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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终章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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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宏与宋妍的大婚如期而至。
红绸、红灯笼、大红喜字、龙凤灯烛、鸳鸯锦被……每一处都是鲜艳的红色,只是看在周景宏眼中却是苍凉:眼前的喜堂比他与甘棠的喜堂要漂亮,只是,越是漂亮,他的心就越是冰凉。
冰凉尽头,却是隐忍背后的心甘情愿。他不觉得委屈,只想周辰能延续她的笑颜。
……
从那天开始,周景宏与宋妍开始了这桩有名无实的婚姻。两人各取所需,倒是相安无事。
只是周景宏忘了有个词语叫做“欲壑难填”,或者,更公正的说法是,他从不曾知道那个解他燃眉之急的宋妍,所求不是避免被退亲后的尴尬,也不是一国皇后之位,而是“徐徐图之”。
宋妍的“徐徐图之”果真是“徐徐”,在这一点上,周景宏不得不承认,宋妍,是一个会谋划、善隐忍的女人。否则,宋妍的首次出招也不会选在二人大婚的两年后。
她的面上是慈悲,心底却是狠戾——她终于不再满足相敬如“冰”,也终于受够了对着周辰要温柔慈和,她想要一个儿子,亲生的儿子。她设计了一出书房醉酒的戏码,想要借助周景宏对自己那薄弱的信任和愧疚来一出酒后乱性。
只是她没有成功。
而周景宏让她认为她已经成功了。
为什么要造成这个错觉呢?周景宏坐在书房外间,听着内室中的云雨之声,面上满是柔情,眼底却布满寒凉。他的手上转着一只翡翠酒杯,杯中是号称“天下第一醉”的名酒“归无”。
归无,归无,满饮一杯尽虚无。
此酒曾一度被礼部列为禁酒,原因是酒意浓烈,一杯即醉,寻常人至多三杯便会醉死不复醒。
看来宋妍为这一计也算是机关算尽了,可惜,可惜,周景宏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冷笑着无声道:可惜朕不惧此酒。宋妍,你没有打听过吗?还是说,宋家没有帮你打听?我周景宏,能在十六位皇子中安然存活,避过无数次明枪暗箭,靠的是什么,你以为是运气吗?不不不,小丫头,你太天真了,朕,只是不爱争皇位罢了,并不是争不到皇位!
他手下用力,翡翠杯子无声化作一把齑粉。
同一时刻,屋里云消雨歇。
在那一天,一场阴谋悄然展开,而周景宏只是抖抖网,将阴谋罩起,而后闲作壁上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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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陛下何苦费心设计?直接拆穿她不好吗?”余海的后院太干净了些,他想不通那些个兜兜转转、弯弯绕绕。
“为什么……宋相您说呢?”周景宏挑眉看向宋季恒。
宋季恒面色惨白,微微闭了下眼,轻声回答:“罪臣父女万死不能赎罪。”
周景宏缓缓摇头:“丞相何必遮掩,我晓得你当是并不知情。”他扭头对呆愣的余海道,“朕的元后,病逝于难产血崩,让她难产的,正是宋妍下的毒。”
宋季恒面如死灰。
余海张口结舌。
周景宏却是惨然一笑,长长叹出一口气来,道:“朕没想到,宋相的女儿如此深谋远虑,能从十六位皇子中‘慧眼识珠’,选中在下一个落魄皇子……甚至在赐婚之前就下手除去了朕的心头宝。甘棠……因朕而死啊……”
余海三人齐齐起身,跪倒在地,磕头求道:“陛下息怒,请陛下保重龙体。”
周景宏捂着脸哭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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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报复宋妍,要让她得到希望再陷入绝望,要让她汲汲营营一场空!
所以,周翎出生了。
周景宏漠然看着宋妍脸上的喜不自胜,想到的却是对周辰的愧疚:原来真正的母爱,不是宋妍对周辰那般,而是,宋妍对周翎这般。
……
周景宏设计了周翎的出生,想的也不过是有朝一日对宋妍说明真相,击垮她的希望,让她生不如死罢了。然而,后来周景宏又发现了更好玩的事情。
这还要感谢宋妍,宋妍像是周景宏的灵感之源,让他心底对甘棠那关不住的思念、愧疚、深爱……有了发泄的渠道。
那是周辰六岁那年,宋季恒带着周辰去卫国公府拜师,那一天,他们还遇上庄南姐弟出生。宋季恒撮合周辰拜庄同为师的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宋妍气急败坏找来宋季恒质问,被走到殿门口的周景宏听到。
周景宏来了又走,十个月后,周致出生。
周景宏知道自己有些病态了,但是他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他一生中的挚爱只有三个人,母亲死了,甘棠死了,只剩下周辰,他容不得任何人欺凌于他。
容不得!任何人!
