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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默屋 ...

  •   你去过阴间吗?
      阴间又称冥界。而冥界,确切来说,是无界的。
      便如盘古开天辟地前的混沌,四野茫茫一片黑,无边无际,上下颠倒,没有方向。
      传说昔日不周山破,天宇倾覆,女娲补天时,三百六十六颗五色石偏偏只剩一颗。而那一颗石头未能补全的缝隙,变成了连接阳间与阴界的通道。
      远古死人的魂魄本在阳世游荡,不知是谁第一个抵达这里,凭空搭起几块青石,附上块水色麻布,便成了天地玄黄。
      你若想看看冥界,不妨小小贿赂黑白无常,叫他们带你去那里转转,看一眼便回来——不过,这个世道,黑白无常是愈发不好贿赂了。
      下了黑白无常的巨大马车,迎面便是巍峨冥门,门前一块飞来石。这石头本是三生石,自两千年前,轮回消弭,石头上的姓名被尽数抹去。如今丈高的石头上干干净净,只写着“无归”二字。
      入了冥门,须得在冥王庙中拜冥王像,三拜九叩的大礼近百年改成了一拜一叩。出庙门,画指押,验魂魄。给了赦令的,继续往前走,进一个黑瓦黑墙的小屋子;没赦令的,鬼差一个 “遣” 字,也不知遣向哪里。
      进默屋者,须得忍受五感丧失之苦,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待冥感全开方能出屋。屋前是条不宽的河,名曰忘川。河水赤黄,水中早无冤魂恶鬼,只有曼珠沙华的艳影在浑水中飘摇。
      河上一桥,桥上一人。久居奈何桥的孟婆带着两个侍从,漫不经心地登记:“姓名。死因。在默屋待了多久?……”说着抬头瞥一眼,“你可知上了这奈何桥,就是衡域的人了。你要去别的域界么?若不去,就过桥吧。”
      侍从有时也忘,但大多记得添一句:“喝不喝孟婆汤?”
      说着从破锅里盛出淋漓一碗汤水,汤水如何浑浊不说,碗里多半还有只苍蝇。
      死者忙摆手:“不了,不了。”
      侍从脸色比孟婆好多了,笑眯眯地,好脾气的样子:“那便下桥吧,好走不送。”
      下桥后,不论东西南北,只消走上几柱香工夫,便能遥遥看见街市房屋的影子。此时再回头望,却发现来时的茫茫黑暗与荒芜,早化为热闹市集,哪还有那奈何桥与忘川水?
      此时才发觉,真正是无归了。

      迟千阳艰涩地睁开眼。黑暗。又艰涩地闭上眼。黑暗。
      妈的,他想骂一句,但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就连心里的声音,都已经听不到。
      好恶心。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他不过是最低级的单细胞生物,除了会思考,一无是处。不,他可以断定,如果这个状态持续下去,他连思考的能力也终将失去,不用多久他就会疯掉。
      他这才想明白余神棍对他说的那句:“你要……撑下去。”
      我怎么撑下去?他有点鼻酸,随着鼻酸而来的是绝望和厌倦。如果这就是死亡……不,这还不如死亡,至少,还不如他心里那种烈焰焚烧的炼狱般的死亡。
      他安慰自己,去想想余关,那才是一个正常魂魄的状态。也许眼下这种黑暗只是暂时的,这只是一次考验,总会过去的……可是他无法抑制地去想。假如余关是骗他的呢?谁都知道他三句话两句假,那么没心没肺的一个人……万一,他的意识会一直被囚禁在这片浓稠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里,直到不得不溃散呢?
