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许流阳》枕闲书卧

11、第 11 章

　　一个人最最倒霉和最最无可奈何的事就是投错了胎，一旦投错了胎，此后那些无穷无尽的难捱的日子就在前边等着你。
　　无论是在物质上还是在情感上。
　　物质上还好，可以通过后天的聪明勤劳来改善。
　　可情感上的缺失，那是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遗憾。饶是你再怎样的厉害，就算是用尽全身力气和一辈子的时间，对这个遗憾也难为力。
　　流之属于第二种。
　　流之是唯物主义者，不信命。可是在心里最痛苦无助的时候却只能一遍遍用命来说服和安慰自己去接受现实。她迷信地觉得上辈子的自己也许就是造了连上天都不可饶恕的孽，这辈子才会那么倒霉，投个这样的胎，投在那样子的一个家庭里面——从小到大，家里的每一个亲人从来都是以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模式来相处。
　　流之就算挤破脑袋也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是这个世界上血脉相连的人，为什么相处起来会是这样的冷漠与自私？可以一起吃饭，却不能够一起干活，不能一起自然而然地说说笑笑玩玩闹闹。流之也想不明白，这样子的一家人坐在一起怎能吃得下去饭？怎么能够吃得饱？又怎能吃得舒坦吃得香？在家里，从小到大，流之在饭桌上都是拘谨的，离开得最先的。
　　家里的爷父兄弟姐，一二三四五个，个个只自私的想着自己痛快风流的吃喝玩乐，从来不会想着要替家庭分担责任！
　　读小学时候，一放学是别的同学最开心的时刻，因为在学校呆了一天了，终于可以回家和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一起玩，可以跟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撒撒娇，跟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说说学校发生的有趣事……
　　而却是流之最不喜欢的时刻，因为有一大堆家务活在等着她回去做。一放中午学，别人就是姐姐弟弟都可以慢悠悠的踱回家。而流之一放学就是百米冲刺回家，回到家里，除了干活还是干活，还经常被骂，骂哭了还得一直干到上学时间，又得匆匆忙忙跑去学校。放晚学，则是要干活到睡觉。
　　流之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那时候那么小怎么就会干活了。
　　在流之的印象中，好像自己从洗衣服、做饭、炒菜、浇菜、扫地、插秧、割稻谷、挑半干不干的稻草到喂猪放牛等数不清的乡村农活一开始就会做。会干活之后就是有无穷无尽的活要干。
　　别人可以有电视看，爷爷，父亲，哥哥，姐姐，弟弟可以什么都装作没听到就跑去别人家玩。早熟会疼人的人最累。而流之特别的早熟，不忍心看着满头白发的年迈奶奶一个人干活，所以有的只有那永远也干不完的琐碎的活，永远也听不完的奶奶那聒噪的啰嗦，永远有无人诉说的委屈与不公。
　　流之小时候的性格倔强，富有追求公平精神，干活是一回事，但又看不惯爷爷奶奶的偏心，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到哭了还是得独自干活……拥有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劳累和委屈，连带着父亲他们的自私冷漠无闻。
　　对于流之来说，一直伤她最深最深的莫过于是她冷漠无情的亲情与家人，伤她至深，于有形无形之中。
　　流之的爷爷奶奶本来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生活的，然后由他们分家的子女一起给钱供米给他们。后来流之的妈妈意外出车祸去世后，奶奶见流之几个突然没了妈的孩子没人带，心疼大儿子要当爹又当妈，就在妈妈的丧事中搬去大儿子家一起过活，完全不与两对叔婶还有其她三个嫁出去了的姑姑商量。
　　本来这是好事。
　　可是一起吃之后，爷爷奶奶是很强势的那种，爷爷身体不好，主动嘴不动手，奶奶动嘴又动手，觉得自己怎样做都是为了自己大儿子的家好，什么都是对，什么都要管，觉得自己还年轻得可以为大儿子撑下一片天，思想又封建得用挖掘机来挖都挖不动。在爷爷奶奶腐朽可憎的观念里，男孩是宠来传宗接代的，能不用他们出手干活就不用他们出手干活。女孩子就是奴婢的劳累命，天气再冷或再热，再苦再累，人还是会肚子饿要吃饭要穿衣，不干活就没有需要的一切，所以就要不停地干活。
