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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七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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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白天,宁绝果然找回了草药,阮鲤给仲月言清理伤口,仲月言醒了。
仲月言一见到宁绝,便破口大骂:“逆贼,奸臣,小人!”他气力虚弱,一动怒,整个人又吐出一大口血在地上。
阮鲤担心他激怒宁绝招来杀身之祸,忙道:“仲伯伯,你还没恢复,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再说吧。”
“不吃!”仲月言知道这些野果子是宁绝弄来的食物,看都不屑看一眼,他抓住阮鲤的手道,“闺女,快替仲伯伯将这个狗贼杀了,为天下除害啊!”
阮鲤被他拿着手,一时地犹豫,看了宁绝一眼。
宁绝叹道:“仲中尉,你这又何必呢。你没了双腿,我也瞎了双眼,在这艰难困苦之地,正应相互扶持度过绝境才是。”
“瞎了?”仲月言闻言短短地一诧,随机爆发出一阵大笑,“报应,报应啊!闺女,这是难得的好机会,你现在就把他杀了,替你仲伯伯和你爹报仇!”
看见阮鲤不动的样子,仲月言吃了一惊,问道:“闺女,你怎么了,他没了眼睛,你还怕他不成?仲伯伯给你掠阵。”
“我爹如今身陷牢狱,还要指望他救出,我……我不能杀他。”
“什么,你怎会有如此愚蠢的想法?他会救你爹爹?别傻了!”仲月言大急,身子颤了颤,几欲摔倒,“他一旦离开山谷,必定会杀害你我,他怎么可能放过啸天老弟,你别受了他花言巧语的蛊惑!”
阮鲤心中也存在如此的担心,她不禁望了一眼宁绝。他会这样做吗?仲月言说的可能性并非没有,可是,无论仲月言在旁如何激动地劝说她,阮鲤仍然一动不动。
宁绝笑道:“看来我在这里,仲将军便不能够安心地休息,我出去一会,你在这里好生照顾他。”
他这话对阮鲤说,口吻轻松自然,还带着一股亲切感,似乎表达了两人之间一股不言自明的信任关系,果然使得仲月言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阮鲤。
确定宁绝的脚步声离开后,仲月言又急切连番劝说阮鲤,对她晓以大义动之以情等等,就是要让阮鲤杀宁绝。
仲月言说到动情之处,不由得老泪纵横,控诉其薛氏外戚一党荼毒百姓,劳役臣工的恶行来,去年北军薛氏为自保势力,扣发西北军队的粮草,导致边线战事失利,将士死伤……等等。
可是阮鲤显得依然无动于衷,仲月言不禁扼腕叹息,妇人之见果然短浅,这个小女孩不懂苍生大义,只知道苟且性命保全自身,我同她又说得着什么呢?可怜我仲元斋英雄一世,却落到这个地步,倒不如就此死了罢了!
想到这里正是绝望至极,忽然,边上的阮鲤悄悄动了一下,她轻轻地说:“仲伯伯,你不要再说了,留些体力,吃点东西,等他不注意的时候,我背你出山去。”
仲月言一惊,阮丫头不是瘸了么?
他立刻向下看去,只见干草堆下面,阮鲤眼睛盯着洞口,作出时刻防备的情态,舒展双腿,缓缓站立起来。
——就在潜水被鱼群追咬的那个时刻,阮鲤感觉到自己的脚踝恢复了知觉。
她可以站起来了。
“他虽然瞎了,可是武功高的很,您受了伤,我更不是他的对手,我们两人相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
阮鲤很平静地这样说着,仲月言却感觉到一阵羞愧。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他之所以劝说阮鲤要她为了苍生正义去杀宁绝,其实一心只是想要杀宁绝,并没有替阮鲤去考虑过她会不会死,会不会被宁绝打伤这样的后果。
但现在,阮鲤却说,要背他出山谷。
仲月言心底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了阮山虎在山崖上看自己热忱又信任眼神,和阮鲤的竟然如出一辙。
“您不是想要他死吗?他现在瞎了,只要我们两人抛下他,他一个人在山中,根本无法活过冬天,我们不必亲自动手杀他,他就会死。”
阮鲤很镇定地下结论:“所以,我们还是先想法子离开吧。”
“你已经有办法了?”
