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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自从听说了仙缘之事,杨湛脸上的笑容便浅淡了许多,趁着小爷不注意,偷偷放了几只传讯纸鹤,转弯抹角地打探消息。小爷看在眼里,无意阻止,只做不知。
      两人在飞舟上十数日,闲极无聊,开始对弈。小爷棋路素来凌厉刚猛,不走寻常路;杨湛看着斯斯文文,棋风却是大开大合,时有巧记诡思。二人都觉得对方棋路颇对胃口,下起棋来居然连美食也省了。
      一盘结束,杨湛小胜。他端起茶慢慢饮着,笑看着小爷。小爷把棋盘一推,没好气地挥手招出一坛美人香,甩给杨湛。杨湛不慌不忙,将杯中的茶水汲出,变成手掌大小的薄幕,正正迎上疾速飞来的酒坛。薄幕状的茶水正巧挡在酒坛的大肚子上,将将制住酒坛的去势。在酒坛将落未落之际,薄幕又托在酒坛底部,飘飘荡荡地晃到杨湛身侧。杨湛笑眯眯地将酒坛一收,茶水散落在地。杨湛可惜地看着水渍:“白白浪费我一杯好茶。师兄真是暴殄天物。”
      小爷几乎要翻一个白眼,到底忍住了:“你这两日从我这里淘换去多少好茶好酒,还可惜这一杯?”
      杨湛哼一声:“师兄可别说,光是你要去的那雪竹仙杯就够我心疼的了,冲着这个要你再多的好酒好茶我都不解气!”
      小爷自知这事自己做得不大厚道,占了师弟的便宜,脸上也不大挂得住,硬撑着说道:“这回算小爷欠你的,你若看上什么东西,小爷给你弄回来就是。那雪竹杯啊,你是别想要回去了。”
      杨湛转着手里的茶盏,倒也不甚在意:“送人的东西岂有要回来的道理。物随有缘人,不是我的也留不住。”
      杨湛说者无心,小爷听着却听到了心里,一时沉默下来。
      “师兄?”杨湛疑惑地看着他。
      小爷回过神来,心中长久盘踞的不安被杨湛的一句话激荡起来,脸色暗沉。他喝口酒,一跃跳出飞舟,远远留下一句:“我去散散心,师弟好好看家!”
      杨湛眉头微蹙,双手扶着窗棂远眺他的背影,随手摸了摸飞在舟畔的灵鹊。灵鹊吓了一跳,在空中翻滚几圈,向另一个方向飞去。杨湛哭笑不得,低声自语:“怎么一个个反应都那么大。”
      小爷寻着修为相当的猛兽打了几架,心中闷气出了大半,正待回转时,却碰上件奇怪事。
      杨湛也未走远,他干脆让飞舟停在原地,自己去杀了一头犀角鹿,剥皮抽筋,起火烧汤,准备给小爷做点吃食。
      小爷回来的倒快,杨湛的鹿筋还没入味,就见小爷径直向他飞来,身上的外袍已经换了。
      杨湛看看小爷的脸色,郁气散了不少,眉头却皱着。
      小爷落在他身前,问道:“那日你曾说过,有人偷了暴熊的孩子,却嫁祸于你?”
      杨湛点点头:“不错。后来你我入林查看,并未寻到线索。师兄发现什么了?”
      小爷道:“我在河边看到两条锯齿鱼在撕咬一具尸体,岸上有两条小鱼,已经旱死了。”
      杨湛反应极快:“师兄是怀疑有人无辜枉死?”
      小爷拧眉:“不错。接二连三使出这样的手段,实在是下作。”
      杨湛思索片刻:“这人与陷害我的人应该不是同一人。师兄的飞舟速度极快,虽然我二人不是时时都在赶路,也没有几个法器能追得上我们,更何况还要行此嫁祸之事。这伙人应该人数不少,各自动手。”
      小爷拍拍杨湛的肩膀:“这伙宵小八成要把偷来的幼崽在江海大会上卖出去,想不想去砸场子?”
      杨湛眼珠一转,眼睛一弯,笑得诚恳:“那师兄可得听我吩咐!”
      小爷眉头舒展:“放心闹,小爷给你兜着!”
      杨湛夹起一块鹿筋,送到小爷嘴边,笑语嫣然:“师兄威武!”
      那鹿筋晶莹剔透,不知杨湛用了什么秘法,看上去极为诱人。
      小爷不疑有他,一口吞下,登时被辣得元神出窍,浑身上下都着了火似的,连眼泪都被辣了出来。他急急掐了个水诀,先把自己从头淋到脚,又匆忙取出灵泉水仰头猛灌。
      杨湛看着小爷脸颊通红,泪眼朦胧,一身湿淋淋的狼狈样子,笑得站都站不稳。
      杨湛弯腰随手折下一根青草,塞到小爷手里:“这个解辣,师兄快吃。”
      小爷一把塞进嘴里,猛嚼几下。青草汁清清凉凉,几乎瞬间就由内而外地解了火烧火燎之感,一根青草吃完,只觉神清气爽,舒服非常。
      小爷看杨湛一副邀功请赏的架势,冷笑:“让我撑腰,还敢耍我,小爷是太好脾气了是吧?”
