生病,他于情于理要去探望一眼;而且,池羽这头正是难为的情面,再相持下去也是无言,不如先留足了台阶,彼此下得都能稳当些,日后也好相见。
但石故渊仍有顾虑:郑稚初的心思昭然若揭。他可以原谅郑稚初轻狂年少,误入歧途,但他自己已没有年轻做借口,所以断然不能让郑稚初越陷越深;不论主动被动,他都不会再往郑稚初身前靠。
两难的局面促进烟雾兴盛,石故渊又点了一根烟,背过身去,落地窗里的池羽看不见他的小动作;电话里郑稚初的催促不绝于耳,他送出口灰色的雾气,说:“我一会儿过去。”
郑稚初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擤着鼻涕走到楼梯口,冲下面喊:“刘姨,中午石故渊回来,不用你做饭了,让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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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故渊等池晓瑜下课之后,把她和池羽送回了家,借口工作有事,就没和他们一起吃午饭。池羽求之不得,池晓瑜却舍不得,她拽着石故渊两根手指头,可怜巴巴地说:“那晚上呢?晚上呢?”
石故渊看了池羽一眼,回答说:“晚上回来了,我给你打电话。”
池晓瑜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刚要去抱石故渊的大腿,不让他走,却被爸爸抱了起来。石故渊冲池羽微微一笑,没有告别,就出了门。
池晓瑜意犹未尽地盯着大门看,失落地耷下小脑袋,说:“爸爸,我不想让石叔叔走……”
“石叔叔有事。”
池晓瑜气呼呼地说:“大人总有事,小孩子也有事呀!可是我还会陪着你们!”
池晓瑜小大人的模样逗得池羽一乐,哄着她吃了午饭;池晓瑜不想午睡,跑到书房抱出大提琴吱吱嘎嘎;池羽忍住魔音贯耳,积极配合女儿的艺术之路;他写了会儿实验报告,终于被折磨到没了心情。
他拉开抽屉,把报告放进去,然后看到了画夹。
池羽的手在半空停留了很久,最终将画夹取了出来;他愣神的样子引起了池晓瑜的注意;池晓瑜放下琴,跑到他身边,蹦起来看:“这是什么呀?”
池羽把她抱到膝盖上,翻开画夹。
池晓瑜兴奋地说:“这是我呀!”
池羽亲了下女儿的头顶;池晓瑜趁机夺得翻页权,池羽没来得及阻止,画纸已经哗啦啦翻到了最后。
池晓瑜惊奇地指着画,小辫子一甩,扫了池羽一脸;她惊奇地对爸爸说:“是石叔叔呀!”
池羽卡了下壳,说:“这是你爸爸。”
池晓瑜捋不明白其中关联,说:“爸爸,这是石叔叔,不是你!”
池羽盯着池晓瑜的脸,在尚未长开、却能看出未来轮廓的五官上巡睃几番;池晓瑜有些疑惑,她低下头去,又看了一遍画纸,然后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说:“爸爸,这就是石叔叔,真的不是你。”说着,突然眼睛一亮,喜滋滋地拍手说:“我知道了,石叔叔也是我爸爸,对不对!”
话题峰回路转,池羽的思维没赶上女儿急转的脑回路,在池晓瑜的话锋后头苦苦追赶;池晓瑜看不见他夸父追日般的辛劳,继续说:“那我有两个爸爸了,爸爸,你和石叔叔商量,你们谁不要做爸爸了,做我妈妈吧?”
池羽说:“石叔叔不是你爸爸,你爸爸至始至终就我一个。”
池晓瑜眨了眨眼睛,问:“那石叔叔呢?”
“就是石叔叔。”
池晓瑜“哦”了一声,表面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挠了挠画纸的一角,说:“这就是石叔叔啊。”
池羽握住女儿作乱的手,看着画纸,有些失神——这不是石故渊,但每个人都认为这是,就连池晓瑜,也将自己的亲生父亲,信誓旦旦地认作了另一个男人。
这样也好吧,池羽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此以后,池晓瑜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石故渊就是画上的他,是自己沥尽心血完成的一笔一划。
胸中涌起海啸般的眷恋不舍,池羽默默地在心中对真正的画中人说:从此我就是你,你就是他。
他烙刻在他有意封存的过去,可是他的未来他注定无法参与。而如今,他可以参与了。
耳朵一疼,池晓瑜扯着池羽的耳朵,大声说:“爸爸?爸爸!”
池羽回过神来,揉了揉耳朵:“嗯?”
池晓瑜点着画纸:“你这里画错了,爸爸!”她翻过池羽的手掌,说,“石叔叔也有这个,可是你没有画!”
池羽拉过她的手,郑重地说:“没画错。”
“错了!错了!”
“没错,”池羽说着,把画夹合上,“下午想不想去公园玩?”
