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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9-春假(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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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厨房里有一堆人忙进忙出,到了晚上,餐桌上摆得琳琅满目,桌前却只有六个人,以及一个快要出世的胎儿。
饭局十分安静,大家只埋头吃饭,几乎不怎么说话,只听得屋外的鞭炮烟花轰鸣呼啸声连绵不绝。大约觉得气氛太静,大家长开始发话,但基本是一问一答,跟记者会似的,程少臣答得最简洁,通常只有一至两个字。
“安若是第一次没有跟父母一起过除夕吧?”
“嗯。”
“还能适应吗?嗳,你爸妈可能更不习惯吧。这次让少臣陪你回家多住几天。今年是你过门第一年,必须要在这儿过。等以后,偶尔除夕回去陪陪你爸妈也无妨。”
“媳妇当然要在婆家过除夕,这规矩怎么能破坏?不适应也得学着适应。”沈安若还没来得及回话,她的婆婆就不冷不热地插话。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没必要那么教条。人家就一个女儿,老两口大过年的孤孤单单,我们好歹有两个儿子。”
“就你创意多,安若自己还没说什么呢。静雅过门好几年了,也没见她哪年回娘家过年。”
“静雅小时候还常常在我们家过年呢。她娘家离咱们家步行半小时就到,她想回去随时都能走。这有可比性啊?”
那老俩口就这么冷言冷语地对上阵。
话题由沈安若而起,她虽然自觉得无辜,但又深感有罪,有点坐如针砧,动筷也不是,坐在那里也不是,却见另三个没事人一样吃喝依旧。
程少臣坐她对面,见她定在那边,还扬扬下巴示意她:“吃饭。”
那边的争辩不知何时停止,桌上又恢复静默,沈安若把头尽量埋得低。
几分钟后,那一对老夫老妻有礼有节据理力争的争辩又开始,这次的话题是由温静雅肚里的孩子引起。总之那一对夫妻甚少有相同的观点,又从不肯迁就对方的观点,一定要辩到一方觉得累自动退出为止,从未达成过妥协。这是沈安若从与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聚首中得出的结论。
尽管满桌美肴,倒有些令人食不知味,气氛很压抑。
“咳,我想起小时候在你们家吃饭,爸总说君子饭食不语,谁先开了口谁都要手心挨板子。这禁令什么时候解除了。”温静雅说,“安若,可惜你没见到那场面,好搞笑。”
“小时候我吃饭说话也要被大人训,大概是怕被饭噎着,长大后就不管了。”沈安若认真的回答。
“大概爸突然意识到,餐桌是家庭进行交流的最好场地。”程少卿看一眼父亲所在的方向,压低了音量。
“有这种事吗?难道你也被我爸打过手心?”程少臣漫不经心地说。
“少臣,你什么记性啊?一般都是她逗你说话,然后你挨双份的板子。”程少卿浮上笑意。
“我小时候那么有绅士风度?”程少臣对温静雅说,“原来你从小就欠我人情,要记得感恩图报啊。”
“你这种人什么时候吃过亏?我那时候不是整天帮你记笔记,写作文,连考试小抄你都逼我帮你抄……为了不再被你继续奴役,高中分科时我一咬牙选择了我根本不擅长的文科……”
“你少栽赃,我什么时候考试要用小抄啊?还有你选文科是因为你数理化成绩太滥,比你已经很差劲的文科更不擅长。”
“哎,你不要在我面前提数理化,想当年我请你帮我讲解题目,你每次不等我听明白就没了耐性,总骂我笨,最后把我扔给你哥。”
“因为你真的笨得令人忍无可忍,只好请大哥这样的专业人士来拯救你。再说你那时候不是总抱怨大哥上大学后都不再理你么,我好心给你创造机会啊。”
“你胡说八道,我哪有抱怨。”
程少卿对沈安若微笑:“他们俩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班,一直到高一,小时候就直吵架,没想到长大了还闹。”
“我也有一个从小在一起的同学,连上大学时都同校。”
“你高中也念文科吗?”
“不是,我在理科班。”
“真的?为什么?你明明看起来一副文科班女生的模样。”因为程少臣不再跟她搭腔,失了对手的温静雅插嘴。
“我英语和政史成绩比数理化还要差许多。”沈安若答。
晚宴无惊无喜地散场。因为怕惊到温静雅肚里的胎儿,鞭炮放得极少,但院子里放了一个多小时的烟花,绚烂无比,花式几乎没有重复。沈安若倚着阳台围栏看了半小时,脖子跟眼睛有些酸,温静雅自娱自乐地持了无数根仙女棒划圈圈,打着呵欠说:“你说的对,安若,过年真是无聊又讨厌。哎呀,老爷子又叫了两兄弟去补习家训,过一会儿萧太后也该把我们俩叫去陪她看春节晚会兼训话了。”她们的婆婆姓萧,也的确庄严如太后,沈安若憋住笑,忍着不发言。不能与妯娌在背地里说婆婆是非,这是母亲给她的家训。
不过孕妇总有特权,温静雅坐了没几分钟,就得以早早回房休息,临走时朝沈安若扮了个鬼脸。
沈安若其实真的有点怕独自面对她那位大部分时间都过于端庄的婆婆萧贤淑,那位老人家总是不紧不慢柔声细气地说话,缓慢优雅地动作,但偏偏给人巨大的压力。
此刻已经九点多,程老太太仍然穿戴得仿佛随时可以出门会客,连妆容都很精致,看春节晚会的样子仿佛在欣赏歌剧,极认真,不时对她说:“这歌手的表情不在状态。”“那个节目的服装有点过了。”“这小品剧本火候差大多。”她端着茶杯小口啜着,沈安若负责随时帮她添水。沈安若已经多年不看春晚,倒是被婆婆专心的态度感染了一下,也认真地盯着演员的嘴,瞧他们的口型对得是否没有破绽。不过当节目越来越无聊时,萧贤淑女士终于也看不下去了,改为与沈安若聊天。其实倒也算不上聊天,因为说话的基本只有一个人。
“安若,你的衣服太素,哪里像结婚不满周年的少妇。年轻人不要只顾自己的喜好,有些规矩还是要讲的。明天让你陈姨替你量一下尺寸,改天我准备一些衣服找人给你送过去。”
“上回我去你家,你本来是在拖地吗?让外人看见,不是要笑话我们家请不起保姆,并且虐待儿媳吗?要锻炼身体到健身俱乐部去,这种事,以后让钟点工做。”
“你平时在家都不怎么打扮吧?男人整天在工作场合见的都是狐狸精一样花枝招展的女人,结果回家后见自己的妻子素面朝天,不修边幅,这不是逼着他看外面吗?”