      飘浮在虚空里,摊成一地碎片。平坦的白色上,浮现出依稀可辨的五官——他已经看到了那样的自己。
      不!迟千阳握紧并不存在的拳头,努力收回发散的意识。他不甘心。既然不甘心就这样消失,总要做些什么。
      首先是冷静。
      冷静。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周围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让人恐惧到发疯的黑暗,也不再去想余三坑和黑白无常的面孔。他不能去想那些联系到他如今处境的人或事。应该是一些别的事,别的事……
      集中注意力,去想,去想那些最能吸引你的事。
      他努力放松下来,放缓思绪,黑暗慢慢化成一道白光,白光的边缘是一层金,非常温暖的金。在这片白里,也渐渐浮现出了人的五官,它们复杂变幻着,化成几张让迟千阳感到熟悉的面孔。
      接下来,白光收拢,金边幻化成暖色的街道。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他始终一动不动地看着,一动不动地,想着。
      街道另一侧,站着他的家人。
      多少年没有见到了,却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变。那些人。
      他的同胞妹妹站在最前面,穿着碎花裙子,露出两只白皙瘦弱的手臂。她的眼神疑惑又喜悦,试探地向马路上踏出一步,要向迟千阳走来。迟千阳却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阵失重般的恐惧,大喝道:“别过来!”吓得她僵在原地,渐渐地红了眼眶。
      他有点心疼,温言软语道:“不要动,待在那里,我去找你。我去找你们。我去找你们……”他一边说着,一边迈出脚步,心里越来越疼,疼得眼泪也打下来。他在心里苦笑,一个男人,动不动就哭未免太不成样子。
      他的妹妹嘴角微微翘起。他知道那会是个多温暖的微笑,他知道那嘴角上一厘米是一个多小多精致的酒窝。瑞瑞……
      那个笑容还没有成形就被打散。迟千阳绝望地微抬着手臂,感觉到自己被整个撕裂了。世界又碎成一片一片的黑,满眼满手的黑。
      他在剧痛中再度昏迷过去,像一具苍白的尸体,像一弯月,飘浮在黑暗里。孤零零地,无知无觉,无喜无悲。
      不知多久,久到他开始靠默念自己的名字来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的时候,他开始恍恍惚惚地做梦,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套着一个。
      先是一个长梦,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头有不断扩散的、模糊的白光。迟千阳睁开眼,那道白光渐渐清晰,显露出的却是一道黑漆漆的裂缝——是他房间天花板上的裂缝。
      哦,对了,过了这么久他几乎想不起来——住在老房子的时候,楼上是个热爱篮球的愤青大汉。
      他眨眨眼,又眨眨眼,接着便被人一巴掌拍醒。仰起头看,果然是老妈。她贴着海泥面膜,形容可怖,身材魁梧,声如洪钟。
      她说:“我几点起来给你们做早饭的你知道么?还敢跟我赖床?小兔崽子赶紧给我起来!”
      他知道这是梦,却也不禁惊异于这个梦境的细节如此真实。当他匆匆赶下楼的时候,他的孪生妹妹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喝牛奶,穿着蓝白校服,校服衣领上是小小的动漫涂鸦——一只名叫什么三三的肥猫。
      迟千阳愣愣地站在餐桌边看着。迟千瑞抬头,左颊上浮出一个酒窝:“还等着我给你搬椅子?坐啊。”
      迟千阳木木地点头,刚坐下,又弹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他疯了一样跑去厕所,把爸妈和妹妹的调笑声关在门外,坐在马桶上,脸埋入双手中,控制不住地呜咽。
      多少年了,他早就忘记了妹妹说话时会带着微微的鼻音——这不是他的梦。
      这是谁的梦?谁,有什么资格,把这么美好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把他早就丧失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
      “咚咚”敲门声响起,妈在门外说:“迟千阳你差不多得了啊,男孩子在厕所里捯饬啥?跟妈说说,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他抹了把脸,深呼吸。就算是梦,也得好好做。
      “什么啊,你别瞎想,”他说,“我有点坏肚子。一会儿就出去。叫瑞瑞把我的煎蛋吃了。”
      妹妹软软的抱怨声隐约传来:“我不吃,午饭会吃不下……他得长身体,叫他吃!”
      他洗掉脸上手上的眼泪鼻涕,摆好笑脸,拉开门。
      餐厅里空无一人。
      他有点慌张,以最快的速度察看了一遍所有房间。刚才人不都还在这儿吗?怎么这么快就换场景了?然后,像八年前一样,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万里无云的明媚天空,手里摁着遥控器。
      电视上,身着紫红色套装的女人端庄地报告天气,画面打开,是远方某城市的雷雨。
      他掏出手机摁屏幕,手指开始痉挛。
      这是一种自虐。他明明知道接通电话后通话内容是什么,在几分几秒会传来一声裂心的巨响,然后他会跑去哪个公安局手足无措地要求他们立刻救援。他知道在那之后,他会一个人,在这世上度过多少年。
      迟千阳冷静地按下通话键。
      电话那头传来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阳阳,什么事?”妈妈的大嗓门倏地闯进耳朵,“午饭去哪儿吃的……老迟你别想把音量调小!手缩回去!……阳阳,药有没有吃啊?还发烧吗?别着急,我们办完事马上就回去……”
      他轻轻说:“妈,那边下雨了吗?”
      “啊?你大点声,我听不见。你嗓子怎么了?怎么这么哑?你听我说,温度计在我床头柜的抽屉里,你自己去……”
      “妈,”他抬高声音,“以后开车,别把音乐调得那么大声了。小心出事……”
      “什么玩意儿,”那边不屑一顾,“摇滚乐不放大声怎么听啊。我跟你说……”
      “还有,”他看了看通话时间,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们……不要害怕。我会去找你们,我们一家人一定能团聚。你们去衡域好不好?反正老爸那么爱看武侠小说,你就不要惦念着开公司什么的了,也别去名利域,余关说那儿不好。我们都去衡域,我会慢慢找你们……”
      忽地一声尖叫:“老迟前面那车!油门!不——刹车踩啊!”
