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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求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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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你需要多大的勇气,才会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容许我稍微礼貌些。
一个人到底需要多蠢才会完全地相信别人?
亚洛伊斯不知道答案。
所以他失眠了。
他闭上眼,过去以不连续片段的形式出现在他面前,那肮脏的地下室,被老头子欺辱的事实,独自躺在床上,摸着伤痛和耻辱,看着天花板上天使的绘画,耻笑。
那是一个左手高举金剑,右手拿着天平的天使,严厉的样子仿佛在审判。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天使和正义,为什么自己会遭受如此不公正的待遇?
亚洛伊斯张开眼,看着天边一轮弯月高悬,月光清亮如此,却照不亮远处葱茏的树林,徒然投下一片片黑暗的阴影。
世间亦如此,无论世道光明或黑暗,总有一些人处在阴影里。
只不过这次恰好他倒霉。
沉寂的夜拉长了远处的风声,树林被吹得哗哗作响,一切白天会被忽略的声音突然出现,他似乎能听见虫子在墙内打洞的声音。想到这,头皮一阵发麻,他猛地坐起,端着一个烛台,在宅邸里走动。
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
在半夜,端着烛台,独自站在妖怪肠道般的走廊里,听见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声?
他吓得够呛,想转身回到房间,却移不开脚步。
因为他听见,那哭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啪嗒啪嗒。
人的脚踩在地毯上,留下有些拖沓的脚步声。
可是亚洛伊斯一步也未曾移动。
呜呜呜。
那哀怨的哭声,像一根线,在他耳后挠刮,留下的感觉瘙痒酥麻。
还有恐惧。
亚洛伊斯想尖叫,却发现喉头像被掐住一般,一阵奇异的晕眩忽然席卷了他,他手里的烛台翻到,单膝跪地,捂着自己的额头。这一瞬间,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想起,在某一个夜晚,和今天差不多的场景,有人躲在他背后瑟瑟发抖。
亚洛伊斯对那人说:“不要怕。”
那人说:“我。。。。我。。。”
亚洛伊斯对那人说:“只要我在你身边,什么东西都不能伤害你!”
那人似乎笑了,说:“对,哥哥最棒了。”
亚洛伊斯松手,震惊地想,他难道还有一个弟弟吗?可是。。。可是。。。他已经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哭声转过走廊,终于显示出真面目,是一个女仆。
那女仆检查走廊的烛台,时不时揩拭眼角的泪水,却很快有更多泪水漫出。
亚洛伊斯捂着晕眩的脑袋,心头愤怒,语气恶劣地说:“半夜不睡觉,在房子里乱走什么?”
女仆赶忙行礼,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
亚洛伊斯皱起眉头,啧了一声,说:“哭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会说是我欺负了你。”
女仆赶忙摇头,还是在哭。
亚洛伊斯撇撇嘴,说:“为什么哭?”
女仆只是摇头,不说话。
亚洛伊斯说:“如果你不告诉我你为什么哭的话,我只能假设你是因为讨厌我才哭的,而如果有人讨厌我,我会很不开心。每次我很不开心的时候,总会做一些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
女仆吓了一跳,踌躇半晌才说:“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我失踪的爱人。”
亚洛伊斯还有点记恨她吓到自己,故意说:“也许你的爱人不是失踪,而是和别人女人一起跑了。”
女仆忙摇头道:“不可能的,我们刚刚订婚,他不可能丢下我!”
亚洛伊斯漫不经心地说:“那只是你以为,大人们常说,婚姻就是一座坟墓,也许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要踏入坟墓,一时害怕,逃走了。”
女仆有些愤怒,提高声音道:“我亲爱的他,是在托兰西侯爵被杀的那天消失的!他一定是被强盗杀死了!”
