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桥》张寸寸

2、第二章

　　二

　　想当年我还是个新进大学的懵懂小雏鸟时，因着年少无知和扫楼的师姐过度的热情，被学校社团组织的招新标语勾起一脑儿的激情，犹如红军上山打敌一般兴致勃勃地参加了一个劳什子创业部门。彼时的他也还是个安静的学长，一轮面试时还颇为严肃，问了我许多不着边际的问题。面试最后看得出另外一个师兄对我很满意，两人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下后，王亦醒问我：“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部门？”
　　我脱口而出：“不是你们叫我来的吗？”
　　满堂寂静。扫楼的学姐坐在王亦醒背后憋出了一脸猪肝色，他愣了一愣，眼睛浮起清晰的笑意。

　　王亦醒不怎么爱说话，连交代任务也是寥寥几句。等到大二的时候我留了部，他升任了部长，才渐渐熟络起来。后来有新的组员加入，王亦醒安排了见面会，那天的互动游戏我和他分到了一组。绿荫阵阵，我们躲在教学楼的阴影下，王亦醒忽然摸了摸我的头，我也鬼使神差地红了脸。
　　于是就在一起了。
　　大学毕业分手潮涌来时，到处都弥漫着琼瑶阿姨的气息。他脱了学士帽放在阶梯上，我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问他：“你留在本地工作还是回家再找？”
　　王亦醒眯了眯眼睛：“本地。离学校近，能常过来看你。”
　　我笑道：“那我得经常逃课了。”

　　掰掰手指头，水一样地处在一起，竟也快八年了。年纪大了，双方家长也催得紧，婚礼的事宜都准备着手开始计划了。结果现在出了这么一单事儿。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十分狗血。
　　五个小时前我来到这里，一脸茫然加疑惑。接待我的小沙弥慈祥地回放了事发的视频，才让我死了个明白。我坐在管理所的放映室里，看到屏幕里的司机大哥猛然发现脚刹不灵了，一个激动砰地一下把车撞向了路边的花基。本来顶多磕烂个车头。结果没想到后面来了个运泥沙的大家伙，咣地一下追尾了。爆炸时那叫个惊天动地。连着旁边路过的宝马都掀了，忒可惜。然后老娘哼都没哼声就挂了，死也是一弹指的事儿。没痛没苦。挺好。
　　我痴痴地看着水镜里的犹如好莱坞里的爆炸，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一句佛，才挥手掩去了水镜里的景象：“都已是生前事生前景，施主不必太过挂心。要是有什么愿望，小僧能帮的一定帮。”
　　我扭头看着他：“小弟弟，能再放一次这视频吗？”
　　小沙弥没料到我这么说，为难道：“这……不合规矩。凡人一般都只看一遍的。”又问：“施主可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我们方丈说了，放下执着才能投个好胎，太过沉迷会连下一世也不得安宁的。”
　　我皱眉思索了一下：“嘶，这个嘛，其实也没啥放不下的。我爹我娘早没了，家里人也就我和我叔亲点儿。老不死交代的题表我也搞定了......我闺蜜前几天刚结婚，份子钱也给了。就是......”
　　小沙弥恳切地看着我，我忧郁地垂头叹气，捂住脸道：“可怜我遭来横祸，正值青春年少却死得不明不白，如斯美貌，咿～竟还是不行么......”
　　小沙弥急道：“施，施主莫哭，小僧想想办法。”偷偷看了看周围，又跑出去饶了一圈，才嗫嚅道：“方丈不在，小僧都是因为施主才这么做的，到时还请施主莫要向方丈提起......”
　　如此下来，前前后后看了三次才罢休。地底光线不好，却也不会暗得看不见东西。举目一片连绵庙宇，有嗡嗡的诵经声钻进耳中。小沙弥引我坐到桌前，扭扭捏捏地给我倒了一杯茶。我饶有兴致地瞧着他：“别生姐姐气了，不就看多了几遍视频～又不花电费。”
　　小沙弥闷闷地不出声。我端着茶杯环顾了一圈，谁能想到原来阎王殿竟然是座寺庙。高矮屋檐香火缭绕，竟是一样也不差，然墙壁都是一律的浅灰而不是常见的朱红色，看起来更是清寂且森严。偶走过一两个扫洒和尚，也都是凡间看到的模样。我初来时对这里有些惊奇，传说中的什么阎王孟婆，牛头马面竟一个都没有，只来了个腰高的小和尚，低眉敛目地招待我进了寺门，不由十分失落。而且同行大巴上的人也没有跟来，小沙弥说每个人都有对应的魂归处，不是人人都能相遇的。
　　我疑惑道：“那我为何来了寺庙？我也没想出家当尼姑啊。”
　　小沙弥双手合十高深道：“阿弥陀佛，都是心之所向。”

　　一杯茶饮完，远处藏经阁上的钟鼎铛铛地敲响，小沙弥起身道：“施主，该启程了。”
　　我放下茶杯，看了一眼绵延的寺庙，道：“我想见见你们方丈。”
　　小沙弥深深看我一眼，转身道：“方丈应该回来了，施主跟小僧来罢。”
　　一路穿过院门，来了到庙宇中轴的一间禅房前。小沙弥笃笃敲响木门，退开几步恭敬道：“方丈，有新魂求见。”
　　须臾，木门后传来模糊的苍老声音：“进来罢。”
　　小沙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领我一道走进去。方丈在上首盘腿坐着，手里握着一卷经书，不同于一般的老人慈眉善目，生得很是威严。见我进来，睁开干枯的眼皮，嘶哑道：“来者何事？”
　　我跪到他面前的蒲团上，直直道：“有事想求于方丈。”
　　方丈眸子闪过犀利的光，缓缓道：“生死由天，轮回有命。你亦是聪慧之人，不必多念多想。”
　　我执拗道：“佛家最尊崇言无误失，最唾弃口吐妄语，我既答应了身边人，就要说到做到。恳请方丈举手放过这一次，成全我这个心愿。不然下一世，我也不会安心。”
　　小沙弥惊恐地想拉我出去，方丈一袖拂掉桌上的经卷，怒道：“荒谬。你以为孤魂野鬼就不受约束？佛家净地，你既已亡逝，岂轮得到你话是的时候？”
　　我只直直跪着不吭声。现代社会的人哪里这样跪过，连旅游时去寺庙时我也不曾跪下上香，阎王老子为什么安排我来寺庙，至今是个问题。膝盖已经有凉凉的痛意蜿蜒而上，方丈急促的呼吸声慢慢平缓下来，身后小沙弥不知所措，窸窸窣窣地走动。方丈咳了几声，小沙弥赶上前给他倒了杯茶。
　　我正盯着蒲团上的稻草尖儿，忽听得方丈缓缓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轻声接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良久听得方丈一声长叹，道：“去罢！”我心头一松，站起来鞠了躬，拉门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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