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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东柯 空如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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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讲完,同泽县的乡亲们好久都没说出话来,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晕在另一棵树上的庄南,只见他趴在树杈中间,背对着众人,从后面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肩膀和被洪水和淤泥染得邋遢不堪的衣衫。
另外还有,了无生气垂在两侧的双臂……
荀朝辉哑着声音道:“咱们……咱们去把县令大人放下来吧。”
众人重重地点头,谁都没有说话。大家围过去,像是进行什么仪式一般,上树、松绳子、上面往下送,下面接着。最后把庄南放在门板上。
之后,大家与庄南的小厮和朱老头儿汇合,用两个门板分别抬着朱老头儿和庄南,众人都没再上去门板了,而是围在门板的四周,一人一只手托着门板往西岸去了。
***
留在西岸的老人、妇女和孩子,都聚在岸边,遥遥望着这边,从模糊看见众人的身影的时候就开始远远招手欢呼了,其中有不少人甚至喜极而泣;可是待看清众人的状况时,热闹欢呼的人群突然间静默下来。
村长往前急走几步,最后一步一脚踏进了淤泥中也不自知,他面露惊慌与悲痛,满是皱纹的面庞刹那间变得一阵苍白一阵蜡黄,嘴唇不断颤抖着,前倾着身子,伸出的双手哆嗦着,像是要拥抱什么却终成空,眼中流出浑浊的眼泪,结结巴巴道:“大人……去了?”
他这话一出,后面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悲痛欲绝的哭声。
“大人啊!”
“都怪我们不听劝啊!”
“您怎么就去了?!”
“同泽刚刚有了天,这就又塌了啊!”
……
各种哭声喊声将归来的众人震得一愣一愣的,待听清众人在哭喊什么之后,荀朝辉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忙拦住众人道:“大人没有生命危险,莫要再哭了。”
听见这话,众人的哭叫声戛然而止。
村长抹着糊了一脸的泪水,看看荀朝辉,又看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柱子,最后目光落在门板上的庄南,小心翼翼又满是期盼地指着垂下来的一只手道:“这个……”不是人死了的时候手臂才会这般垂下来吗?
柱子垂眼一瞧,明白了,忙将庄南以一人之力勇救二人的事情说了,听得众人都是唏嘘不已,再看后面的朱老头儿,又互相对视一眼,慢慢地,有人跪了下来,一个两个……最后,抬门板的也放下门板随同众人跪了下来,大家匍匐在地,泪水模糊了无数双眼睛。
这是在跪拜庄南,谢他救命之恩;
也是在跪拜县令,谢他复兴之期;
更是在跪拜生命,谢他生而有望。
……
***
“咱们快去找个大夫吧,大人的伤势不能等啊!”柱子提议道。
村长连连点头,他们同泽县并没有大夫,大家有什么病也是能熬就熬,实在熬不过去了就去附近的城镇看大夫,但是这同时就要面临另一个问题:看大夫需要银钱。
村长还没说话就见众人同时伸手从腰包中掏出银钱来,你一个文我三文的,很快就凑了一两多银子出来。这一两银子都是铜板,一千多个铜板,兜在村长的前襟上,沉甸甸的。
村长低头看看这一吊钱,又抬头看看众人,却因为眼睛被眼泪糊住了而无法看清楚众人的神情,然而,虽然看不清,村长却像是看清了众人那一颗颗火红滚烫的心。
而今的情形,任谁都知道,家园被毁,大家之后要面临重建房屋、购买农具、食用米面的种种问题,腰包中的这一文文钱,极有可能是大家今后救命的最后稻草,可是,谁都没有说一个“不”字,谁也没有故意隐瞒,都在此刻,将全部身家拿出来,为他们的县令治病、看大夫。
“好好好!咱们同泽县,有望啊!”老村长颤抖着双手不断感慨。人心不垮,同心协力,还有什么能击败同泽呢?!
柱子用包袱装好银钱,跑着去附近的城镇请大夫去了。
荀朝辉看着柱子远去的身影,眼眶内的热泪怎么忍都忍不住,真好啊!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同泽的美好明白,真好啊!感慨着感慨着,只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忽然间想到什么,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紧紧拉住村长的手,大声问道:“崔大哥!那个孩子呢?!就是去找县令大人的那个孩子!”
村长姓崔名远,此时崔远被他喊得一怔,而后也想起来当时有个孩子跑去救他家少爷去了。
后边正在照顾庄南的万木急道:“那个孩子名叫东柯,是大人从京城带来的,可咋办,他没有回来啊!”
荀朝辉呆呆地看向远处已经平静下来的村庄,与之前同去找人的那几个青年道:“咱们没发现他啊!可咋办!不行,咱们再去找!”
那些人也连连点头:“走!再去找,一定要找到他!”
村中的妇人和孩子也走出来,说道:“咱们也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村长崔远左右看看,拍板道:“都去!一定得找到那个孩子!”
众人浩浩荡荡回去村中寻找东柯去了,这时的众人,希望来得单纯而天真,并不知道,他们说的“一定要找到”也不过是他们的一个美好希望而已,他们并不认命,但这世上就有这么一种现实:它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所以,直到庄南得到救治之后的第三天醒来的时候,众人还是没找到东柯。
***
外面是众人热火朝天地搭着窝棚,一个已经搭好的窝棚里是已经苏醒的庄南。
听着外面搭架子、打桩的声音,庄南看看自己被固定住的右手——原来,但是那一扯,不仅仅是脱臼,还有骨折。再看看陌生的环境,和东柯不在身边而空下来的位置,庄南有些呆愣,更有些漠然,他不想去想之前发生了什么,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一定要去想当时的东柯是如何发现自己跑回了村庄,又是如何歇斯底里地挣脱开阻拦他的众人,又是如何逆流而上,去寻找自己……
很多年了,东柯陪在自己身边很多年了,久远到而今的庄南已经想不起他刚来到自己身边时的场景了。
恍如隔梦。
恍如隔世。
东柯,还是记忆中那个爱笑爱闹爱卖关子却从来都卖不成关子的少年。
他甚至,已经好久没有听他讲讲自己的心事,问问他是否有心上人,是否也会攒钱想要出府。
他也不曾和他讲讲自己的心事,讲讲可望而不可即的周辰,讲讲想要建功立业的野心。
人,真的好脆弱,说不见就不见了,只是闭眼睁眼的一个混沌时刻过后,他就只能鲜活在他的回忆中了。
……
庄南苦笑一声,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脸。
最后只有呜呜声传了出来。
那哭声之悲切,让这几十年见惯生死的村长和荀朝辉都闻之垂泪,哀切不语。
二人没有挑开窝棚上的帘子,只是一左一右站在门口,一个低垂着头,任凭泪水“扑簌簌”打在尘土中;另一个仰望着天空,看那碧空,像是被谁的泪水洗过一般,清澈通透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