      杨湛半点不惧他:“师兄不服气,耍回来就是了,师弟恭候!”说罢转手端出一碗灵谷饭、一盘鹿肉和一碟青菜:“师兄可还敢吃?”
      小爷瞪他一眼,挥袖卷起三只盘碗,自回飞舟去了。
      杨湛笑得狡黠,给自己盛好了饭菜,也回了飞舟。
      小爷不看他,只用筷子点点身后的玉简:“你的信。”
      杨湛笑道:“知道了。”
      杨湛满意地看着小爷把鹿肉和青菜一扫而光,这才端起自己的碗细嚼慢咽。
      杨湛吃完饭,拿着几只玉简坐到小爷对面,见桌上有两杯茶,眼睛又弯了起来。他先端起茶杯,细细闻了闻茶香,瞥了一眼小爷,肚子里暗笑。
      他先把玉简排了顺序,才一一查看。
      小爷拿着本棋谱,看似专注,其实注意力全在杨湛这边。见他端起茶将喝不喝,心里有些不安。杨湛放下茶杯,专心查看玉简,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一双眼睛却慢慢睁大。
      “噼啪!”一声脆响,杨湛捏毁了玉简,面无表情地看着小爷。小爷放下书,毫不退缩地直视那双蓝眼睛。
      杨湛倏尔一笑,眼中却一丝温和也无,道:“师兄可愿与我玩个游戏?”
      小爷扬眉:“说规矩!”
      杨湛道:“试心之问,师兄可愿?”
      小爷傲然一笑,长身而起。他弹指招来琴旁的香炉放在桌上,点燃一根新香,右手三指指天,左手三指指地,朗声道:“遵五华弟子诫,事无不敢行,行无不敢言,皇天后土,道心为誓!”
      杨湛也站起身,眉目肃然,也燃起一根香。他左手捏莲花印,右手平举放在胸前:“遵问水弟子诫,不存欺善之心,不怀报恶之念。天地悠悠,大道为证!”
      小爷身姿挺拔,双手负在身后,扬声问道:“你在茶楼之中为何接近于我?”
      杨湛身形俊朗,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淡声答道:“想找人试试新制的七苦糕,看你最顺眼。”
      杨湛问:“你的真名?”
      小爷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叶、衣、衣!”
      杨湛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两人的香均燃掉了四分之一。
      小爷问:“为何要跟着我?”
      杨湛答:“觉得你是个有意思的人,还想看看你的本事。”
      杨湛问:“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叶衣衣?”
      小爷答:“对。”
      香烛已燃去了一半。
      小爷再问:“方才给我吃的青草可是问水清心草?”
      杨湛答:“是。”
      杨湛问:“你并非此界中人?”
      小爷答:“对。”
      香烛只剩四分之一。
      小爷最后问:“你可会为我的身份来历保密?”
      杨湛毫不犹豫:“会。”
      杨湛顿了片刻,看着香烛燃到只剩最后一点,才缓缓问道:“你在我的茶中放了什么?”
      小爷脸部僵硬,眼见香烛就要燃尽,不得不答:“加了隐身咒的跳跳虫。”
      香烛无声无息地熄灭。
      飞舟里一片凝滞。
      “跳跳虫?”杨湛似笑非笑:“师兄,我拿谷中珍藏的灵草给你吃,你却给我吃虫子?”
      小爷转身看窗外的风景,充耳不闻。
      杨湛嗤笑一声,矮身坐下,自己取出一套茶具,煮上泉水,悠悠地泡茶。
      “不过啊,这我就放心了,”杨湛凝视着泉水煮开时的袅袅雾气,撑着下巴:“我还真道自己坐井观天,实则与同辈高手差得远。哪里知道这同辈高手足足比我大一辈呢!”
      小爷哪能任人冷嘲热讽却不还嘴:“这话倒没错,按修为论,你这声‘师兄’实在是大大的失礼,你就是叫一声‘师叔’小爷也受得。”
      “是啊,给师侄吃虫子的师叔!您真当得!”杨湛忿忿。
      小爷只当没听见。
      “不过啊,师兄你这手段可当真幼稚,”杨湛突然换上一副笑脸:“这种能让人蹦蹦跳跳一个时辰的虫子早就是我七八岁时玩剩下的把戏了,师兄你居然还以为我会上当?”
      小爷板着脸不说话。
      杨湛见好就收,不再招惹他,换了个话题:“师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小爷坐下来,打量了一眼杨湛推过来的茶杯,摇摇头,自己另取水取茶具冲泡。
      “先去景江城见见叶衣衣,然后去五华山拜见长辈。”
      杨湛思索片刻,点点头:“也没有别的办法。两界穿梭本为天道所忌,古往今来只有传说而不见实证。师兄确实应该先与关系亲近之人说明缘由,再做打算。我幼时似曾读过一本杂记,言说一人属一界,一界有一人。若师兄与此界中人有了牵扯,恐怕于师兄和叶衣衣都是有害无益。”
      小爷心中一动,问道:“同一个人却有不同的道侣,这是何故?”
