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倾天下》左岸光阴

28、物是人非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你对朕的后宫有什么见解？”
　　素瑶听了哧的一笑，站起身打开门，门外赫然站着脸色震惊的白涵。
　　也不理会他，转而回答刘隆的问题：“后宫素来都是风云诡谲之地，后宫妇人嘛……不管是在争宠的手段，还是在争权的手段上面，都比之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明枪暗箭，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男子，一贯都小瞧了女子的阴狠毒辣，还有计谋手段。回首以往，不管是吕后对于戚夫人的报复，还是霍成君毒害后来的孝元皇帝，都是因争宠夺权而起。
　　如今林贵人仗着娘家的权势，在宫中独大，连皇后都不得不忌惮其三分，皇后性子良善温柔，只怕宫中，步步惊心，日日难熬罢！”
　　一番话，说的刘隆面红耳赤，白涵也是目瞪口呆，敢这么直白的评论皇上的后宫，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素瑶又看向白涵，“这位白大人倒是个明白人，我想着还应该多等些时间才会找到，没想到，比我预料的快了一个时辰！”
　　“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白涵被她不冷不热的讽刺了一句，心中有些不悦。
　　“白涵！”刘隆出声制止，素瑶于他而言是一个可敬佩的人，尽管她是一个女子。
　　青莹不动声色的出现在门口：“姑娘，天色已晚，该歇息了！”
　　素瑶点头，“安排上房给两位贵客，扶摇阁虽比不上皇宫，但总归可以让皇上安心入睡！”
　　白涵脸色一僵，她知道他们的身份！
　　刘隆自然相信她，“如此甚好！”
　　夜，万籁俱静，深秋之际，几乎所有的生物都陷入了寂静之中，庭院森森，偶尔有秋风卷下枝头枯黄的残叶，那离断之声，虽然轻微，但落入不眠之人的耳中，却尤为清晰刺耳，叶叶枝枝的窸窣声，像极了骨肉分离，又似是生离死别。
　　东暖阁中，临窗一盏灯依旧亮着，灯下的人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奋笔疾书，偶尔还传来一两声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青莹端着一碗已经热过一次又一次的汤药出现在门边：“姑娘，喝了药睡下吧！你身子单薄，可经不住这样熬，师傅会担心的！”
　　“青莹，你和老头子是不是背着我达成了什么共识？”素瑶依旧头也不抬。
　　青莹将药放下，“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不然，这药里为何老是有安神药？”扶摇停下笔，看着眼前这碗黑漆漆的药。
　　被揭开的青莹也不慌乱，“放安神药，只是为了让姑娘可以安睡！”
　　素瑶的眼中溢起一丝伤悲，“安睡？青莹，并不是我不想睡，只是，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漠北的风沙……”
　　放下笔，摩挲着袖中的青玉钗，“你说，那边是不是已经白雪纷纷了……不知道，他一个人在下面是否会觉得冷？”
　　青莹心疼的上前一步：“姑娘……”
　　院中的一抹身影临风独立，月光下，身姿挺拔，面如白玉，阁中传来隐隐的哀声，让人听了不由的揪心。
　　白涵身为皇帝护卫，自然是要日夜谨慎，进了扶摇阁之后，他的戒心不减反增，这个庭院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只是太过平常，反而让他不安，一进来便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
　　如此难安，便再也睡不着，夜深人静，索性起身在院子里吹冷风，只不过竟然看到还有人未歇下。
　　本也无心想听墙角，只是那声音那话语中，含着数不清道不明的苍凉和蚀骨的思念，让他心生怜悯更是好奇她的曾经。
　　正在冥思间，身后忽然杀气顿生，白涵眼神一凛，只是肩头的寒意更甚，微微一转头，便看到一把寒光四溢的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如寒冬冰泉的声音：“不想丢了性命，便回到屋子里，今晚所见所闻，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白涵皱眉，果然有人在暗中监视，“你是扶摇公子派来的？”
　　那人嗤笑一声，“你没有资格知道那么多！”说完，剑一收便无影无踪。
　　回过神，白涵才想起，自己甚至都没看到那人的面目，如此出神入化的剑法和轻功，扶摇阁中到底还有多少高人？
　　翌日，青莹拿着一封飞鸽传书递到了扶摇的面前，“姑娘。”
　　素瑶接过一看，便不动声色的将纸条扔到了香炉里，很快变成了灰烬，“紫翎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是，林天雄很是狡猾！”青莹说到这个名字，神色中闪过不屑。
　　素瑶目光平静：“他宦海浮沉这么久，做事自然滴水不漏，但在精密的局都会有破绽，告诉紫翎，我不着急，让她慢慢查，仔细查，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如今朝中，素家已然没落，林天雄以太尉之位，被先皇任命录尚书事，经历两朝，其心境早已不复当年初入仕途的坦荡磊落，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心思早已磨砺的狡诈多变，难以琢磨。
　　而后，陵王与林采苹的婚事崩裂，皇帝为安抚林家，只能将林采苹接入宫中，封为贵人，一时间林家风光无限，风头更甚从前。
　　朝堂上能够与林家一较高下的，便是梁氏一族。
　　这个自光武帝始便屹立于朝堂不倒的名门望族，世世代代受到皇帝倚重，不仅门风清廉，族中子弟更是人才辈出。
