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野饮（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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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血！”
风衣男子被秦无衣这话吓了一跳，手一歪，这刚放凉的茶水便半滴不剩，全洒在西装裤上了。
两个人此时正在太平港西餐厅用午餐。虽然这风衣男子饿得很了，这餐饭却仍然是吃地慢条斯理。桌上摆着的瑞士鸡翼、乳鸽许久都不见两人下刀。而秦无衣自然更是在意这位男子为何要冒充自家大哥，全然没有心思进餐。眼前一碗瘦肉蚝仔粥便只是象征性舀了几勺便不再吃了，在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她也只是直直地望着餐厅门上的风铃，看听风声
风衣男子优雅地提起餐巾，问道“不要欺负我外行人不懂玉。今天天还没亮，我就在青木坊看完一本《玉谱》。上面明明写说：玉葬九窍，死而不朽。水银生之，遇玉凝之。被盗的战国古玉是从大墓出的，通体漆黑。怎么可能只是沾上血的缘故就发黑呢？”
“你再想想，那伙计颈上的伤口形状如何？”
风衣男子仔细回想后，认真地答道：“长一寸。”
“那血迹呢？衣襟上有没有？地毯上有没有？”
“虽然现场凌乱，但仍然能看出地摊上的少量血迹。从柜台一直延伸到门口……”
秦无衣缓缓解释道：据温社长所说，青坊提到过丢失的古玉是一半儿黑一半儿白，而后大坊主却改口说是纯黑的……有没有可能是一块儿本来完整的玉碎成了两块，而凶手只带走了一半儿？
“你的意思是，剩下的那一半儿白的还在大坊主手里。只是因为当时沾上了血发黑，凶手没瞧见，大坊主也没瞧见？所以大坊主后来发现玉的残片时，没有如实上报，反而隐瞒下来？”
秦无衣点点头“毕竟青坊的镇店之宝，又有几个人见过呢？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做瓷器和木器生意的青坊，拿玉做镇店之宝是个什么讲究？”
风衣男子已经是听秦无衣讲解了好久关于伤口形状的理论，对她的突如其来的反问反倒有点措手不及。
“我也是听坊间传言才知道的，十几年前有一个姓鹿的人，带着三个学徒在香港做起了古董生意。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几个学徒也都纷纷自立门户。大徒弟二徒弟联手圈揽了木器瓷器也就是现在的青坊商号、小徒弟专攻金玉也就是小姐刚刚拜访的白堂。但古董这一行最是讲究行规行道的，所以无论发展地如何，仍然以鹿老板为尊。他们的镇店之宝大多是拜师时鹿老板送的见面礼。”
秦无衣连忙问道：“鹿老板难道就没有子嗣继承这份家业吗？”想起刚才在茶铺见着的那名被人唤作“鹿小兄弟”的年轻人，心里只是更加奇怪。
“鹿家的确有两个孩子没错，可鹿家父子不合是香港人尽皆知的事情，怎么好让大儿子继承家业？”风衣男子坦然答道，又细细切下鸡肉，放入口中。
“那小儿子呢？”秦无衣继续追问道。
“你是说鹿鸣？”风衣男子含笑叹道：“您当真是个外地人啊。鹿老板分家时鹿小兄弟才十一岁，一个孩子而已，谁会去理睬？”
秦无衣莞尔一笑，话锋猛地一转说道：“温先生来香港那年不也是十几岁吗？”秦无衣问这话的目的是想看眼前这人对温同裳的了解有多深，若是连温同裳来来香港念书时是二十一岁的这回事都不清楚，必然也会有其他人戳穿他的伪装，自己就没有再接触下去的必要了。
“小姐您是不是看了我写的那篇《韩湘公子赋》，不过那是小说，虽然说自传性质强了一些，但虚构的成分总是难以避免的。虽然我在里面提到我和好友韩湘子在十九岁的时候来到香港……但实际上我和《新世界》副社长来香港时已经二十一岁了……”
秦无衣心中懊恼，回想起这人连易水寒之事都清楚得很，更别说哥哥的年纪了。不过……
想到这一处，秦无衣故作轻松地提到：“刚才听温先生说过令妹名字，似乎是姓秦？冒昧一问，既是兄妹为何不同姓？”
“小姐有所不知。我父亲虽然学问极高，骨子里却迷信的很。说是算命地说他命格里只有一子，所以我家妹子生下来后都不敢和父亲姓，怕是被神灵知道了就会拿了她命。”
秦无衣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心里却冷笑道：真不知当年是哪个老封建编的谣言，在家乡滥嚼舌根也就罢了，现如今倒是更猖獗，父亲污名都传到外边来了。
风衣男子看秦无衣不再说话，以为自己的这番言论让这位新潮女士不舒服了，于是岔开话题问道：小姐已经连我的家底都摸透了，我却连小姐贵姓都不知道呢？
秦无衣早就想好了托词，道：“温先生要是能告知我你干涉战国古玉失窃案的理由，我也将对先生推心置腹。”
风衣男子轻轻闭上眼睛，说道：有一个人爱玉如命，费尽心力地要买下那块儿战国古玉，甚至已经为此奔波多年。青坊老板见他言辞恳切，答应秘密与他交易。那一日青坊老板和那位朋友委托温某做个见证人。可惜就在成交当天那块玉……
说道这里，“温同裳”似乎眉目紧蹙，但仔细看过去他仍然是面容祥和，镇静自若。
他缓缓地将眼睛睁开，说道：
“青坊大坊主气得病危在床，而那求玉之人已经是为此倾家荡产了，一时想不开便投了井。捞上来的时候，人都凉透了。”
茶馆里穿蓝布衫的人、持玉的俊秀青年、假扮成温同裳的风衣男子……他们各执一词，话里几分真几分假秦无衣辨不明白，但她大概已经知道这风衣男子的目的了。
秦无衣试探着问：“温先生是想要和警察厅一起找到那古玉，为枉死的小徒弟和求玉不得的倒霉人讨个说法？”
“非也。只是香港新闻界对温某颇有非议，有人以为是温某和青坊大坊主密谋骗人钱财。毕竟《新世界》正值危急之秋，除非有利可图，否则温某断然没有插手别人生意的道理……”
