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倾天下》左岸光阴

33、陵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翌日，素夫人果然进宫来，素锦好一阵欢喜，母女二人互诉衷肠时，素瑶已经穿戴完毕，看着镜中妆容明艳的自己，嘴角扯出一丝嘲讽，“走吧！”
　　在宣明殿中闷了近两个月，总算踏出了殿门，路上还有残雪未清，青莹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走，身后跟着几个宫女。
　　皇宫果然是集天下奇花异草，奇珍巧匠，即使是在冬天，也能看到不少青翠的植物，更有梅花凌寒独立，香气幽幽。
　　循着记忆深处的路走去，竟然登上了云台，一眼望去，便是练兵校场。
　　素瑶记得她第二次和云生吵架，便是在那校场上，他的学生往云台上射了箭，让母亲和姐姐受惊，她怒气冲冠，跑下去和他大吵了一场。
　　素瑶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目光憧憬，“那时候的我，你一定没见过，仿佛有一股什么都不怕的冲劲，充满着朝气，爱憎分明，敢作敢当，如今……”说到最后，却只余下苦涩。
　　青莹连忙接上，“如今的姑娘也很好，爱憎分明，敢想敢做，听蓝石说，姑娘以前都是随性而为，如今也是这样。”
　　“你们就爱安慰我！”素瑶轻笑着，目光飘向校场之外，那是繁华的洛阳城，在东南处，便是大名鼎鼎的大将军府了，不知今年那颗梨树结的果子，可有人去摘？
　　目光渐渐模糊，青莹在一旁叫了一声，她连忙收拾好情绪，“青莹，差不多了，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姑娘，这里风大。”青莹担心她的情绪。
　　“我没事，你速去速回！”
　　“是！”青莹应声退下。
　　快步朝宣明殿而去，果然，一进殿便看到了素锦的宫女在门口候着，心想姑娘所虑分毫不差。
　　走到素锦和素夫人面前行了大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素夫人！”
　　这是素瑶吩咐的，“你若是见到了我娘，便替我行一大礼，勉强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素锦被青莹这一拜，吓了一跳，“你……红贵人呢？”
　　“回娘娘，红贵人今日去了迎春殿看望梁贵人，只因忘了拿东西，特让奴婢转回来拿。”青莹说道。
　　素夫人听到这便起身，“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打扰了。”
　　“母亲……”素锦还要说什么，却瞥见了青莹一脸严肃，朝她摇头，顿时心头一惊，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让阿瑶和娘相认，不就是将阿瑶的身份公之于众吗？
　　心惊之余，只能尽力按捺颤抖的声音，“母亲说的对，咱们回去吧！”
　　青莹目送她们离开宣明殿，才匆忙赶往云台。
　　云台之上，素瑶迎着寒风，狐皮披风在风中都难以抵挡寒意，忽然看到素锦送着素夫人到宫门口，心中顿时一紧。
　　远远看去，都看得出素夫人苍老了不少，鬓边明显的华发，刺痛了她的眼睛，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掉。
　　胸口熟悉的寒意和浊闷之气渐渐袭来，她猛地一声一声咳嗽起来，和着泪水，她尽力的捂着唇，不让自己太失态，毕竟这里是云台，身后都是侍候的宫女。
　　一手撑着墙垛，却感到捂着唇的手心一股温热的液体弥散，身后已经有宫女进前来想要搀扶她。
　　被她一个手势制止，深喘了一口气，寒气瞬间直入身心，咬牙扶着墙边，一步一步往回走，将眼中的泪，一点一点往回逼，早已知道这便是自己选择脚下这条路的代价，但心还是痛的如同被凌迟。
　　终于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眼前出现了刘隆的身影，一把将她扶住，耳边是他担忧的声音，“你没事吧？”
