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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二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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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包扎完毕,阮鲤的疼痛稍稍减缓了一些,因为衣服潮湿而受到的冷感却更加明显了,另外因为她没有袜履着脚,趾头也冻得发红。
她向篝火凑近了些,饥肠辘辘的感觉和腹中咕噜声传来。宁绝从边上伸过来一只手:“吃这个。”
他递过来的是一把草。阮鲤接过来,拿在手里闻得到一股刺鼻的腥味。
“折耳根,可以吃。”他道。
阮鲤吃过这玩意。早在前一世她和雪鹰等人彻夜出任务,潜伏在荒野半道上截杀目标时,也挖过野草果腹。那时,她也忍受不了折耳根的气味,雪鹰便道:“不吃,便无力气,不是饿死便是被人杀死。”
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和亲人团聚。阮鲤忍住气味,将它塞进嘴里,慢慢的吃起来。
味同嚼蜡。
一旁,宁绝很快吃完自己的那部分折耳根,然后脱掉上衣放在火堆边上烘烤。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看起来却比阮鲤轻松得多。
他拿了一根枯树枝,摸索着拨弄了一下火堆,大概是听见了阮鲤艰难咽食的声音,抿起嘴唇,微笑道:“我小的时候,饮食起居的规格在洛阳城中除了皇宫,怕是没有别家可比;我记得有一年曾祖大寿,家慈命人摆了三日的流水宴,宾客络绎不绝,皆赞我家的后厨堪比御膳,但那些菜色我自小吃到腻烦,并不觉得有甚特别。”
阮鲤完全没有搭理他的心思,自顾自地咀嚼着草根。
宁绝也不在乎有没有回应,托起腮,一个人慢慢回忆下去:
“后来家里的宅子垮了,还吃过一阵子的牢饭,那段时间,我和雪鹰食不果腹,过了一段遭人嫌弃的日子。”
听到雪鹰这两个字,阮鲤看了他一眼。
“那时候我们也偶尔挖一挖草根。他是我父亲旧部的儿子,随我一起锦衣玉食长大,他同你一样,吃不下这折耳根,我就对他说:想要赢了别人,先要赢得自己。不吃便没有力气,不是饿死便是被人杀死,就再也没有赢的机会了。”
原来雪鹰这句话,是从他这里来的。她想。
他所说的“宅子垮了”和吃牢饭,应该就是承平之祸当中宁家被诛的那件事。
他想告诉自己的意思大概就是,要吃不下这些,就会没有力气,伤好得慢,便很难走出去。
阮鲤一咬牙,将剩下的草根全部嚼了咽下。宁绝道:“我到暗一点的地方去休息了,明日一早还要继续寻找草药,等你恢复一些,我们便开始寻找出路。”
他忽然停了停,又道:“你要是觉得冷,就将衣裳脱了烘干再歇,受寒更不利恢复。”他说完,拿起自己的衣服便往洞穴深处一点的地方走去。
阮鲤脱口而出:“你眼睛不是看不见吗?”
“能感觉到光,但分辨不出轮廓。我想,应该是在悬崖上纠缠的时候被你踢到目窗和神庭,才会导致淤血在头,一时致盲的罢。这个你不用担心,等我出去找到人,还是有救的。”
宁绝说罢,将衣服甩起来披在健硕赤~裸~的背上,找了远处一块较为干燥的岩壁,挨着坐下来,双目一垂,入定似的养起神来。
阮鲤松了一口气。
她倒不是担心宁绝的眼睛看不见,而是希望他的眼睛一直看不见。这样两人的合作才会有基础,一旦宁绝视力恢复,那么他自己能够找到出路,便极有可能抛弃她。
洞口外面,夜幕已降,深秋的山谷夜晚林梢呼响,夹杂着野兽的嚎鸣。
风从洞口灌进来,她瑟缩了身子,掖紧湿衣,挨着洞壁侧头睡去。
因为腿伤疼痛,阮鲤睡得不太安定,夜里醒来了数次,每次她都需要先看一眼宁绝所在的位置,当确认他仍闭目睡在原来的位置、并无任何异动,阮鲤才能够稍稍消减警惕,松懈一点绷紧的神经继续睡去。
对于这个人的戒备之心,非但不能够因为暂时性的合作而消除,反而更加深了起来。
第二日,阮鲤醒过来,发现宁绝已经不在洞口深处,她不由得惊了一惊,感觉到腰背一阵很强烈的酸痛,伴随着头部阵阵眩晕。
她把手搭在额头上,触感滚烫,却是发烧了。