亚洛伊斯一顿,脑子里飞快划过一个念头,但是速度太快,以至于没有抓住。
他揉揉眉心,一点点消化这句话。
女人的爱人,在托兰西侯爵被杀的那天消失了。。。等等,之前爱德华说过,他为了现场更加逼真,曾经在屋子里砍死一个活人,有可能。。。就是这女人的未婚夫。
这是很简单的推理,但划过亚洛伊斯脑海的想法,应该更加有力度。
亚洛伊斯说:“你找不到他吗?”
女仆点点头,揩拭湿润的眼角。
亚洛伊斯又说:“当时我父亲死后,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宅邸又搜查了几天?”
女仆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但是前前后后宅邸被封锁了大概一周。”
亚洛伊斯挥挥手,示意女仆离去,自己若有所思地回到卧室。
按照现在的气温,如果宅邸里藏着尸体,七天绝对会发臭,也就是说会被发现。当然,爱德华可以用马车把尸体运到宅邸外,然后回来再假装刚刚发现父亲已死,但这个假设有太多的变数,一个贵族绝对不可能自己准备马车,更不可能提着那么一大袋子东西出去还不被怀疑,因此。。。尸体还在庄园里?
当时尸体是藏在庄园里的。
也许是玫瑰的迷宫,也许是赛马场,也许是原处的一片林地,他完全可以把尸体埋在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埋得够深,苏格兰场就不可能发现。
一具尸体被埋在地里,而克劳德尸体被封在墙里,这宅邸充满死亡。
亚洛伊斯微微勾起嘴角,但他好像找到了远离爱德华的方法。
于是他走到电话旁,转动转盘,拨出一个号码。
亚洛伊斯给蓝道打了一个电话。
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我的记忆恢复了。”
其实他的记忆根本没恢复,直到现在,他对于过去的记忆也只有几段模模糊糊的画面,所有的画面只有一个共同点——还不如不记得。
他似乎拼凑出了自己的过去,一个可怜的孤儿,度过无依无靠的童年,刚刚踏入少年时期,就被托兰西侯爵买下,成为了他的娈童,不堪折辱,害死托兰西侯爵后,却又落入托兰西侯爵的儿子手里,从而度过悲惨的青年?
这种人生。。。
这种和悲惨比邻,被折辱欺压一生,没有希望的人生,就像看不到尽头的黑夜。
爱德华想错了一件事。
他绝对不会安于被囚禁,随时可能被杀的生活。
如果生命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黑夜。
亚洛伊斯勾起嘴角,狞笑,心想,那就咆哮吧!
他收敛自己狂热的,几乎疯狂的想法,对蓝道说:“我知道是谁杀死了前任托兰西侯爵。”
蓝道说:“是谁?”
亚洛伊斯说:“爱德华·托兰西。”
蓝道沉默了几分钟,似乎在考虑亚洛伊斯话的可信性,考虑再三,才说:“我们都知道,现在,托兰西家族的大部分财产掌握在你哥哥手里,虽然你快被女王加冕了,但是整个家族的实际首领还是你哥哥。简单点说,现在的你完全有动机陷害你哥哥,从而获得托兰西家族的实权。”
亚洛伊斯笑了,说:“我也这么认为,所以务必请你深入调查。”
蓝道却从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说:“你有了新的证据?”
亚洛伊斯说:“我知道斧子在哪里。”
前任托兰西侯爵被砍成三十三段,人们都猜凶器是一把斧子,但至今,无人找到那把斧头。
亚洛伊斯说:“那斧子就放在二楼的武器陈列室里。”
蓝道顿了一秒,立刻说:“你的意思是,武器是一个装饰用的斧头?对。。。一般人不会认为凶器会是做工精美的工艺品,而一般的强盗,杀人后也不可能把武器擦干净放回原处。”
亚洛伊斯说:“所以,如果你能证明武器是装饰用斧,就能证明,凶手不是强盗。如果强盗偷走珠宝是为了发财,他完全没理由放过这一个镶嵌满珠宝的斧头。”
蓝道点点头,说:“那我需要再一次搜查托兰西宅邸。。。”说到这,他却有些踌躇。
亚洛伊斯说:“你在害怕吗?”