“那您为何要插手呢？”秦无衣惊觉自己又一次失言，这人哪里能知道大哥的心思呢？
“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温某必然也会对小姐推心置腹的。现在小姐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会想到古玉被一份为二了吗？”
风衣男子不知道这女子是何来历，他只知道要尽快给“温同裳”洗刷掉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如若不能在一天之内查清楚来龙去脉，恐怕会耽误大事。
“温先生可听说过香港有什么盗贼是姓金的吗？”
听言，风衣男子脸色立即严肃起来了。问道：小姐打听的这个人和我刚才的问题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有。”秦无衣目光直直地向着对方，风衣男子眼睛微眯，看起来他似乎是准备将一切和盘托出。
门动，风送，铃铛响。
风衣男子握着餐刀的手忽然被秦无衣握住，正当他想要张口询问时却看见秦无衣微微摇头。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多言。
风衣男子背对着门口，对身后的情况一无所知。只是知道大概是餐厅进来了什么人，然后越走越近。就在风衣男子感受到身后这人冷冽的寒意时，后面这人却不再向前了。
刚才杂乱的心跳声渐趋平稳，现在秦无衣的耳边只剩下风衣男子用餐时刀叉碰撞瓷碟的声音。
“我与先生实在有缘，一大早从鹿家宅子出门时就见过先生拿着报纸经过我家门口，到太平港茶馆时见先生又在对街的书局二楼看书。晚辈办完了事，本想就此打道回府。可是一想到温先生为了晚辈已经白白转悠将近一个上午，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风衣男子回头，迎上身后那人挑衅的目光。
来者一袭青色长衫，脚步慢慢，抬手拨开挡在眼前的珠帘。秦无衣也是比上回见时看得更清楚，发现他确实生的唇红齿白，好生俊俏。秦无衣脸倏地一红，原来这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两个人提到的鹿二爷——鹿鸣。
“所以特意来向先生赔个不是。鹿鸣招待不周，望先生莫怪。”
风衣男子端起红酒，也不像之前那般细细地品了，直接一饮而尽。鹿鸣这番话也摆明了是来兴师问罪的，至于问的罪人是两人中的谁秦无衣已经无暇顾及，只觉得气氛尴尬，于是站立起身，伸出右手道：“鹿二爷，久仰。我们之所以这一番打扰，是因为有求于二爷。”
秦无衣十八岁东渡日本，经过七年的焚膏继晷终于算是学有所成了，却不曾想过要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二爷，心里实在不胜委屈。
“小姐姐太客气了。您比我虚长几岁，像这位先生一样，叫我鹿鸣就是了。”鹿鸣伸出右手，握了上去。
风衣男子的男子向他们瞥了一眼，二人短暂握手，见二人双手放开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鹿鸣身材瘦弱，脸色苍白。因为家中大丧，一身朴素反倒更衬的他的羸弱。风衣男子惦记的是刚才秦无衣所说的话。死掉的学徒身上伤痕累累，那么凶手必定是一个能制服成年学徒，并且能用玉的残片将其割喉致死的人。
他那双握杯饮茶的手，会有这样的力量吗？
鹿鸣继续不卑不亢地说道：“先生关心的是命案真凶是谁，而晚辈关心的则是青坊和鹿家的声誉。这虽然是两码事，但现在也不得不混为一谈了。现在只希望晚辈的坦白可以博得先生的信任。”
风衣男子放声笑道“二爷为何要取得我的信任？反正《新世界》已经破产，人言又何足惧，温某一走了之便是了。”
秦无衣听着风衣男子一口一个“温某”只觉得刺耳，敢情这人装模作样太久了，已经深深入了戏。
“民国十二年，《新世界》创刊号至今仍被晚辈好生保留着。晚辈深慕韩、温二位先生的风雅，却因为二位先生行踪神秘，始终不得见。如今也是个机会，希望温先生相信晚辈合作的诚意。”
那风衣男子回以轻蔑一笑，这小东西要是真有诚意就不会吊着自己瞎转悠一个上午了。
“温先生对晚辈未免太不信任了。看来还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好吧，就看看齐沧溟教授今晚见不着温先生会有什么作为？”
齐沧溟？
秦无衣记得这个名字。她第一次听这个名字实在兄长的信中。兄长在信里提到香港大学发生□□，开除了一名带头闹事的学生。而誓死维护住这位学生的人正是香港大学里最为德高望重的教授——齐沧溟。
这便是温同裳当下最要紧的大事了。风衣男子脑海中想起温同裳交待给自己的那一番话，愤愤地站起身，坐到秦无衣的身旁。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坐。
鹿鸣微抬臂，优雅落座。低头整理好长衫衣摆后，抬头对面前的两人昂然而视。
“鹿鸣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只要先生能够答应晚辈，晚辈必定对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风衣男子嘴角一提，好不嚣张：“那倒要看看，鹿二爷的要求是什么了……”
鹿鸣收起笑容，缓缓说道：完璧归鹿。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野饮（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