　　如今掌事的梁松，武帝爷的女婿，其妻是阴长公主，而他女儿便是宫中的梁贵人。
　　就算是素威在任大将军的时候，见了梁松也要礼让三分。
　　青莹有些不解现今的局势，“姑娘，素家没落，林家势大，皇上却像是有意放纵林家做大般，不仅给了林天雄可一手遮天的权势，还让林采苹在宫中肆虐，势压皇后。青莹不明白，皇上怎么会放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在塌边？”
　　素瑶将书案上的账本翻开，慢悠悠的开口，“青莹，你还是小瞧了帝皇之心！皇帝这一招，叫借刀杀人。如今林家这架势，已经算是锋芒毕露，即使林天雄手段再圆滑，也架不住人心的多变，风头过盛，便会招来许多嫉恨和敌意。
　　更何况林天雄只顾权势，却不管束族中子弟，任他们仗着林家权势在各地横行霸道，百姓早已怨声载道，而且他们在无意中也得罪了不少朝中官员和望族子弟，迟早，会成为众矢之的。
　　皇上这是把他们放在烈火上油烹，只要有把柄，时机一到，林家必无再翻身之日。”
　　青莹听得诧异不已，“原来如此，想不到，皇上竟然这么有耐心！”
　　说话间，扶摇已经在账本上勾出漏洞，“查一查这两笔银子的去向。”
　　青莹接过一看，“徐州，广陵郡？那不是林天雄的老家吗？”
　　说完，像是想到什么，冷哼道：“林天雄的狗爪子伸的够长的，竟连扶摇阁的银子也敢捞，就不怕紫翎一刀把那狗爪子砍下来！”
　　素瑶扑哧一笑，“紫翎一向不喜欢狗！看到了应该会砍的！”
　　说着站起身，青莹连忙收起账本，“姑娘要去哪儿？”
　　“闷了一天了，自然要出去走走！”
　　话音刚落，一件披风就落到她肩上，青莹绕到她面前打着结：“天凉了，多添件总没错！”
　　素瑶看着她神情真挚，不由开口，“青莹，你可想过以后？”
　　青莹整理好了披风，“青莹自然是跟在姑娘身边，现在，以后，都是！”
　　素瑶听了眉间一动，永远跟着她吗？心中却暖意融融。
　　出了暖阁，迎面一股冷风吹来，不由轻叹，时间过的真快，深秋一过，冬天已经到了。
　　走到院中的梨树下，春日里开了一树白雪，再过几日，又是满树飞花，这日子，一天天过的这么快，却又这么慢。
　　伸手抚了抚侧脸，云生，韶华易逝，如今的我已不是那年梨树下那个眼中只有你的素瑶了，你可会怨我？
　　怨我不再清朗开怀，怨我不再行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只会躲在那阴晦的暗处，耍弄阴谋心机，搅弄诡异风云……
　　白涵为刘隆来寻素瑶，看到树下那个人，眉间的苍凉痛苦，挥之不去，眼中的蚀骨相思，溢于言表，素手轻抚侧脸，莹白如玉，竟让他看痴了。
　　从愁绪中回过神，素瑶转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白涵，“有事？”
　　白涵尴尬的收回那痴迷的眼神，“公子让我来请姑娘！”
　　“走吧！”
　　刘隆接到线报，各个郡守竟然以收成不好为由，漠视他的旨意，不愿开仓调粮，大手紧握成拳，林天雄，想不到当年自己的一念之差，竟让现在的自己处处受他掣肘。
　　等素瑶踏进房间，他已经恢复了神情，朝她招手：“阿瑶，过来！”
　　素瑶挑眉，这又是要唱哪出？却不动声色的走到他对面坐下，“皇上还有兴致在这里看杂文，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刘隆看了看手边翻开的书，“只是一时抒怀罢了！”又抬头，“你知道了？”
　　素瑶笑而不语，今天早上青莹拿过来的就是这个，藐视皇上旨意，拒不调粮，只怕这些郡守，都靠在林天雄的大腿上了。
　　刘隆见她不说话，只好再次追问，“你有什么想法？”
　　“任何人的话，都比不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只是如今狐假虎威的时间久了，狐狸的话，竟比老虎的还要有用。想要继续您的大局，就必须让林天雄开口！当然，我也可以适时的给林天雄一点压力，毕竟扶摇阁别的没有，一点买粮的银子还是有的，反正这好名声已经在百姓中传开了，也不在乎多这一笔！”
　　刘隆听完她的话，眼中复杂纷纷，她竟洞察幽微至此，自己还未开口，她便已知自己的用意，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韬光养晦多年，如此计谋手段，就真的只愿守着这一个小小的扶摇阁吗？
　　素瑶也不在意他那复杂的目光，只是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里，任他打量审视，也似乎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听到刘隆的一声叹气，像是释然，又像是无奈，“就依此计！朕会让宫中的人撬开林贵人的嘴，只要她说了，林天雄便不得不放血！”
　　素瑶不由在心里拍手，果然是只老狐狸！面色却依旧是浅笑，“皇上可愿意巡视巡视我这院子？”
　　刘隆点头，“你还是叫我姐夫吧！”
　　素瑶听了神色一敛，“皇上，我乃长安红扶摇，并没有和宫里的哪位贵人有亲缘，这一声姐夫，实在难以启齿！”
　　刘隆心下一凛，难道她真的不愿回归素家？
　　当年那坚毅果敢，眉间满是明朗笑意的女孩，如今早已不在，他看不透她！
　　两人保持着同样的步伐，漫步在深秋的花圃中，寒风萧瑟，却也难抵挡满园菊香，没想到这个院子竟是柳暗花明，园林花圃，假山池塘，修建的犹如王侯之家，只是种的最多的，就是梨树。
　　刘隆停下步子，看着恍若失神的素瑶，她明明对素家情义仍在，为何……忽然想起云生，脑中精光一闪，素瑶啊素瑶，你竟如此用心良苦。
　　世人皆知那个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素瑶将军已经为云生将军殉情，成为民间的一段凄美佳话。
　　如果她以素瑶的身份回归，必然会让世人误会，同时也会成为林天雄的把柄，再者，当年她遭追杀坠崖，幕后黑手不就是为了给独子报仇的林天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