蓝道咳嗽了一声,说:“这件事已经有人在施压,社会上的影响力也已经降到最低,所以。。。如果贸然重新起案,但却没有破案的话。。。”
亚洛伊斯压低声音,说:“如果你真的害怕的话,之前为什么要来到托兰西宅邸,对什么都不记得的我说那些话?是有好处的吧?如果能解决这个案件,对蓝道先生之后的政治生涯有很大的助宜吧?所以你才会像闻到肉味的狗一样,巴巴地追上来。”
蓝道怒道:“你说什么?”
亚洛伊斯笑出声,说:“如果我没猜错,庭院里应该埋藏了一具。。。或许两具尸体,这将是重启案件的契机,请蓝道先生好好珍惜。”
说完便挂了电话。
这就是真相。
他要从爱德华的束缚中获得自由。
蓝道也算聪明,挂断电话后,他在房间里踱了几步。
他今年四十三岁,一般来说,他的人生已经过完了一半。四十三年的人生,约等于四十三年的奋斗。四十三年,他从一个落魄的贵族,奋斗成苏格兰场的总探长。按理来说,他应该多些满足,少些贪心,偶尔休息一个下午,喝着茶吹嘘自己的过去。但问题是,他不想寸土必争,有些人却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得他不得不争。
夏尔·凡多姆海恩,一个区区十二岁的少年,却解决了数件苏格兰场束手无策的案件。甚至人们都说,只要有了夏尔,再也不需要苏格兰场。
放屁,这世界上的案件分两种,一种是极其罕见,但是影响重大的案件——比如托兰西侯爵之死,另一种,则是人们日常中随时可能遇到偷鸡摸狗。夏尔解决的,不过是案件中最少的一部分,而自己,和自己的探员,才是维护整个英国的猎犬。
可是人的秉性之一,就是把日常的琐碎当成理所当然。
国家庆典的时候,他们看不到外围维持纪律的探员,更不可能知道,他和他的伙伴排除了多少潜在的威胁。当有孩子丢失的时候,没人在乎苏格兰场的探员抛下自己的孩子,赌上性命,跑遍全欧洲寻找丢失的孩子,他们只知道看着报纸,抱怨有多少孩子没有找回。就算好不容易找回被拐卖的孩子,报纸也只会酸溜溜地说一句“伦敦的狗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但我们得知道,就算是一个坏掉的钟,一天也能准时两次”。
他们无论多么努力,都不会被看到。
没有人愿意知道那些劳累和无助,没人愿意听被案件折磨得苍老的探员讲一个现实的故事,他们只想看戏剧——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有着高贵的身份,精致的外貌,还能离奇地解决一个又一个案件,而和少年相比,苏格兰场就是吃屎的废物。
蓝道不在意这些评论,直到有一天,参见女王的时候,一个贵族说:“我们干脆让凡多姆海恩伯爵统领苏格兰场,也许犯罪率反而会低些。”
女王笑了笑,没有答话。
没有答话的意思是,没有反驳。
那天晚上,蓝道久久不能入睡,他感觉到一把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如果他再无法做出些惊人的业绩,他所失去的,将会是四十三年努力的成果,将会是理应光辉美好的未来。
蓝道停住脚步,他下定决心,要查明托兰西侯爵之死的真相。
虽然他很清楚地知道,亚洛伊斯·托兰西绝对是在利用自己,甚至有可能是陷害自己——也许托兰西宅邸里什么也没有,贸然搜查的自己很可能被责难。
就算这是真的,托兰西宅邸的占地面积那么大,怎么可能找到一具被深埋在地底的尸体?
他想了半个小时,拿定主意,穿好外套,让车夫带他去D伯爵的宠物店。
他要用一种无懈可击的方法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