阮鲤静静地朝山洞口望去,外面还是白天,宁绝也没有回来:“明日白天,我会借口同他一起出去,找到出路,然后找机会趁他不在,我背您走。”
夜里,阮鲤和仲月言都怀着沉重的心事,无法睡着。
山洞外的夜空静静的,还有许多星星,阮鲤抱着膝盖靠在洞壁上看星星,不远处传来宁绝很均匀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阮鲤回头朝仲月言看一眼,仲月言也在看她,她摇了摇头,表示现在不行。
宁绝的警觉性非常高,即使他睡着了,一点风吹草动也会使他醒过来,现在并非脱身的良机。
突然,宁绝动了,他一下子坐起来,干嚎了一声。
仲月言也跟着坐起来,神态戒备。
阮鲤知道宁绝这是发病了,今天是他们共处的第七个夜晚,他已经有两天没发过病了,原本以为可以就此戒掉五石散,但是毕竟多年以来的服食和其本身根固的药性,还是会反复发作。
阮鲤用手势跟仲月言表示坐在原地不要动,然后慢慢爬到他身边。
“他五石散药瘾发作了。”
仲月言看着宁绝在原地抱头打滚,不由得也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虽然在他眼中宁绝是个佞臣,但是毕竟也是一个强劲的敌手,对于对方的实力他是承认的。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强大的人,竟然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刻。
宁绝抑制着身体颤抖,从石壁上滑坐下来,他的眼神空洞而苍白,带着灰冷的死寂:
“父亲,母亲!”
阮鲤轻轻地解释:“他发病的时候,将我当做过他的父母,他一心想要为家族复仇,所以才投靠薛氏。”
仲月言一下子扭过头,满眼震惊地盯着阮鲤,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阮鲤很平静地道:“一开始,孝太后不信任他,给他喂食五石散,是以今天他才得如此。”
仲月言良久没有声音,他回头又看了宁绝一会儿,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过了一阵,突然对阮鲤道:“闺女,这些都是他的花言巧语,你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
“……”
“他故意作出这些假象,显出要报复妖后的样子,其实都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求你带他出去,此人狡诈无比,你绝对不能上当!”
“……”会是这样吗。在春申集的时候,她就见过他药瘾发作的样子了。
“有一个法子,很好试他是不是假装的,”仲月言眼中凶光一厉,无声地从靴筒里取出一把短匕,“他不是认你作他的父母吗?你现在便装作他的父母亲,接近偷袭他,他若反应得过来,说明他在假装;他若反应不过来,你就趁势一刀杀了他!”
他把短匕放到阮鲤手心里,冰凉沉重。
阮鲤扭过头,只见宁绝安静地靠在石壁上,俊美白皙的脸像是魂灵出窍,失魂落魄地睁着眼睛,不由得咬了咬牙,把刀藏在身后靠了过去。
那把匕首举起来,就像是把仲月言的心给举了起来,仲月言焦急贯注地看着阮鲤的背影,她却像是定住了,匕首尖利的锋刃悬在宁绝苍白的面容上,迟迟未有落下。
还在等什么,还犹豫什么,快杀了他呀!仲月言就差没喊出来了。
阮鲤心里很明白,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杀掉宁绝的机会了,可是,可是……
仲月言对于薛氏一党的危害那番劝说,她并非无动于衷,她听进去了,也因此产生了顾虑:
如果我杀了他,那么天下也许会成为薛氏的天下,那样皇上的仁义之治就不会到来了,大魏百姓将处于水深火热。父亲之所以以仲伯伯先,舍我为后;正是为了这样的大义。
宁绝他是一个恶人,可是他即将要做一件为天下的大好事,如果是父亲的女儿,我是否应该为了天下人放过他,即使——他要杀了我?
可是父亲……我真的不想死,我恨这个人,我想杀他!
她痛苦而迷茫地仰起头,山洞外,鸟鸣佼佼,天空泛着鱼肚白。
“闺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犹豫什么啊!快快杀了他!”仲月言急得要吐血了。
“仲伯伯。”
阮鲤缓缓放下了刀。她跪在宁绝身边,背对着仲月言,脸埋在阴影中。
“您兴兵举义,正是为了天下人;我父亲追随于您,舍生忘死,也是为了天下人;可是你们都未能成功,您不是想要推翻薛氏,诛杀太后吗?能办成这件事的人,只有他。”
“你太天真了,你凭什么相信他?”
凭什么相信他?她想起春申集那个下午他在书房落寞的眼神,想起午夜他的发疯絮语,想起前世他坐在阴暗的轿子里,手上戴着宫里的翡翠戒指,一脸平静地提起他的生母。
前一世的果,令她相信今生的因。
阮鲤望着宁绝紧闭的双眸,含泪咬牙:
“我为天下,不杀你宁无后!可是你一定要守住初衷,你要做成这件事,你一定要做到底!”
她说罢,欲归匕入鞘,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抬起来,握住了她的手。
宁绝双眸一抬,忽然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