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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各奔前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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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流转,一晃就是十年。这时候陆仁的儿徒已经走了一半。
四方藤因为喜欢舞枪弄棒,对医书没有半点儿兴趣,陆仁便找他谈了一次话,之后将他送到昆凛山学武。临走的时候重新给(jǐ)名:陆方腾。“方”即为“方正”,“腾”即为“腾达”,寄寓:品行端正,前程顺利。
四方藤走后不久,临县的王员外过寿,特意从云阳请了团锦班来唱大戏。头三日是在王员外府内唱的,后五日是在府外搭台唱的。为的是惠及四方邻里,图个热闹喜庆。在外摆戏的第三天,六月雪随陆仁出诊从旁经过,当即被那一句“唱不尽兴亡梦幻,弾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勾了魂魄。
团锦班要走的前一夜,六月雪去找陆仁,说自己想跟连团锦班回云阳学戏。陆仁沉默良久后,问他:“你可想好了?”六月雪望着陆仁,郑重的点了点头。
团锦班走的当天,陆仁拦停了马车。老班主过来问情况,陆仁将六月雪的身世以及想学戏的心全然告诉了老班主,希望老班主能收留照顾。老班主见六月雪明眸善睐,皓齿流芳,声如莺啼,婉转悠扬,想将来唱小生唱乾旦都可,便应承了。
六月雪走后,陆仁两天没吃下饭。虽然团锦班在梨园界名声响亮,但优伶毕竟属于“下九流”,位卑人微。他真怕六月雪以后的路难走。
接着一枝香和二叶律陆续到了弱冠之年。羽翼丰满的鸟儿,终归是要离巢。陆仁让他们出谷自谋生路。出谷时分别给名:陆芝香、陆叶律。
和送走四方藤、六月雪时的心情不同,送走他俩时,陆仁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担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慰。那种心情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了一样。
八角十五岁这年,在凡草园看过那些花草树木后,回房时经过陆仁的房间。听到三丫苦在跟陆仁说出谷的事情,立即推开了房门,对着陆仁张口就问:“三师兄要出谷?”
陆仁没答话,三丫苦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平静的应了一声:“嗯。总归要走的。”
“可是三师兄你……”
三丫苦笑着打断八角:“师兄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碍的。”
八角望向陆仁,以为陆仁会挽留。结果陆仁对八角摆手道:“我已经同意了。你先出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三师兄说。”
八角前脚刚回房,七星草后脚就来喊他:“八角,你帮我把这怀山药和白术切了”。进门后,七星草看了眼趴在桌上的八角,疑惑的问:“咋啦这是,没精打采的?”
“三师兄要出谷了。”
七星草一愣:“不可能的。他一个瞎子出谷能干什么?”
“我亲耳听见的。是三师兄自己提的,师父也答应了。”
“你亲耳听见的?”
“嗯”
听了八角这一声“嗯”,七星草沉默的将药材放到桌上摆好,过了半晌开口道:“走了就走了呗。他早该走了,已经多吃了师父好几年米粮了。”
听七星草暗说三丫苦是个吃白食的,八角很是生气,对着七星草吼道:“你怎么能这样说!”
“本来就是!儿徒年及弱冠就要出谷自食其力。他已经赖在这儿好几年了!”七星草也怒了,没有缘由的。
木屋的隔音效果极差。当晚,本就什么都看不见的三丫苦,房里的灯点了一夜。
第二天,陆仁去见三丫苦的时候,三丫苦已经收拾妥当。被子齐整的叠放在床尾,凳子安放在桌下,连茶杯都井然的倒扣在茶盘里。整间房干净清爽,看上去就像自始至终没住过人一样。
送三丫苦出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到了,唯独不见七星草。陆仁让八角去喊。
八角在凡草圃找到了七星草,没好气的说:“七师兄,师父喊你一块儿去送三师兄。”
七星草坐在停云亭里,背对着八角道:“我在忙,不去了。”
八角哼了一声,带着一肚子不愉快回来,然后将七星草的话原样转述给了陆仁。
陆仁气道:“胡说。把他给我喊来,他有什么可忙的。”
三丫苦听到后,却是淡然一笑:“师父算了吧。既然七师弟在忙,就不扰他了。”
陆仁扭头看向三丫苦,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三丫苦点着竹杖往外去,陆仁叹了口气,领着五味子和八角将三丫苦送到雄黄谷谷口。
到了谷口,三丫苦转身,拱手作揖:“师父,别了。”
陆仁看着眼前跟自己拜别的三丫苦,过了半天才缓缓吐出三个字:“祝顺风”。
三丫苦没有说话,拄着竹杖离开。
陆仁望着那了无一人的方向,停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路上七星草慌慌张张的跑来,和八角撞了个满怀,拽着八角的肩膀急问:“三师兄呢!”
