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群山回唱

11、第 11 章

　　街道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茶楼酒肆、当铺作坊在道路两旁比肩而立，一段昆曲从其中一处悠扬而出，“你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却在幽闺自怜。”唱腔如泣如诉，但茶楼三层中除去一位俊美青年公子，似乎都对此兴趣寥寥，嗡嗡之声中，所谈全是李自成不但山海关战败丢了北京城，满洲更是得陇望蜀，不但小皇帝坐了北京龙庭，大军已有南来之势。
　　哀怨凄婉声勾起青年公子许多心事，本听得入神却被众人议论烦乱心事，遂站起身来抛下同桌，也不理会俊秀容貌如同女子引来惊异目光，径直走向长廊把手中折扇一打，看着江水东去依旧心事重重。
　　数日之前，冷延泉一行刚入杭州不顾夜幕低垂，就匆匆叩开了杭州织造局大门，一入内堂，见提督太监刘公公正襟危坐，身后是幽燕十八刀—赵武成冷面而立。
　　宾主一番寒暄，冷延泉躬身请教，“公公掳去我后山家庙一个小沙弥，何必大费周章，你自修书一封，延泉定不辞辛劳千里而至。”
　　刘公公闻言双嘴一裂像是发笑，但只是发出“哧哧”出气之声。
　　月如在一旁瞧他黑瘦枯松像极一具人形蛇妖，浑身生出一阵鸡皮疙瘩。
　　“这位公子生得好生俊俏，烛火不明，进到跟前让洒家好好瞧瞧。”声音嘶哑，见月如注视自己，开口说到。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赵武成微微撇眉并未言语。
　　月如思量不能坠了自家志气，忍着恶心移步向前，举手投足更似男子。
　　还有几步之遥，大厅里形势陡变，见刘公公身形一闪，冷延泉猝不及防，待要阻止，他已坐回，月如手腕命门已被扣住拉到跟前，把脸凑近“好一位俊俏丫头，却偏要扮作男装。”
　　说完知道冷家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把头看向赵武成调侃道“这丫头当年就差点被你请来。”赵武成闻言眼皮一跳，仍就没有言语。
　　又见月如又羞又怒，脸颊涨得通红，戏虐而言“洒家就一阉人，不必太过生分，丫头生得如此貌美，怪不得左帅二公子魂牵梦绕，哈哈哈哈。”说完大笑，这次笑出声来，却如老鸹啼叫般刺耳。
　　冷延泉见爱女被制，终要发作，身后传来“使不得，使不得。”
　　众人回头一看，左梦觉匆匆而入，虽是团团作揖满嘴歉意，但仍旧是一脸意气风发之气。
　　他见刘公公意犹未尽放开月如，疾步上前“二小姐不要慌张，刘公公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话音刚落，见眼前女孩公子打扮，粉面含怒，俊俏中透着勃勃英气，与那日冷府前所见美丽倨傲小姐别有一番情状，一时间不由得怔怔痴了。
　　众目睽睽之下，月如被人如此瞧着，心里生出一阵恼意本要发作。
　　冷豹一笑侧身上前，将妹妹挡在身后，嘻嘻笑道“左世兄，别来无恙？”
　　左梦觉醒转自己失态，连忙出语掩饰“都好，都好，没想到令妹也随世伯来到这温柔繁华之地，不然早该备下薄礼。”
　　随后一边解下腰间玉佩，一边说到“河山半壁沦陷，江北四镇之兵不过朽木，家父坐镇武昌统领百万雄狮，乱世之中，儿女不过浮萍，军中将士见玉佩如我亲临，如妹拿着，好有个不时之需。”
　　说完手已绕过冷豹身体递到月如跟前，月如听自己称呼变成“如妹”，心里恼此人轻佻，并不搭理坐回了父亲身旁。
　　冷豹笑嘻嘻接过玉佩“世兄这礼可重了，胜过黄金万两，嘻嘻，我代妹妹收下了。”一番玩笑把尴尬化解。