      几乎同时又是一声尖叫:“爸爸!爸爸!”
      老迟的脏话和碰撞声同时迸发,配上震耳欲聋的摇滚,热血得像暴力电影。
      砰,砰——哐当。巨响震得人而耳膜疼。两分十一秒,音乐猝然停止。
      跟记忆中一毫不差。
      迟千阳等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在沙发上,躺下来,安安静静地听着那边的声音。咯吱咯吱的摩擦声渐渐安静下来,他听见沙沙雨声。
      迟千阳自嘲地笑了一下。那种可怕的失重感又来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他们的房子里。
      “听见了吗?”他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应该听不见吧……”
      他疲劳地闭上眼,尽量放空自己,不一会儿就又昏迷。
      再次睁眼时,又是茫茫无际的黑暗——但他似乎没有那么怕了。他已经快要分不清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一样是黑暗,一样是模糊的思考。
      他陆陆续续做了几次噩梦,都很短。梦里没有家人,只有黑色的断崖和树影、血红色的水和从墙壁里扑出来的恶鬼。那样的阴界似乎更让人能接受些,他想,死都死了,何苦再给希望?
      不知是第几次睁眼闭眼,他回到最初的梦境。敷了一脸面膜的老妈叉腰站在床头:“小兔崽子赶紧给我起来!困是吧,那以后就不要玩游戏玩到十二点!”
      他摇摇头,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索性木木地盘腿坐在床上,盯着他妈,一动不动。
      “呵,跟我玩儿一二三木头人?”迟太太不屑地翻个白眼,叉腰走了,“反正是你上学,你爱去不去,姑奶奶还不伺候呢。”
      门外传来老迟压低的声音:“干嘛跟孩子生气?他是不有什么心事啊?”
      “什么心事,”迟太太说,“不就是我说他玩游戏玩到太晚,跟我生气了!笑话,我可是咱们家食物链顶端,怎容得他这么放肆!”
      老迟说:“唉你小点声,叫孩子听见……算了算了,我是真要迟到了,你好好跟孩子说,怎么能随随便便不上学?”
      老迟走了,迟太太两手撑着餐桌跟迟千瑞抱怨:“你哥越来越难管了。昨晚叫他睡觉,跟我撂一回脸子,我当看不见。今天早上又是那副德行!你叫他起来吃饭,我还有会要开,不陪兔崽子折腾。”
      迟千瑞软软地应了一声,慢悠悠地道:“妈,你高跟鞋拿错了,那双根刚断,你要去修的。”
      迟千阳静静地听着关门的动静和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抬头,看见迟千瑞斜倚在门栏上,担忧地望着他。“没事吧?”她问,“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发烧了?”
      “唔,是吧。”他说,“瑞瑞,哥跟你商量件事。”
      迟千瑞叹气,走过来坐在他床边,拍拍他的小腿,“你还是少玩点吧,哥,妈妈真生气了,小心她没收你PSP。”她说,“我去给你拿体温计,你先量一下,不行就别去上学了。”
      他拦住她:“瑞瑞,你能不能叫爸妈明天不要回丹城?”
      迟千瑞糊涂了:“姥姥七十大寿,怎么能不回去?”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瑞瑞……你们会死的。我说真的。”
      迟千瑞纤细的眉毛皱起来:“你怎么知道?”
      他一时语塞:“我……我死过……”
      “演电影呢你,”迟千瑞笑着起身,“别动啊,我去拿体温计,你病的不轻。”
      他起身,忽然一阵晕眩,才记起那天自己的确是生病了,持续低烧。瑞瑞给他拿来温度计,他接过,想个办法把她支开,然后一通猛甩——往常装病时都用这招。心满意足地看到水银柱达到了三十九度,才如释重负瘫倒在床上,哼哼唧唧生不如死的模样。
      迟千瑞看过温度计后吓了一跳,大呼小叫地把爸妈都招回来。迟千阳说:“你们明天别回去了……”
      “不回了不回了。”迟太太说,“小兔崽子你怎么病成这样!咱先吃着药,实在不行,明天带你去医院。”
      迟千阳放心地呼气,道:“你们都别走就行。”
      迟太太笑了,冰凉的手掌附上他额头:“这孩子,怎么越大越黏人。”
      控制不住身体的疲乏,他渐入沉睡,睡时还紧紧握着千瑞的手,喃喃:“别走……一个都别走。”
      然而,睁开眼后,还是偌大的、空荡荡的房子。落地窗外艳阳千里。
      迟千阳缓缓跪在床上,痛彻心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手机铃声想起,他麻木地按下接听键,迟太太的大嗓门闯入空荡的房间:“阳阳你醒啦?我和爸爸给你买药去了。瑞瑞不在房间里?啊,对,家里好像没有矿泉水了,我叫她下楼去买。你量没量体温啊?……阳阳?……”
      他摁掉通话,站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他们谁都没回来。
      这次的梦境并没有很快结束。夜色降临,迟千阳坐在落地窗前,感受着窗缝里钻进来的一丝丝风,看着脚下暧昧的蓝夜里黄灯一盏一盏亮起。千家万户,没有一盏灯是他的。
      一个声音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响起,听起来似乎是余关的声音。他说:“你没看过《死神来了》吗,迟千阳,那不是你生前最喜欢的电影么?……多蠢啊,居然还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你告诉我你信命,可是就像以前对我说过这句话的所有人一样,你们都不甘心,都不顺从,都罪该万死、自作自受。”
      迟千阳喃喃问:“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余关轻笑一声,“你经历过惨烈的天灾人祸,却还是习惯依赖别人、凡事都要问别人为什么……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你为什么这么懦弱啊,为什么不能变强呢,迟千阳?”