八角还没说话,陆仁就道:“走了。你欺负了他十年,他也该走了。”
陆仁说这话时,带着一点埋怨的成分。几个儿徒里,他最心疼三丫苦。三丫苦是所有孩子里最心善,最温柔的。也正是因为这性子受了七星草不少欺负。光是陆仁知道的事情就有好几十件。要是算上三丫苦给瞒下来的那些,就指不定得有多少了。
七星草扯开八角,像是疯了一般,向谷口的方向冲去。
杨柳轻轻,春风娉婷。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面前柳绿花红,七星草却脚下发虚,一个踉跄,颓然跌坐在地上。
天和三十六年,春末,三丫苦出谷。同年,秋,七星草辞行陆仁。自此跟在陆仁身边的儿徒只有五味子和八角。
这年刚入冬,陆仁外出行医,遇到一个老者,膝下疼痛不能行。陆仁诊他是筋脉不通,血气淤积。开了张方子,那老者用了一周却疼痛不减。陆仁百思不得其解。他确信自己没有诊错,方子的话也看不出什么毛病。
陆仁对此事耿耿于怀,复诊回来在药庐里顺手写了张一模一样的方子,看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之后就将那方子留在了桌上。次日,陆仁发现药方上多了两个字——“杜仲”。
陆仁拿着那药方思忖良久,然后把八角喊了过来:“杜仲是你添上去的?”几个儿徒的字迹,他都熟悉得很。问一句,只不过是为了确定。
“嗯”
“为何添?”
“杜仲色紫而润,味甘微辛,其气温平。甘温能补,微辛能润。入肝经、肾经。可治腰膝痛,补中益精气,坚筋骨,强志。人虚而身强直,风也,(风虚:体内虚弱,而外感风邪)。腰不利,加而用之,能使筋骨相着。”
“你没见过患者,连病情都没听人转述就往上添杜仲?”陆仁看着八角斥到。
“我见那是缓方,里面用独活、川乌,两者可驱寒除湿、通痹。又用了桂枝,桂枝可提升经络阳气、祛除经络寒气、疏通经络。便猜个大概,患者是瘀血阻滞经脉,或寒气凝集气血不通。至少师父是这样诊断的。”
听完八角的话,陆仁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的起身走了。
配药有七方,分别为:大方、小方、缓方、急方、奇方、偶方、复方。八角能从方子里的药材看出是缓方不足为奇,但他能想到在那方子上加味杜仲,就真是他的能耐了。加上的“杜仲”好似神来一笔,画龙点睛。陆仁也不是庸医,一看便明白了。
晚饭后,八角在一边愤愤然的研磨黄芪。八角处理药材的功夫在所有徒弟里最弱,陆仁便要他研磨黄芪,说是可以培养定力和耐性。
陆仁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八角,道:“放下吧。来我房里一趟,师父有话同你说。”
八角诧异的放下手中的活,紧走两步跟上陆仁。
陆仁的房间干净整洁,熏香炉搁在桌面上,淡淡的烟雾从兽炉里飘出来。香味让八角莫名的觉得心安。
陆仁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的八角,缓缓道:“八角,你出谷吧。”
八角愣了一会儿:“是因为今天的药方吗?”
陆仁点点头:“师父能教你的东西有限。你要是想在医术上有更大的成就,便上京城去吧。”
八角脸上满是欢喜之色,爽快的问:“什么时候走?”
陆仁看着一脸兴奋的八角,无奈的淡笑:“原以为你小子会不舍师父,哭个稀拉哗啦呢。”
“我干嘛要哭啊?我又不是犯了错被赶出的谷的。反是因为我过卓,师父盼我出息,才送我走的。既是如此,我应当高兴才对啊。”八角望着陆仁得意洋洋的笑道。
“就你能说。”陆仁笑着伸手敲了一下八角的脑门。
“嘿嘿”八角无所谓的摸摸脑袋,“师父,既然我要出谷了,那叫什么名字好?”
“你想叫什么?”
“我现在叫八角,按照您往常的习惯肯定会叫我‘陆角’。这可不行,太难听了。只要不是这个都行。”
“呵呵,好,不叫这个儿。十五年前,你从慈溪上漂来,从远方而来。要不你以后就叫陆遥溪吧。”
八角眨眨眼,然后歪头对陆仁说:“还不错啊。”
陆仁看着没有一点儿不舍之意的八角,坦然的笑了笑。也好,好去莫回头。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当初捡他回来的时候,牙还没长全,现在却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了。
次日清早,陆仁送八角出谷。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小,陆仁终于忍不住在后面喊了句:“中秋记得往雄黄谷的方向张望张望!”
八个儿徒里八角是最小的一个,跟在他身边最久。身上虽然淌着不是他的血,但也是他一日日喂养大的。现在走了,说舍得那是骗人的。可八角确实天资聪颖,将他放在身边只会耽误了他。
“知道了!”八角笑着摆摆手,走得洒脱,连头也没回一个。
脚一踏出雄黄谷,陆遥溪就抬手抹了把眼泪。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
师父,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