　　左梦觉代表左帅登门冷府就有结盟之意，此番见他竟然出现在江南织造局，冷延泉虽心里纳闷，但还是明白两月之间形势又生出变化，无暇顾忌刘公公对女儿失礼，又见左梦觉在场，不好再提及释缘，开口说到：“刘公公所商之事不妨直说，如在鄙人能力之内定然办到。”
　　刘公公这才嘶哑着喉咙“你能办到，你能办到，只是没想到左先生未雨绸缪，寻得释缘这个孩子，他可是龙子凤孙，大是奇货可居哟。”说完皮笑肉不笑死死盯着对方。
　　冷延泉闻言瞟了一眼左梦觉，见他只是若无其事端起茶碗，轻轻吹开漂浮茶叶。知道此事再无隐瞒必要，朗声道“延泉所做之事，无非了却祖上君尘之谊，并无建功立业之心，还望公公成全，许我带走释缘。若如此，冷府上下必定感激涕零。”
　　冷豹突然手掌一紧，回头一看，是妹妹在旁不由自主牢牢握住了自己。
　　动静虽小，却被左梦觉看在眼里。
　　兄妹自幼感情极好，心知小妹早对释缘芳心暗许，无声轻叹，见刘公公拿出一封信函，由赵武成送到父亲跟前。
　　此信函是满洲大学士范文程亲笔手书，信中大意是要刘公公为其招揽南方士绅大族人心，千言之中冷府赫然位列其中。
　　冷延泉一目十行看完信函，沉吟许久，方才开口相询，对象却是左梦觉，“世子可对此事知晓？”
　　左梦觉被问得一个激灵，放下茶碗，左顾右而言他“小侄离武昌已有数月，一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对当下政事并不通晓，不但对此事并不知情，就连世伯瞒住我这个惊天秘密也是刚刚才知晓，我们还是听刘公公如何说道。”
　　刘公公接个话头，“你冷家祖上曾遭朱家诛戮，魏公公也在崇祯朝身陷不测，左帅也是几番险遭杀头之祸，如今大明已亡，我们在座诸人何必抱残守缺，当应效忠新朝，顺便将这孩子献于睿亲王，夺得一个头彩，既报宿仇，又博一个锦绣前程，此等好事岂容错过，哈哈哈哈。”笑声就如老鸹夜啼，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冷延泉听后没有立即言语，明白他不但代表满洲笼络自己，还要献出释缘，胃口不小。
　　月如对释缘日夜思念，不料想他竟落得如此险地，激愤之下，右手轻轻一抖，一把袖箭已倒立手腕，冷豹眼明手快，见赵武成双眼如电射向月如，装着不经意捏住妹子右手，刚要起身说话。
　　其父已起身而答“诚谋刘公公不弃，新朝厚爱，延泉颇为感激，但兹事体大，容在下三思，万望此间善待释缘。”
　　“好好想想吧。”刘公公皮笑肉不笑，也不多礼拂袖而去。留下赵武成意味深长看了冷家父子一眼方才离去。
　　当晚驿馆，冷家包下独门小院戒备森严，父子俩商议已至深夜。
　　冷豹凝神倾听。
　　冷父侃侃而谈，“当下之急，只有强抢释缘。”
　　“此行虽然跟从卫士甚多，但毕竟旅居客地，谈何容易。”儿子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可让左梦觉助一臂之力。”冷父跟上一句。
　　“孩儿认为不可，谈及释缘，刘公公对他并不回避，可见他们早已互通款曲，一丘之貉。”冷豹急道。
　　冷父轻蔑一笑“互通款曲是有，一丘之貉未必，我看左帅是首鼠两端，手握重兵观望形势，汉贼之名岂是人人愿背，再说就算献宝，自己献总比别人献好吧，明庭已亡，统兵元帅岂可还愿受太监制约，再说你没看出左梦觉对如儿有意？你大哥早就给我说过，左梦觉上次登门见到如儿就有提亲之意。”
　　冷豹恍然大悟，“父亲想促成这桩亲事？”话语犹疑。
　　冷延泉捻须沉吟良久，半饷叹了一口气“我看此人对如儿是真心，左家想要结盟也是实意，乱世中又有什么儿女情。”
　　冷豹为妹妹心有不甘，迟疑说到“父亲……”话还没完，门外一阵嘈杂。
　　冷父不知道儿子另有心事，兀自思考说道“只是探听释缘被困在何处，还得从长计议。”
　　刚到此时，门外家丁轻声禀报“锦衣卫赵武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