他设计了周致的出生,周致生母是一宫贵妃燕梦,他与周翎同岁,最是容易两虎相争的年岁……你看,宋妍,这样多好,我的儿子是亲王,你的儿子,生父不详(周景宏自然知道他们的生父是谁,可是他不在意,在他心目中,他们就是生父不详)。
后来的后来,周瑾安出生,荀淑妃恍然察觉到周景宏的设计,大着胆子为女儿求了一个“瑾安,瑾安,谨慎得安”的名字,用以表明自己的心意:臣妾绝不敢对皇位有丝毫觊觎之心,臣妾的女儿也不会有。
这倒是在周景宏意料之外,他吓唬了荀柔,却又满意荀柔的知情识趣,觉得周瑾安日后能够成为周辰的亲人——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周瑾安谨慎小心,通情达理,最要紧的是与周辰亲近,替自己弥补了一些对周辰的愧疚。
周瑾安之后,梁德妃梁宛丘生下了长女周宝璋,次子周端。
再然后是宋妍的幼女周琇莹。
最后是燕贵妃的幼子周臻。
至此,周景宏终于收手,开始潜心教导周辰国事。
***
至此,余海听得呆若木鸡,宋季恒黯然叹息,庄同……
庄同说不出话。
这三个人,情况倒是齐全的很:余海是全然不知情,宋季恒是一早便知,庄同则是虽有察觉却不曾得窥全貌:这些年来,周景宏对诸位子女的态度都被庄同看在眼里,庄同察觉出蹊跷来,便上了心,待真的发现其中隐情的时候,他也是如余海这般瞠目结舌,同时,心中愁绪如麻。
周景宏看着几人的反应,倒是笑了:“你们的反应比周辰要好些,想当初我和他说的时候,他‘嗷’的一嗓子喊了一声‘父皇’,吓得我差点儿蹦起来。”
“您是说……容王殿下已经知……知晓此事了?”庄同结结巴巴道。
“是啊,前年知道的,就是庄南科举之前,他不知道在哪儿受了刺激,兴冲冲来寻我,我一看他挺开心的,就与他一起分享这个喜讯,可是分享之后我发现他好似不开心了。”周景宏故作忧愁道。
庄同瞪着周景宏,心头升起一个极为荒诞的念头:陛下是不是中邪了?他教过周景宏,与他共事几十年,在他印象中,周景宏一直是稳重的、冷清的、沉默的,他从没见过这样开怀的皇上,从没见过会开玩笑的皇上……
余海回过神来,悄悄扯着庄同的衣袖,想要提醒他不要瞪着皇上看,可是庄同并不领情,他挥开余海的拉扯,嘴角抖动几下,似乎想要问什么却说不出口。
周景宏被庄同那惊愕失色的模样给逗得哈哈大笑,笑了很久,若不是后来咳嗽起来,想来他还会再笑下去。
周景宏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好一阵才止住,面上都是病痛的痛苦,眼底却是无尽的笑意,他道:“先生不必瞪我,我知道您想要说什么,庄南,对吗?您想问我庄南和周辰的事情吧。”
庄同没说话,瞳孔缩了一下,忽然起身跪在了地上,磕头道:“求陛下开恩。”他那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傅,须发花白,而今为了儿孙,情愿磕头求陛下开恩,余下三人都有些不忍……
周景宏探身将庄同扶起来,摇头笑道:“先生不必如此,一个巴掌拍不响,要说有错,咱们双方都有错,但是感情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对错,更何况,辰儿觊觎小南的时间比小南动心的时间要早得多,也长得多。”
宋季恒只猜到周景宏说皇子身份的事情,倒没料到周辰和庄南会生了感情,他颇有几分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这可如何是好?容王是陛下独子,今后继承皇位,没有子嗣怎么能行?”