定是昨夜穿着湿衣服睡着,受了风寒;她感到阵阵无力和难受,加上腿部伤痛,整个人不适应到了极点。
阮鲤坐起来以后,发现自己身下垫着一大片干草。原本光着的双脚上面盖了一件揉皱的白绸披风,她拿起来在手里看,是很好的宫缎质料。
身边的火堆仍然在烧着,柴灰积了不少,看来又被添过一次干草;和昨晚不同的是在火堆旁边,有一个低矮的,用石块搭建出来的简易灶台。
灶台上面摆了一块形状奇特的凹陷石头,下面垫着老树皮,里头不知煮了什么东西,发出阵阵难闻的味道。
这时,宁绝从洞外回来了:“醒了?正好,将小灶上的药喝了,我再去拾些柴。”
他把一摞枯枝放在阮鲤脚边,又转身出去了,走得非常熟门熟路,看来,昨天他只是背着阮鲤走了一次,就把阮鲤告诉他的道路和方向全都记在了脑中。
阮鲤爬起来靠近灶台,石锅里面真的煮着汤药,很烫手,她用衣物隔着端下来放在一边等凉。
等的过程中,没一会儿宁绝又回来了,这次他手里除了拿了柴禾,更拿了一截新砍的竹竿回来。
“你腿上的药我已经换洗过了,内服的药是祛风寒的,趁热喝掉吧。”
宁绝在阮鲤身边坐下来,阮鲤下意识地往离他远些的方向靠了靠。
他并不在意地拾起那段竹竿,阮鲤看着他从靴筒里摸出匕首,削尖了竹子的一头放在火上烤。
“阮鲤,如果你真的想出去,你应该完全地信任我;至少在这个地方,我们必须合作。”
她正在喝他煎的药,听见这话,停在嘴边冷笑了下:“我这副田地,就算想背叛也很难吧。”
“我并非说你会背叛我,只是你不相信我。否则为何昨晚你不听我之言,将衣裳烤干了再歇息,导致染上风寒。你仍然怕我,是不是?”
阮鲤哑然。确实,虽然宁绝说自己眼睛瞎了,但是和他共处一个洞穴,她还是不能够心无戒备地把衣服脱掉……她不能不防。
他摇头叹道:“如果我想伤害你,我随时都能够做到。”
阮鲤一窒。
他说的话,也对。
“知道了。”她闷声应道。
“药喝完了么,”他将烤干的竹竿放一边,转身过来背她,“那上来,我们去抓鱼。”
“什么,抓鱼?”
宁绝一路背她来到昨天的溪径边上,正午的晴空爽瑟,日光微凉地照下,溪水清澈见底,下面果然有一条条鱼影沉浮。
他的眼睛看不见,捉鱼的任务就留给了阮鲤,阮鲤坐在溪水中间冒起来的一块大石头上,看准从脚边蹭过去的一条鱼背,掠起竹竿向下猛刺,却刺了个空。
宁绝道:“对准鱼尾,鱼叉要斜,出手要快。”
她按照他的吩咐又试了几次,均不能成功,看着一条大鱼欢快地从腿边游过,恼了伸手去捉,那鱼何其机警,一碰到便滑不丢手地游走。
宁绝知她懊恼,温言道:“是我的鱼叉没有做好,往常地至少需要四齿,这才两齿。我来吧。”
阮鲤心想,我一视力正常的人尚且捉不得鱼,他一个瞎子又捉得了?将信将疑地把竹竿递给他,宁绝却没有接,而是涉水到了溪中间,扎马运功起来。
他真气一提,汇聚双掌,两手从空中拍击水面,瞬间以他为中心的三尺内水花四溅,那股浑厚真气化作巨大冲力击向水底,又大力反弹回来,将水底的鱼儿尽数震向两岸。
阮鲤有些惊喜,宁绝扶她到岸边,果然溪岸上弹跳着不少鱼,竟然还有两只肥螃蟹翻着肚皮。秋天正是鱼肉肥美的时节,大鱼阮鲤一条条用草绳穿起来,小鱼则放回水里。
宁绝听见她往水里丢小鱼,问道:“怎么了?”
“不麛,不卵,不杀胎,不殀夭,不覆巢。你也是读过书的人。”
“出自《礼记王制》,”宁绝微微一笑,虽然他看不见,却还是朝着阮鲤的方向转过头来,俊朗的容颜像是一瞬间温柔了起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看来阮姑娘尤甚。”
阮鲤没说什么,她把一条小鱼放回水中,看着它从掌心游走,一瞬间重获自由。
夜里,宁绝用白天搭成的石灶煲了一锅鱼汤,当然,做法由他口述,具体的操作全部交给了可以看得见的阮鲤。说来也怪,过去在家中阮鲤从来不沾庖厨,即使有心学着做也做不好,但也许是在野外求生本能的缘故,或是宁绝教得浅显易懂,他说了一遍要领,阮鲤就真的像模像样地剖鱼、切片、烹饪;把鱼汤按照他的说法做出来了,半个时辰不到,山洞里弥漫着浓郁鲜美的香气。
阮鲤喝过鱼汤,身体暖了许多,感觉气力也恢复了。这时候听得黑漆漆的山洞外面传来野狼的嚎叫。开始只是一两声,但似乎头狼一叫,其他不同位置的狼也开始相继应和,不一会狼嚎声此起彼伏,声音充满了夜晚的山谷。
她听得寒毛直竖,腿刚刚换过药,还是僵硬不能移动,她下意识地朝宁绝挪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