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归花陌》冰糖葫芦Sophia

15、第十五章 兰陵王

　　低头，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神，摊开第二张纸。这张林卿却是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现代风格，仿吴玉生的行楷。当代几个知名的书法家中，林卿独爱吴玉生的字，清雅秀气，如同他的名字般，吴地衔玉而生，如莲似雪。而多数人推崇的庞中华，她却觉得过于方正，倒是适合男孩子。
　　萧陌写得极快，此时接连两篇，已是完成。放下笔，抬头望去，只见对面的女生静静地坐在那里，人不大但腰背却是笔直，青葱白细的手指尖握着笔杆，越发显得柔嫩无骨；而她神色淡雅地看着面前的素纸，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这样一看，竟是一直看了下去，看到她缓缓落下最后一笔，看到她概览通篇之后泛起的笑容，看到她搁置笔后抬头看他的愣怔……这才微微收敛眼神，看向桌面自己的字。发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暗笑自己反射弧怎么这般长，比赛已近尾声才感觉到紧张。
　　这时主持人已将二人的字并排平铺于中间的桌台之上。他的在左，她的在右。
　　萧陌也走过去，却是在看她的字。两篇风格截然不同，一篇簪花小楷，一篇现代行楷，却都散发着浓浓的小女儿姿态，柔而不弱，秀而不软。尤其是那副簪花小楷，过去他总认为这种花里胡哨的字体太过艳俗，而今日一看，却是处处透着明媚动人的精彩，如同她的人一般。
　　而林卿亦是站在他的字面前，看着眼前龙飞凤舞的草书，刚劲有力，潇洒自如；第二篇亦是草书，却是越发缭乱的狂草。第一篇还勉强能认出他写的是岳飞的《满江红》，可第二篇已是完全看不清写的是什么，林卿对草书研究不多，也分不清这是张旭还是怀素亦或其他人的风格，只觉笔墨勾连，恢宏大气。
　　这时评委老师也开口了：“两位参赛选手的书法的确技艺精湛，各有千秋，男生的字笔力雄厚，骨骼刚硬；女生的字灵动俊逸，小巧秀气，均非一日之功可得。”接着话锋一转，“有些唐突，冒昧请问，不知二位，师承何处？”
　　林卿一愣，老师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不过爷爷在书画界也略有名气，告知也应该无妨吧？
　　“是我爷爷，林真。”
　　“哦！原来是林前辈的孙女，果然，名师出高徒。小小年纪，已是有如此功底，实在难得。不错，不错！”
　　转而又问萧陌：“那这位同学呢？”
　　“家母。”淡淡的两个字，并未透漏名讳。
　　评委老师也是通透之人，见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问。只说：“师承母亲竟能写出如此刚劲有力的草书，想必令堂也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奇女子吧！”
　　萧陌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评委老师也不再多言，转身和其他几位老师商讨评判结果。
　　林卿在过去相处的男生中，虽说均是较她年龄大些，可她总觉得他们到底是带着些许稚气。也许是从小同爷爷生活在一起，文章诗词读的多了，再加上受爷爷沉稳内敛的气质熏染，总觉得男生皆应如此这般，才显得稳重大气。而一直接触的男同学，到底也只是十几岁的心性，有时聒噪烦扰，林卿便也习以为常。可今日见萧陌待人接物进退得体，虽不苟言笑却以礼待人，她才恍然，爷爷曾说的“君子约言”，大抵便是如此吧。
　　不久，主持人便走上台宣布比赛成绩。其实林卿心里本也没底，便认真听着，然出乎林卿意料的是，二人依旧是平分秋色。
　　评委商量过后决定再加试一场——民族乐器。
　　这下林卿可是蒙圈了，若说钢琴小提琴她都不在话下，可是民族乐器却是接触甚少，只在小时看《还珠格格》时被当中人物萧剑的风采所迷，那种一萧一剑走江湖的豪情潇洒，着实让青春期的少女为之倾倒。于是硬是缠着爷爷学了两天竖萧。然而终究是小孩心性，也只新鲜了几天便被扔到角落。
　　虽说各乐器乐理相通，精通一门便可触类旁通，可是…对手是萧陌诶，那岂是“旁通”就可糊弄的？至少也得“精通”才可与之一较高低的吧！