      他想大喊,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声。他惊慌地扑腾着,像只离开水的鱼,死命地瞪着眼睛。是无法发声,还是听不见自己的呼喊?他惊恐地要抓自己的脸和嘴,可他的手不见了。他不见了……
      对,对,余关说过的不是吗,人在默屋里先是会慢慢丧失感官,然后还会挨个收回来,会的,他不会骗我,他没有那么……也许没有……
      他应该感觉到寒意的,也许还该流冷汗,但他渐渐感受不到温度了。
      茫茫的黑暗里,他就像一个会思考的太空垃圾。这时他才真正开始琢磨所谓“默屋”的用意。沉默,寂寞,无论哪个,都能让人重复经历极致的痛苦,然后复归于沉默与寂寞。
      迟千阳不禁怀疑,经过千百次这样的循环,终会有那么大彻大悟的一刻吗?
      他闭眼之后,又做了几次梦。他开始喜欢做梦了,梦里的那个他才更有血有肉。最开始,不论家人如何大呼小叫、温言软语,他都一言不发;到后来,居然有点自得其乐。他可以偷溜进厨房,趁老妈不注意弹她一脸的水,然后被揪住耳朵拎到客厅,对着窝在沙发上的妹妹直傻笑。
      “你怎么啦?”迟千瑞跪在沙发上,有些担忧地在他眼前晃晃手。那时候她才十三岁,一双小手白嫩嫩的,指甲泛着好看的粉红色。
      “我傻了。”迟千阳握住她的手放下来,边笑边有点哽咽地说,“别理我。看你的电视去吧。”
      迟千瑞小大人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咕哝道:“应该没什么事。”
      迟千阳小心翼翼地坐到她旁边,清楚地感觉到沙发凹陷下去的的舒适感,闻到厨房里溢出来的酸菜锅的香气。外面的天快黑了,窗帘还没拉,窗玻璃上映出一室温暖的灯光和电视里的嘉宾出糗的画面。他闭上眼,任由自己瘫软在地,然后缓缓下沉。
      让他走吧,带他走吧,他也许是真的想不通也熬不过。这样的一家人,这么干净的手,冥王怎么舍得在生死簿上写下他们的名字,无常怎么忍心带他们走。他又究竟是犯过什么滔天的错,要承受这样沉重的离散之苦。
      不知过了多久,他不再做相同的梦了。反倒是毫无意义的噩梦多起来,魑魅魍魉,狰狞恐怖,不可名状。他也变成了鬼怪,融入了黑暗,开始张牙舞爪。
      他一面觉得自己并不害怕,一面又似乎愈发害怕起来。
      直到那一次,恶鬼扑面而来又尽数散尽后,他看见一道白光。
      “这……”他喃喃,又突然僵住。
      他似乎……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居然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了,他再次发出了声音。他又试探地动了动腿,虽然僵硬,却的的确确是有触感的。
      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真正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光线很暗。所谓的默屋不过是间简陋的老式屋子,青石地面,黑瓦白墙,纸糊的窗透入微微的黄光。
      这比他想象中难得多,又轻易得要命。他不敢相信地活动四肢,感受着奇妙又新鲜的触感。这种感觉绝非涅槃,比起激动,更多的是懵懂;可又不止于涅槃……迟千阳看着自己手臂内侧的血管,握拳,松手,那血管凸起再平复,每次起伏,都是个小小的新生。
      他浑浑噩噩地呆立半天,像木偶一样僵硬地走了几步,直到绕着这件狭小的、不出二十平米的陋室转了十几圈,才敢肯定,那抑人的黑暗是真的消失不见了。
      走到门前,他轻吸一口气,推开屋门,一下子就闻到一股潮湿的泥土的味道。
      极目望去,远远的昏暗的天幕下,有一弯黄浊河水,一架伶仃竹桥。远处的风跋山涉水,轻轻吹在他脸上。
      他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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