“听说你常常加班,这样平时怎么顾得上照顾少臣?他自己工作忙,结果回家后却发现家里灯还黑着,这怎么可以?如果现在的工作累,不如换份工作吧。我觉着你的性子适合在机关单位里做,你若愿意,我来替你安排一下。”
“尽早要个孩子吧,男人总要当了爹才能收心,才能真的长大。身材啊事业啊都是次要的,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对于女人来说家庭比什么都重要,孩子才是你最实实在在的生命的延续。”
“你太瘦了,开春后让你林阿姨到你们家住上一阵子,替你补一补。”
“……”
温静雅跟她说,应对萧太后最关键在于要多点头少说话,因为通常一句反驳便要引来她十句的谴责,这总结真是十分精准。
沈安若正襟危坐,保持最得体的笑容弧度,小心地藏着困意,谨慎地就所有问题都回答“是”,“知道了”,或者“谢谢妈”,一晚上下来,只觉得比连续上六小时的培训课还要累。终于萧女士也累了,决定去睡觉,安若暗暗地松口气。
回房时,程少臣已经换了睡衣,斜倚在床头看手机,见她进来,扬起莫测高深的笑:“这么早就被放回来了?我以为怎样也该到12点以后呢。”
“我天份比较高,接受知识比较快。”沈安若趴到床上去,实在不想再爬起来。
“这倒是,你这种个性,妈比较不容易挑出毛病来。想当年她可是把静雅一直训话到凌晨2点。”
“大嫂不是从小就跟你们很熟吗?哪里用得着这样?”
“静雅那脾气,别人说一句她顶三句,妈能轻易放过她吗?总得调教得乖顺一点,免得我大哥被欺负。”程少臣大约回想起往事,语调里都带了笑意。
“你们不欺负别人就好了,谁欺负得了你们啊。”
“你早点睡吧,才应付我那贤淑的妈两个小时你就这么累,明天你还得应付很多更可怕的人呢。”
沈安若几乎从床上弹起来:“很多人?我还以为就你家人呢。你怎么不早说?我明天都需要做什么?”
“陈姨都帮你准备好了,需要给红包时她会先递给你,需要打招呼时她会告诉你怎么称呼,别人送你什么你都收着就行了。唉,不就一上午吗,忍一忍就过去了,不会比你应付客户更难。你那是什么眼神和表情啊,好像很后悔嫁给我似的。”
除夕夜通常都不会过得太安闲,一过十二点,屋外的鞭炮就不再消停,屋内手机也在不住地叫。沈安若勉强撑着睡意拨了每一个拜年的电话,又一字字录好一条短信,群发给号码薄里的每一个人,最后索性把手机关机了。她换了新床总是睡不安稳,明明很困,却始终在迷迷蒙蒙半梦半醒的状态里,隐约地又听到手机有短信提示的蜂鸣振动音在响,她正猜想着自己何时换了提示音,朦朦胧胧地爬起来时,却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程少臣并没有躺在她身边,而是坐在窗外的沙发上回复一条短信。他没有开灯,手机的弱光映着他的脸。沈安若是第一次见他按着键发手机短信的样子,其实她自己也只收到过他的一条短信。此时的程少臣少了往日的那种精明与胜券在握的自信,倒是有点笨笨的样子,明显很不熟练,但他的表情很温和,嘴角边噙着一点点笑意。
她夜里头脑总不清醒,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竟忘了该躺下装睡,直到程少臣抬头时才反应过来。其实她坐在黑暗里,他应该根本看不见她,而他的手机屏幕一变灭,屋内便全陷入了黑暗。但她仍听他说:“好不容易才睡着,怎么又醒了?做恶梦了么?”
他到了夜间脾气总是很好,声音也比平日里要温柔许多。
“我认床,换了地方睡不熟。”她喃喃地对着空气说,又躺了下去。
过了一会,他重新回她身边躺下,替她掖了被角,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拖进自己的怀里。沈安若一向背对着他睡,被他拖入怀中,也仍然背贴着他的胸膛。程少臣也向来不在意,只拿她当抱枕用,很快便沉沉睡着。沈安若很嫉妒入眠这样快的人,几乎想把他弄醒,但终究没有使坏。他抱得紧,她翻不过身来,最初数着绵羊,总是数着数着就忘记了数目,后来干脆数他的心跳声,也不知道数了多少下,终究还是在天亮以前,在远处噼噼叭叭无休无尽的鞭炮背景音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