　　然而，虽然心中忐忑，但已走到这一步，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然而更悲催的是，组委会竟然没有准备萧……林卿真的要泪奔了……
　　转了一圈，挑了一支横笛，心想这俩都是一根管子几个孔，应该差不多吧？……算了，破罐子破摔，就这样吧……
　　转身看到萧陌拎了一口鼓，林卿一愣——这……莫非他也是，随便挑了一个来糊弄？
　　而萧陌看到她的横笛，未置一词，径直走到自己的擂台。
　　“Lady first！”这次直接评委老师开口了，“那就请林同学先开始吧。”
　　听他那略带激动的声音，显然潜意识里已经认为林卿定是技艺精湛，也定会一鸣惊人的。然而，林卿心中惭愧，真是要让您失望了。
　　林卿吹奏的，是之前陪爷爷听戏时经常入耳的《兰陵王入阵曲》。还记得当时的舞曲由三十多人组成，以“坐部伎”的形式演奏，乐器有齐鼓(大鼓)、羯鼓(小鼓)、钲、龙笛、筚篥、笙等。场面宏大，气势恢宏。
　　然而现在，自己孤零零的一支横笛，怎可与那阵仗相媲美，选择这首曲子，完全是因为自己能记起旋律的笛曲只有这一首罢了。
　　薄唇轻启，悠长而沉闷的笛声缓缓响起。
　　林卿阖上双眼，极力回忆着当初听戏时的感觉。只记得龙笛声先起，“兰陵王”头戴凶恶可怕的面具伴着苍凉的龙笛声从远处走来，在乐队前站定。随之，鼓声、笛声、笙声、筚篥声渐起，营造一种千军万马的气势。……而自己……单凭一支笛，该如何营造那“千军万马”的气势？
　　林卿正在心中暗自焦急，却听得一阵细密的鼓声渐渐响起。心头微惊，睁开双眼，循声望去，便是撞入一双幽深的眼眸，似一汪深泉，波光闪烁，而其中的淡淡笑意，就那样慢慢地溢出了眼眶，直直地，将她笼罩。
　　太过震惊于那双眼的魅力，林卿气息竟是一顿。不过转瞬间便回神，与那双眼的主人，对望；合着鼓点，潮起潮落。早已忘却什么记忆中的旋律，只是随着心中所念，想着当年那位北齐战神，姿容秀绝，却在百万雄师中冲锋陷阵，战无不胜。然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代骁将兰陵王，最终也未逃过同根兄弟的猜忌，黯然陨落。
　　一曲笛声，宏厚，古朴，苍凉，伴着倏急倏缓的鼓声，缓缓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许是太过震惊，曲落良久，整个会场一片寂静。接着便是雷鸣般的鼓掌与叫好声响彻礼堂。
　　林卿也是被掌声从愣神中惊醒，收回目光，看向观众席，回忆方才的一切，仿若梦一般。
　　而评委老师之后的评论她也没太注意听，只隐约记得说了什么“技法生涩”“情真意切”之类，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
　　虽说最后的比赛是二人共同完成的，但是第一名还是给了林卿，具体原因也不过评委老师一句话的事情，不过林卿想自己爷爷是林真也许帮她加了很多分。虽说她不屑于此，但是骄傲如她心底觉得这也当之无愧，实至名归，也就不愿深究。
　　回程的大巴车上，自是老师同学围着她和萧陌欢呼雀跃。林卿笑着应答大家不断冒出的问题，欣喜之余，眼角偷瞥坐在不远处的萧陌，他只是淡淡地笑着，偶尔和同学问起才答上一两句。
　　似是察觉到什么，侧头看过来。林卿连忙收回目光，夸张地拍了身前同学一下装模做样打哈哈，顺便侧身挡住那道视线。
　　“诶小卿你脸怎么红了？”有同学打趣。
　　“啊？”林卿越发感觉身后那道目光如芒在背，“……太热了……”说罢连自己都觉得牵强，恼羞成怒，“你离我远一点！”

　　打发走一众同学，林卿转头望着窗外，回想着方才比赛过程中的一幕一幕——他答题时的自信，与她抢答时眼中偶尔闪过的戏谑，他挥毫笔墨时的清风傲骨，他与她合奏时心底的默契……点点滴滴，涌入她的脑海。
　　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未产生过的情愫，慢慢地在心中悄悄滋长。隐约间，她似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少女的懵懂，初开的情窦，在她眼中，化成逐渐蔓延开的莫名喜悦。她还不懂柔情似水，不动何谓爱情，只当这是棋逢对手的快乐。突然想知道——他平时一般都读什么书，成就这样一个翩翩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