听见这话,庄同更是惭愧,低垂着头,歉疚道:“微臣有负圣恩。”
周景宏摇头,叹了口气:“不怪你,其实,这样也好,我很欣慰。”
“陛下?”宋季恒不明白周景宏为什么这么说。
周景宏伸出右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宋季恒不要担忧,他笑了,笑得志得意满,也笑得欣慰之至,只听他道:“事在人为,我相信周辰会找到两全之策的。”说完他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书案旁站定,提笔写了几个大字。
庄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周景宏写大字了,很多年没见过了。现在想来,他忽然意识到,自从周景宏大婚之后,就再不曾见他写过大字了。他是帝师,教导周景宏多年,自然知道他写了一手好字,也曾惋惜陛下朝政繁忙,弃了那一手好字,而今看来,却恍然惊觉这其中的深情。
周景宏与庄同相识几十年,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他笑道:“先生猜得对,自从甘棠去后,我再也没有写过一个大字……因为,研墨的人不在了,写字的心情也随之逝去了。”
周景宏眼底的苦楚深深刺痛了庄同,庄同愧疚自己身为帝师却不曾察觉皇上这万千愁绪,实在失职极了。
周景宏唤道:“先生来看,宋相、定远侯你们也来。”
庄同回神,与宋季恒和余海一起围拢过去,就见案上的大纸上写着八个大字,每个字都力透纸背,每个字都……令人震撼。
忠国
忠君
忠民
忠心
周景宏指着这几个字,一字一顿道:“为人,上要忠于祖国,下要忠于国君;首要忠于百姓,终要忠于内心。”他抬头看向三人,郑重道,“这是我对周辰的期望,也是我对庄南的期望。”
——他曾问过周辰,是要庄南的前程,还是要皇位。
周辰选择了庄南的前程。
周景宏欣慰但不满意,他希望周辰有更加坚定的信念,哪怕他撒娇耍赖来恳求自己成全他和庄南,周景宏都愿意接受,他希望看到周辰忠于自己的内心,忠于自己的感情,他想要告诉他:不要害怕,你要勇敢诉求,勇敢争取。
他不希望周辰重蹈自己的覆辙。
他时常会想,当年的自己,如果事先与母妃说了自己的心愿,母妃是不是就不会死,甘棠是不是也不会死——那样触手可及的幸福,稍纵即逝到令人肝肠欲断。
他知道周辰孝顺,可是他却更愿意儿子违逆自己,只要他过得幸福。
——他问过庄南,是要状元之位还是要周辰。
庄南的回答是“周辰”。
周景宏心中长松了口气,那一刻他是多么害怕庄南因为种种顾虑否定他与周辰的感情啊,到时候周辰怎么办?松出那口气之后,周景宏心中暗暗失笑,自己倒像一个为了儿子去人家门上提亲的父亲了,嘴上谦虚地说着“犬子”,心中却祈求菩萨保佑对方一定要答应。
——他继续问庄南,想要周辰,还是想让周辰继位。
出乎意料的是,庄南选的还是周辰。
周景宏训斥他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的感情而枉顾周辰的前程,甚至还掷出砚台砸伤了庄南。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刹那的自己,几乎要热泪盈眶,他为周辰高兴,因为他即将拥有一个愿意直面生死只求能与他在一起的爱人。
庄南比自己勇敢,比自己坦荡。
可是十五岁的庄南,有心无力,他还只是卫国公府里一位吃穿不愁的小少爷,他的承诺给的容易,做到却难。故而,周景宏将庄南派去了同泽,嘱咐他要牢记自己的职责。
你要守国守家,守护心爱之人。
庆幸的是,庄南做到了。
周景宏喜极而泣。
他像是一位母亲,看见自己女儿终于有了好归宿而喜不自胜;也是一位父亲,看见自己儿子终于娶到不离不弃的妻子而喜笑颜开。
他看着庄南披荆斩棘也要向着周辰走去,也看到周辰负芒披苇地走向庄南。
他们在如意村牵手,为他与他的甘棠,实现了那个牵手如意村的心愿。
他想:我终于可以坦然无愧地去见甘棠了。
——今天上午在朝堂,他的周辰请旨前去同泽支援庄南。
周景宏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地:辰儿,你长大了,再也不惧得失,终于明白自己应该守护什么了。你还记得吗?为父曾说不满意你选择庄南的前程,现在也是,你要记得,除了生死,没有什么能够称得上是相爱中的大事。
我的儿子啊,为父不希望你重蹈太-祖皇帝的覆辙,他就是错在太过谨慎了,他想要保住柳逸之的性命,想要让他流芳百世,可是他却忘记了,“求不得”乃是人生一大悲——它终究毁了柳逸之的风骨。
御花园的同音树,历经几百个春秋,植树人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它又能见证什么呢,它见证过的无非是一段爱而不能的悲剧罢了。
辰儿,立起你的风骨来,为父不怕被你违逆,只怕你爱无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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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累了,也该去了……”这些年来,他一直等待这一天,期待着去见甘棠,终于等到了。
庄同三人跪拜在地,泪流满面:“陛下……”
“朕今天,算是托孤了。请你们对辰儿多加看顾,周景宏感激不尽。”周景宏拱手行了一礼。
“陛下!”庄同三人磕头不止。
周景宏缓缓道:“忠国忠君,忠民忠心。辰儿,小南,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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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九卢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