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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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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也并非深情如斯,只是地狱是万鬼归宿,不投胎而苦等的鬼将活上千年,失去记忆。每日每夜他们都无法忘记生前最痛苦的事,千万次重复痛苦,直到魂飞魄散,无止境的折磨让他们宁愿投身奈何。”
“幽都生活如此困苦?”听江离这么一说,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鬼门关”,狠狠打了个哆嗦。
江海之中,那座沉沉浮浮的院落街道门口有株大桃木,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有阴森幽暗,上书三个漆金大字:“鬼门关”。
“鬼界地域广阔,媚媚你看见的不过十之一二,也就是鬼最密集最繁华的幽都。除此以外,便是荒郊野岭,墓地千里,阴森可怖,百鬼夜行。那些地方鬼吃鬼也是有的,生不如死的鬼自然也多。”江离扶我上岸,不料要去的地方竟穿过鬼门关,我捏着手心冷汗,贴着江离往里走。
门旁枯藤老树上鸦声暗哑,冷露沾湿殷红彼岸花,幽魂飘飘荡荡其间,每每路过都与江离行礼,江离却像是毫无所觉,只微笑向前。
见我们靠近,一席白衣的公子警觉走来,哭丧棒抱在怀中,斜睨江离道:“这位姑娘这王爷的什么人?”他眉眼平静,宝石般的黑瞳锐利,精细雕琢般轮廓深邃,气势逼人。一身白衣飘飘倒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仙人,吹一口就活了。
只可惜竟是白无常,头戴高帽,想不认出来都难。
“还有你!”,白无常脸上浮出刀凿一般的冷笑:“黑无常你本该在今夜勾魂与我,为何率先离去,这叫魂牌也尽数抢了去,是为了……这位姑娘?”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我面上,瞳孔猛地紧缩,却不再说话。
“白长舌,你就说在不在就是。”江离哼道,目光挑衅,果然忘了黑无常的叮嘱,我立即朝黑无常看去。
“王爷说什么?”白无常俊美的脸僵住,眸光冷得深邃。
黑无常立即挤过去,擦去冷汗,冰冷的脸上挤开一丝笑:“白老兄,我们要去见阎王爷,他可在?”
白无常立即皱眉,看了我半晌道:“自己去看。”他侧过身,拦下判官和黑无常,让我们走。
据江离所说,这阎王爷是我们走后门的关键。连酆都大帝都会给他三分薄面,还掌握了地狱和幽都。
在鸾轿上,江离大致疏通了脉络:阴间鬼界包罗七十五司,他们主掌因果报应,生死轮回,江离便主其中之一。十八地狱六案簿籍,七十五司生死之期,又隶属于酆都大帝。而阎王爷则是管无间地狱,十恶不赦及大奸大恶的人都要关进此地,永不能超生天界。
鸾轿停在酒楼外,东风扑来酒香,巍峨高耸的楼阁内佩玉、鸾铃鸣响,歌舞绚烂。画栋雕梁,步步换景,直到飞进最顶层的阁楼中。
酒香喷鼻懒开缸,半倚软塌的男人摇晃酒杯,指节分明,他扬起玉锥似的下巴,瞳孔迷离,唇瓣殷红。
七蟒五狰的红色裘衣在身,男人发黑如墨,侧头露出胜雪白皙的脖颈,俊美风流。
我朝他走了两步,试探道:“阎王爷?”
他猛地勾住我的腰,把我揽过去,酒香微醺我的眼:“很精致的姑娘?”
我被呛得干咳起来,江离一把拉开我们,面上愁云密布,道:“老兄,这是我发妻。”
“等了两年的那位?”他眯起狭长的眼睛,幽暗深邃的冰眸子在酒气氤氲下看不真切,狂野、邪魅,和戏文里青面獠牙的阎王爷完全两副面孔。
江离扶住险些摔下软塌的阎王爷,面色惨淡,似乎有难言之隐,却只垂下头说:“她嫁我为王妃,日后住在……”
“江边小筑环境清幽,其中幽仙居最为繁华,让给她这住。”阎王爷喝醉了一般,又开了壶酒仰头喝下,道:“江王爷你公务繁忙,怕是难以满足王妃。幽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美男,随意挑几个与你一同陪伴佳人,岂非有趣?”
不喝醉汉计较,我始终秉性这原则,于是微微笑着,当是默认。
江离已在嚎叫,不过被阎王爷余光一扫,一脸悲苦地道:“一女侍多夫,于理不合。”
“鬼界律法你该精通,两年已过,你和这位不在有夫妻之实。我瞧青城、白子轩、谢必安都是不错的人选。”
但是四个就太多了,我想着摇头,去了其中的青城,终究名字女气,我问醉鬼:“白子轩和谢必安都是何人?”