　　素瑶已经没有力气和他说话，晕过去前，似乎还看到了刘隆身边另外一个人，是陵王。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青莹和素锦守在一旁，青莹一见她醒来，连忙直起身，“姑娘，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素瑶张了张嘴，立刻有一杯热茶递到跟前，扶摇接过一口喝完，才看向素锦：“阿姐！”
　　素锦一把抱住她：“阿瑶，都是我的错，你吓死我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素瑶愣了愣，抬手拍拍她的背，“我没事。”
　　素锦却还是不停的掉眼泪，“我一心想让母亲高兴，却忘了你的嘱托，让你在云台上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我心里如何过得去，我真是没用！”
　　素瑶拿过手帕，将她脸上的泪珠拭去，“阿姐，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的话，我本来在长安养病，可以一世无忧的终老，但我还是无法抛下你们！”阿姐你在宫中举步维艰，爹年老，在朝中地位不比以前，霍恒虽然能够稍事弥补，但终究杯水车薪。
　　林氏跋扈，朝堂混乱，百姓穷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素家，看着百姓毁在林氏手中。
　　若今天她见了娘，被认出，那她便是欺君，素家同样难逃厄运！
　　素瑶看着泪光盈盈的素锦，“阿姐，姐夫一人知道没有用，凡事都讲究一个证据，我要让天下人知道，要朝堂众臣知道，林氏的狼子野心，还有他背后的那只黑手，他们的阴谋，我们要争取的是民心。”
　　素锦呆呆的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目光坚毅的女子，曾经神采飞扬，如今孱弱不堪，但目光却从未变过，“阿瑶，姐姐信你，无论如何都信！你放心，我一定不会透露任何风声！”
　　素瑶满意的点头，又看向青莹，“今天吓到你了吧？”
　　青莹脸色虽然忿忿，但眼中却全是担忧，“姑娘，以后青莹绝对不会离开你一尺，你也休想在叫我离开你做任何事情！”
　　素瑶叹了口气，“好好好，以后你就当块牛皮糖粘着我，我不会在让你离开我太远！”
　　语气中尽是安抚，青莹这才作罢，“我去端点粥来！”
　　北风飕飕，犹如寒刀断玉，又如暗夜的鬼魅，无孔不入。
　　陵王刘恪看着烛火下认真看奏章的刘隆，终于按捺不住：“皇兄！今日那个人是谁？”
　　刘隆头也不抬：“前段时间册封的红氏贵人！”
　　“皇兄倒是心宽，美人一个接着一个往宫里抬，这回连肺痨也敢接进来了！”刘恪话语带刺，他可没错过她昏倒前，紧握在手心的血迹！
　　刘隆皱眉，“什么肺痨？”
　　“皇兄连自己的女人有肺痨都不知道吗？她今日可是咳血了，我都看到了！”刘恪不屑。
　　“别胡说，她只是身体虚弱，容易寒咳，好好调养便会没事！你今日怎么对她这么感兴趣？”刘隆看向下首的弟弟。
　　这些年他为了素瑶，竟一直没娶，想到这，微微叹了口气，世上痴人多，能遂愿者，却少之又少。
　　刘恪支起身子：“臣弟可不敢！”
　　刘隆摇头：“罢了，你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许声张！”
　　刘恪撇撇嘴，心里虽然不满，但还是应声，“是！”
　　时间匆匆，不会因任何人而停驻，除夕之夜，按例皇宫夜宴是皇家自己人的宴会，只有正月初一，皇帝才会在德阳殿庆贺，众朝臣和各国来使，前来朝贺。
　　素瑶以病中不宜见人为由，早早让皇上下旨不列席，自己和青莹悄悄扮成宫女内侍，溜出了皇宫，洛阳城的扶摇阁早已准备好一切，就等着两人一起过年了。
　　一进扶摇阁后院，便有一大堆的人簇拥上来，都是素瑶熟悉的，连向恒都来了。
　　入座之后，便有人捧来福袋，素瑶好笑，在场的人都几岁了，还有这东西呢？一看就知道是向恒主意的。
　　接过来一个一个拜年，一个一个发福袋，最末还有一个小丫头，是扶摇阁掌勺和婶的女儿，素瑶干脆将剩下的几个都给了她，小丫头高兴的直作揖，将大家都逗笑了。
　　一番玩闹之后，饺子便上来了，按照规矩，主位的向恒吃了之后，大家才能动筷子，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向恒，可他却慢悠悠的喝着酒，就是不动筷子。