　　小时候，家里条件很差，干活至少可以解决基本的温饱问题，再加上小孩子有无穷的活力，再累只要睡上一觉第二天起床就能满血复活，这被生活所逼，忍一忍就可以过完一天，这倒没什么。可是随着流之他们慢慢的长大了，也懂人事了，家里的情况也已经好转了，不必为了一顿饭而想尽办法。明明有能力创造较好的生活，可人也许就是犯贱，心理扭曲，偏偏要把日子过得乌烟瘴地穷困潦倒心里才舒坦！越来越多的谩骂声，干活越来越多的你推我辞你逃我避。
　　所以再长大一些，每一次回家对流之来说就是炼狱！流之做不到像其他孩子那样没心没肺，有时也想跑得远远的，看不见听不到，放任年老的奶奶爱怎么干活就怎么干活，多累都不想理她，爱咋咋地，可最后都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做再多心里建设还是心软下来，即使再怎么讨厌痛恨这样的家庭环境，每次都尽快回家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能做多少做多少。可是每回带着一颗对家的爱的心回家，最后收获的都是一颗对家人绝望的心，基本上不是哭就是心里很难受地去上学。
　　所谓的父亲，在流之所有的印象中，感觉全世界都欠他的一样，整天都是阴着个脸，在家里基本上都是不言不语不笑。好像那满屋子的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回到家，就像个大爷似的，整天呆在房间里抽烟看电视或躺床睡觉，什么活都不干。
　　流之的奶奶把属于流之父亲对孩子对家庭的那一份责任全部担到她一人的肩上去。爷爷奶奶把她的父亲当作太上皇来供养。他怎么干都是对的，只要他开心就好。有一对什么都为儿子操持着的父母，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儿子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免费的一切，多好！！！弄好一切之后，全家人出动请他来吃饭，他还每次都是在房间里磨磨蹭蹭，很久都不出来，即使再饿，也要等到这位家中的“太上皇”来才可以动筷。
　　他除了给了流之生命之外，流之不知道他还给过她什么。上学的钱是奶奶的，吃的饭是奶奶做的，喝的汤是奶奶煲的，穿的衣服是奶奶买的或者缝补的……流之大部分流的眼泪却拜他所赐。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大声呵斥谩骂，满嘴的小农村地道大脏话，又脏又臭又辱人。在他眼里，流之觉得自己就是用来干活用来骂的。流之一辈子也不能释怀，她的父亲曾当面骂过她一句贱人。流之恨，恨到孕育她的那颗受精卵中属于她父亲的成功受精的精子，恨它当初生命力怎么那样顽强！
　　流之觉得自己真的是没妈的孩子比根野草还可怜，从没人疼爱。在那时幼小委屈的心灵里面，流之常常偷偷哭着呼唤妈妈带她走，带她离开这个永远只有干活没有欢颜与笑语的家，带她离开这个只会让她哭的家。可妈妈听不见，从她懂事以来就是连梦都不愿托一个给流之。
　　流之也常常在想，把心里话写下来，妈妈会不会知道？会不会心疼她的小流之可怜？于是小小的流之，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的偷偷的把对妈妈的思念之情，想对妈妈说的所有话，写在一本小小的作业本里，放在一个没人能找得到的角落里。挨骂委屈的时候，就把那个本子偷偷的拿出来看，或者又写上新的心里话给妈妈看。只有这样，流之才觉得自己是有血有肉的，也会哭也会闹。
　　流之有天真的想过离家出走去流浪，想过活活把自己饿死，也许人都是缺少一份勇气贪生怕死，哪怕对于小流之来说也一样，想过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勇气去做。
　　在流之的生命中，最可爱的人是那些可亲可爱的老师和好友。他们温暖了流之那一颗对亲情绝望的心。老师们会关心流之有没有好好学习，会关心流之有没有好好回到家，会关心流之有没有好好吃饭，会在流之发高烧的时候比自己的家里人还急……好友们不会嫌弃流之，会对流之嘘寒问暖，会给流之最真诚的拥抱与问候……这些都是流之从不曾从家里体会过的温暖。
　　有时候，当特殊时节，家人也会对流之稍微好一点点，可是过后行迹的恶劣程度只增不减，恶性循环，一颗已经反复被他们伤过无数次的心的她，已经对这明了，死心了，不敢再奢求对家庭和家人的爱了。
　　流之已经不再奢望此生能够获得家人对她的关心与爱护。