回答我的就是阎王爷的醉容,还有牛头马面突然冲进阁楼带来的惊吓,我差点又死了一次。
鬼面如此阴森,獠牙纤长,我瘫在江离膀腕上出门,坐上鸾轿才回过神,掀开帘子透气。
红楼轩宇重叠,高高耸入云霄,白鹤、狰、饕餮等珍奇野兽盘旋其中,在迷雾中嚎叫、嘶吼,鬼哭尖锐惊心。
从南到北的廊道被灯火照得通明,幽鬼鬼怪行走飘荡间总有几个要上前行礼,少不得碰撞掉下头,踩碎手脚,血肉模糊。
我吓得头皮发麻,江离却还在神游中,神思恍惚,被我晃醒后面色更加消沉:“你要嫁三个男人!”
“那不是阎王爷的醉话吗?”
“媚媚,阎王爷说过的话等同金科玉律,就算酒醉也有判官记在薄上。”
“可是我们这才见过一面,婚姻大事……”
“没有可是!若是再因此去叨扰,阎王爷追究下来查到你早该沉入奈何,那你永世都只能在十八层地狱中不得超生。”江离很少这样认真,我更坐立不安:“江离,我不大听懂你的意思。”
“就是七日之后你要嫁三人——白子轩是出了名的冷面美人,幽都无人不知,每日为他伤神死去的鬼魂少说有数十。至于谢必安,以后再说,而我更不用提。”他脸色不佳,一一数出。
我倚在他肩膀上:“我最心怡你。”
“什么时候?”江离很是冤屈地看着我,“媚媚,我知晓你最爱美男,我生前若非在京城数一数二,你是连眼神都不会给我。但在幽都,至少这一个美人白子轩可当真举世无双。”
能比江离的那只有谪仙般的男子,幽都大抵不会有,于是我拍拍他的手背:“好了,去幽仙居看看,我还不熟悉这里。”
他耳根微红,吩咐鸾鸟后将我压倒就要脱衣裳,好在两步远就到了幽仙居,我理理衣服推开他,跳下马车直奔楼宇。
还有七日就是回魂日,江离为此忙得脱不开身,所幸刚追进阁楼便没缠我,被鬼差叫去处理公事。
还魂之前,我只能坐在阁楼中静等,但眼瞧身体一天天腐烂下去,许是容颜可怖,照顾我的红衣丫鬟都忍不住提议:“小姐,您是画皮鬼,去取几张人皮备着理所应当。”
“当铺中就有。”白衣丫鬟拿了张人皮来,细细描画后给我贴上,又软又轻,我拿起铜镜,满意点头,心中对回魂日更期待。
鬼种中画皮鬼道行不低,只因死前身体近乎溃烂,如今连块好肉都没有,不得不用新鲜人皮遮掩。
江离许我那时恢复鬼身,从此再也不腐烂。人皮还是要取的,只是不如像如今让我透不过气。
两个丫鬟被江离安排来照顾我的起居,除了脸色苍白如同死人化了妆,其余都妥帖,性子又柔顺。
白衣丫鬟挑起帘幕,轻叹:“是白公子!”语气中有说不尽的期待雀跃。
红衣丫鬟立即跑过去踮脚远眺,似乎不敢置信,捧住心口大力喘息了好半天,忸怩着又坐回了我对面,神色痴迷。
又是被美男迷眼的女人,我心中叹息,随口道:“若是欢喜,大可去追求。”
鬼界民风开放,我便直言不讳:“要用计谋去睡,这白公子即便天仙般人物,也难免不动心。”
两个丫鬟齐齐看过来,凑近我,我压低声音:“如果他涉世未深,你就宽衣解带,如果他阅人无数,你就路边灶台。装贤惠,温柔,大度,体贴,简单直白。”
白衣丫鬟红了脸:“这白公子据说已活上千年,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无数美色在他眼里若是太纠缠,都会被除掉。”
我不以为然:“像这种灵魂阅尽千帆,□□懵懂无知的男人更好驾驭……”
“江王爷!”丫鬟突然起身,恭敬行礼,垂手闭目,迅速出门,关门前还露出了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头皮发麻,方才的话不知多少被他听了去,而我从前也是用宽衣解带才睡到了他,也算是手段。
江离定定看我半晌,笑着拉我坐下,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清雅高贵,他问:“七日之后要去人间走走,或是在幽都游荡?”
长乐皇后还活着,我怎能放心,于是恳切眨眼:“我们去人间游荡,一夜便回。”
“为了皇兄?”江离眼神蓦地犀利,我迅速弯眼笑道:“有你在已经足够。”
“嗯?”他哼了声。
我立即给出模棱两可的说法:“去见长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