　　素瑶坐在他身边，拿起他的筷子，夹了一个就往他嘴里塞，向恒呛的差点背过气去，大家哄堂大笑，手忙脚乱的抢起了饺子。
　　小丫头人小，动作慢，又怕烫，只吃了一个，盘子里的饺子便已经哄抢而光，嘟着嘴巴，素瑶轻笑，招手让她到身边过来，夹了好几个到她碗里，“吃吧！”
　　“谢谢姐姐！”小丫头声音又甜又脆，倒是让素瑶和旁边的人一笑。
　　向恒大着嘴巴说：“还姐姐呢，都半老徐娘了，不害臊！”
　　素瑶佯装恼了，伸手便要去撕他嘴巴，“死老头，几天不收拾，皮痒痒了！”
　　众人看着两人打闹，偶尔还传来向恒的惨叫声，都笑的七倒八歪。
　　素瑶不能喝酒，吃完年夜饭后，靠在主位上，手边一杯清茶，看着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划拳行令，气氛好不融洽。
　　她歪在青莹特地准备的软枕上，嘴角似扬未扬，目光扫到下首的墨竹和紫翎，目光微亮。
　　墨竹这块石头可有的紫翎这丫头磨的，希望他能够想开，不要辜负紫翎一片深情。
　　宫中夜宴，过子时方散，素瑶不急着回去，可此时宣明殿却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刘恪！
　　他此时三分清醒七分醉，本来是出来醒酒的，可朦胧间走到了一处陌生的宫殿
　　殿里此时灯火阴暗，似乎没有人，但炉火还留着，阁中暖意融融，模模糊糊的摸到一张柔软的床榻，酒气上头，倒下便睡了。
　　扶摇阁中闹了小半夜，素瑶嘱咐了众人一番，又让墨竹留在扶摇阁中，明日再进宫，殿中有暗卫，他不用去也没关系。
　　墨竹皱眉，似乎很不满素瑶的安排，但看着一直吊着自己胳膊，已经酩酊大醉的紫翎，无奈的留下。
　　夜深人静，又是除夕夜，回到宫中自然不用费劲，宣明殿又燃起了烛火，殿中的炭火一直偎着，倒也不冷。
　　青莹和素瑶换下内侍的衣服，“今晚姑娘看起来很高兴，像是回到了以前，连师傅都说你气色好了不少，可是因为和婶的那个小丫头的缘故？ ”
　　“也不全是，也许是因为久不看到大家这边打闹了，心里自然就被调动起来！”素瑶坐下。
　　“姑娘稍坐，我去……”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床榻上的一个嘟囔声打断，“放肆，吵死了！”
　　两人心里同时一惊，青莹立刻取了披风给素瑶披上，又转身取了佩剑，两人一步一步靠近床榻。用剑挑开帷帐，床上的人令素瑶眉心一跳，“竟然是你？”
　　皱眉按下青莹的剑，“快让人去德阳殿看看皇上是否还在！”
　　青莹点头，收起剑快步走出寝殿。
　　不消半刻，刘隆便赶来，一身酒气，已有三分醉意。
　　素瑶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赶紧把人领走 ，姐夫平时也是这么纵容他的？”
　　刘隆有些尴尬，“他估计是醉了，随便摸到一处地方便睡，刚好你出了宫，寝殿里没人，便宜了他！”
　　两人说话间，没看到床榻上的人微微睁开眼，又很快闭上，装睡。
　　素瑶轻嗤一声，“什么醉了！尽管他是王爷，但也不能如此没规矩，今日好歹是进了宣明殿，要是他日被有心人利用，进了长秋宫，或者其他宫室，姐夫的名声可就毁了！”
　　刘恪心里一惊，姐夫？她不是皇兄的贵人吗？
　　刘隆无奈，“不是没有管束过，只是他一向如此，训过几日后就忘了！”
　　“陵王今年已过而立，府中却连一个侍妾都没有，世人只说他性格怪癖，不好女色，但姐夫知道他不是那样，怎么不为他重新安排一门婚事？”素瑶皱眉，如此颓废不羁，那里像一个王爷？
　　刘隆看向素瑶，语气颇为怪异，似乎还带着一丝丝质问：“他如今这般模样，你难道就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吗？”
　　此话一出，顿时寝殿一片安静，素瑶久久没有回应，久到连，刘恪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良久，才幽幽传来她的一声叹气，“昔日的素瑶，早已葬身崖下，他这般放弃自己，不过是想让自己的执念好受一点罢了，即使素瑶不死，他们终究不可能，姐夫问我这话，不过是徒劳罢了！”
　　素家的人，爱上一个人，便用上了一生的力气，一如她爹娘，一如她姐姐，又一如她。
　　何况她这种死人，早已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