      杨湛摇头:“命理之说极其复杂,我不敢妄言。若师兄有意,江海大会后可与我同去问水谷见见我太师伯。”
      小爷想了想,他心里始终挂着吕㵆的事情,不问个明白他也不安心,便点了头。
      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将近一个月,距景江城不过三日的路程。空中各色法器渐渐多了起来,还有不少御剑独行的修士在空中穿梭。法器多了,摩擦也就多了。小爷听杨湛的建议,将飞舟换了个模样,从外表看去普普通通,与寻常法器无异。
      飞舟内,杨湛正跟小爷描述此界的叶衣衣:百岁筑基,天地榜上的少年英才,嚣张霸道的仙二代。这些话小爷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唯有一点不同:传言中叶衣衣与杜黄裳相交莫逆。
      小爷奇怪地看着杨湛:“叶衣衣和杜黄裳?”
      杨湛点点头:“虽是传言,但却有可信度。我曾亲见他们同游醉花溪。”
      小爷浮现出一个怪异的表情,似悲似叹。
      杨湛来了兴致:“师兄和杜黄裳关系不好?”
      “算不上。”小爷的手指叩叩桌子:“小爷和他没什么交情,只在擂台上交过几次手。那时候小爷用重剑,杜黄裳用符,总觉得和他打架不痛快,不爱和他打。后来改用阵了,他又成了阑珊楼的大师兄,和他对上的就是傅以渐了。”
      “还有呢?”杨湛目光炯炯。
      “他和北疆的颜峰初有些首尾。”小爷干脆地说。
      “英才榜第七,颜峰初?”杨湛惊讶问道。
      “还有第十的燕柠,”小爷说:“燕柠和颜峰初成亲时杜黄裳北上抢亲,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当时世人都以为是二男争一女,其实杜黄裳抢的是新郎官。”
      “既然颜峰初和杜黄裳有情,为何要娶燕柠?”杨湛微微皱眉。
      想起当年的乱局,小爷也是一声叹:“燕柠……太过偏执,她先设法怀了颜峰初的孩子,后来又设计杜黄裳杀了颜峰初的亲妹妹。”
      “啊?”杨湛听得呆了。
      “燕柠有些奇遇,她在一处秘境里得到了一个方子,名叫牵魂引,可以使一人对另一人唯命是从,外表上却不显半分异样。她把这药用在了杜黄裳身上,令杜黄裳四处滥杀无辜,惹下仇人无数,怨声四起,最终被逐出阑珊楼。没多久,颜峰初为妹复仇,亲手杀了杜黄裳。”
      小爷声音平淡,没有半分起伏:“本来这事做得隐秘,天下不该有第二个人知晓。偏偏燕柠太过得意,惹上了葬花冢的黛云仙子。她故技重施,想把牵魂引下在黛云仙子身上,却被当场识破,反而自食其果。黛云仙子一问,她便一五一十地什么都招了。”
      杨湛沉默半晌,问:“那颜峰初呢?”
      “自毁修为,给杜黄裳守墓去了。其实有什么用呢,修士不能入轮回,死了就是魂飞魄散。不过是活人求得自己心安罢了。”小爷讲得口干,喝了口茶。
      杨湛苦笑:“本想求个糖,师兄却给了我块盐。”
      小爷嗤笑,掰着手指给他数:“当年英才榜上十个人,四个身死道消,三个心魔缠身,两个自废修为,还有一个失了仙缘。天地英才榜,那是天道靶子榜!”
      杨湛一言不发,右手抚过自己的左臂。
      飞舟里的气氛一时沉闷下来。
      小爷啜着茶水,眯着眼睛不知在回忆什么,半天才说:“天道有常,容不下太过强大的事物。往大里说,修仙者实力强劲,所以数量必须得少;凡人弱小,可是人数众多,二者谁都奈何不了谁,这是一个平衡。往远里说,正如你问水谷。”
      杨湛抬起头来,认真看着他,双臂交叠在身前。
      “门派里有一个夺天造化者,便足以使门派在修真界中闯出名号;有两个,足以使门派屹立于修真界;有三个,便是一家独大之势。问水谷呢?曾有弟子五万,与魔修一战后只剩不到九千人;后来天灾频现,问水弟子在各地济世救人,世间有‘天道不公,问水补之’之语,结果呢?昆仑天柱倾塌,妖魔倾巢而出,三千问水弟子以身补天,如今的昆仑天柱正是问水弟子的累累白骨!这就是一语成谶!”
      小爷说到激动处,手指用力敲敲桌子。
      杨湛面色惨淡,苦笑道:“师兄看得透彻。我自入师门,便得师父嘱咐,行事须得避忌,长存畏惧之心。问水谷如今不足百人,又避世千年,师父尚且如此谨慎。当年之灾,实在是……杨湛长叹一声,说不下去了。
      小爷自悔失言,拍拍他的手,道:“师弟无须太过伤怀,问水虽则历经磨难,但传承未绝,后人犹在。天道到底留了一线生机。”
      杨湛点点头:“正是此理。我身为问水弟子,若因惧怕天道而不敢行事,才真是辱没了先人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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