　　在那样子越来越让人心寒的家庭下，流之发过誓从此以后截然一身，一个人就好，不要被别人拖累，自己也不要拖累别人。一个人就很好。
　　冷漠无爱的亲情已经伤害了她对家庭的向往。
　　当关野阳提出带流之回他家吃饭的时候，流之心里面全是忐忑，无人能解的紧张和惶恐慌乱。流之是不敢，是不想去见关野阳父母，除去害怕长辈之外，流之觉得和关野阳的感情现在还谈不上有多深，至少还没有深到她有勇气去见他家长的地步。
　　他的家是他的，与她无关，她不想参与其中。
　　她不愿去见他的家长。
　　在流之的认知中，关野阳很好，人长得很不错，对她也很好很温柔，都舍不得对她大声说话，让流之觉得自己就是关野阳手心里的珍宝，被他珍惜着，呵护着。
　　但流之认认真真地想了好多遍，仍是不敢保证自己有和关野阳一直走下去的勇气——她一直觉得一个人过得很好。
　　现在彼此的年纪也都不小了，被长辈被同龄人催婚，在中国这个国度来说是很正常的。见家长，意味着什么，流之很清楚。看着关野阳对她一心一意的认真与温柔，流之现在非常后悔当初答应和关野阳交往，给了他希望，却又给他伤害。
　　流之一直记得那天她和关野阳的对话：“关野阳，我很高兴这段和你相处的时光，真的！”
　　“你是什么意思？”关野阳看着流之躲过自己拉开距离，听着她铺垫的陈词，之前带笑的脸色沉了下去，皱着眉头不快地问道。
　　“我……”流之低着头不敢去看关野阳那变得很难看的脸色，深深地呼了口气，快刀斩乱麻轻声继续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你回家，和你回家去见你父母，要是你父母催你结婚，我们……你就另找个愿意和你回家见你父母的女孩结婚吧！”
　　“流之！”关野阳那张俊朗帅气的脸完全黑了，语气从未有过的重，怒气冲冲的连名带姓：“许流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居然叫他去和别人结婚！
　　“我知道，我这样子说，很不负责任，明明都答应和你交往下去，但我……”流之措辞有点困难，她从来都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无措地用脚尖踢了踢地板，但是还是直接说出了最想说的真心实在话：“和你相处我很开心，但我实在没有和你一起走下去的勇气！真的！我真的不适合你，我不耽误你了！”说完又低下头去，不敢看关野阳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那之前都是闹着玩的？是不是？”沉着脸的关野阳不明白流之，之前还说好的，有事彼此有商有量，本来他带着一颗欢喜激动的心来跟她说和自己回家，可是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的心情直接从天堂掉到地狱。
　　“难道之前真的是在闹着玩吗？”流之在心里问自己，答案是否定的。要是闹着玩，何必只和他一个人闹着玩呢？要是想闹着玩，何必等到现在。
　　只不过她此时听到关野阳认真地说要带她回家真的很怕，真的不相信自己能和任何一个异性走下去。
　　流之在认清自己的内心时，她不敢不想耽误关野阳的人生大事。
　　关野阳想要家庭，而自己排斥家庭。
　　自己不能给，就不要阻止能给他的人的机会。
　　关野阳看着面前的流之头低低的，一副拒绝和人交流的样子，他更是气，气得七窍生烟，这样子怎能好好沟通？一个女孩子讲话比他一个大男人还要不痛快！关野阳恨不得变成她肚子里的蛔虫，弄清楚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那天，两个人算是第一次大吵了起来，教养良好的关野阳发了很大的脾气，说什么都不愿分手。
　　流之心里也很难受，跟他回家她做不到，跟他再这样子下去也做不到，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已经和关野阳讲得一清二楚了。为了避免藕断丝连，流之听从了公司上头的安排，调职到总公司去上班，算是升职。
　　之前，流之迟迟没有答应，因为这边有周离，还有公司良好的上班氛围，她舍不得。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里有她害怕再见到的人。
　　也许到了一个新环境，一切都会归于平静，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流之雷厉风行很是迅速地处理完这边的事情，该请吃饭的请吃饭，该交接的工作交接完，收拾行李，直接退房，立刻前往新的工作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