池晓瑜眼睛一亮,立刻将画夹扔到脑后,干脆地说:“想!”
画夹合的匆忙,露出了画纸的边缘;池羽把池晓瑜放到地上,重新整理了一下。
画纸上那首诗没有褪色——
今天菩提树又开花了,
我的心无限惆怅。
当时的我是何等温柔,
我把花瓣撒在你发间,
当你离开,
我的心不会变凉,
——
池羽祈祷着,祈祷着石故渊一辈子不会知道这首诗的下一句话。
…………………………………
石故渊在抵达城北小独栋之前,先给那里的座机打了电话;郑稚初生病犯懒,接电话的只有保姆;但对于石故渊来讲,保姆要比郑稚初可信不知多少倍。
他问保姆家里缺什么,他顺便带回去;又问了郑稚初的病情,不禁啼笑皆非:这小子晚上睡觉贪凉,说死不关窗户,生病纯属自作自受,怨不着谁。
保姆又说:“家里什么都有,就是小初想您的手艺,都这个时候了,一直没开饭,我瞧他挺不高兴的。”
石故渊看了眼表,将近一点。他对电话说:“我马上到,您先把米淘上。”
石故渊其实挺惊讶,郑稚初居然敢吃他做的菜,就不怕他下毒报复?又想到不久前在电梯里的闹剧,一时不自在。他打开车载音乐,用歌声驱散郑稚初残存在他脑海中的低吼,专心在心里拟了个食谱。
病人,无外乎清粥小菜;他较不准郑稚初的口味,选了保守的鸡肉蔬菜粥,再蒸个鸡蛋糕,最后炖个梨汤去火;然而一进门,就被郑稚初统统否定;不仅否定,还紧随着一连串猖狂的质问——
“我给你打电话是几点?现在是几点?你现在才过来,你他妈要饿死我?”
石故渊说:“不吃粥,那你要吃什么?”
“你做饭你问我要吃什么?!”
“给你做饭,不问你吃什么,问谁?”
“你自己想去,气得我脑袋疼!”
“那还是鸡肉蔬菜粥。”
石故渊说完转身就走,郑稚初从床上跳起来,拉过他说:“你就不会动动脑子?我他妈天天吃粥,舌头都淡出鸟了!”
石故渊故意挤兑他:“淡?那我多放点儿盐。”
“操——你给我回来!”郑稚初一脚把门踹上,捏着石故渊的手腕咆哮,“你纯心气我是不是?!”
石故渊瞟了一眼被禁锢的手腕,冷声说:“松开!”
“不松!”郑稚初梗着脖子,咬牙切齿,“你也不想想我喜欢吃什么?以前你不是挺懂的吗?怎么,我爸死了,你脑子也没了?”
石故渊不可理喻地看他一眼,说:“你饿着有瘾是不是?想让我猜?那你饿着吧。”
“你!”
郑稚初气得直跳脚,冷哼一声打算跟石故渊杠到底,可惜他感冒鼻塞,哼没哼出该有的气势,反而吹响了一个巨大的鼻涕泡。
鼻涕泡像泡泡糖似的鼓胀成一只完美的球,挂在郑稚初绷紧的脸上,圆润的、柔韧的、光滑的、剔透的,摇曳生姿,摇摇欲坠,就是不肯破。
石故渊没忍住,噗嗤笑出声;郑稚初脸色花花绿绿,恼羞成怒,甩开石故渊的手,扯下长长一条手纸,破罐子破摔地擤了个震天响的鼻涕,然后瞪着石故渊,带着囔囔的鼻音,说:“我要吃你以前给我做过的那个面条!赶紧去啊!”
石故渊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个多年前的小小片段,说:“就是个过水面拌酱,有什么好吃的?生病就该喝粥。”
“合着我跟你说这么半天,你一句人话也没听进去是不是?我他妈不想喝粥,就想吃你做的面条!”
石故渊说:“随你。”然后去厨房,不到十分钟煮了碗面,让保姆送上去;他到底觉得拌酱不妥当,于是打了个西红柿鸡蛋卤;他也不打算多待,来看郑稚初,不过是尽大哥的义务,看过了,表示了,也就足够了。
石故渊穿上薄外套,摸出车钥匙,打算保姆下来,打声招呼就走;不料保姆原封不动把碗端下来,无奈地说:“石总,小初闹着让你端上去,否则不吃。”
石故渊装模作样看了眼表,说:“我一会儿有事儿,他不吃就饿着,饿急了就吃了。”
保姆有点儿心疼,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呢,平时家里就我和他,郑董前阵子刚走,小初闹归闹,其实就是想有个人陪陪他……”
石故渊闭了闭眼睛,在心底长叹口气,睁开后伸出手,说:“拿来吧,我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