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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秣陵噬心妖【八】 ...

  •   【八】狭路
      且不说这边许行荇内心焦虑,那厢闫衍枳与陈泽生走至一边细细详说,胡卿夜一人没了趣味,又慢悠悠的走回小园中,瞧着那蓬爬山藤越发觉得怪异,瞅着四下无人,从爬山藤前那一汪假山石筑的小荷塘上点着荷叶涉水而过,鞠身蹲在爬山藤下,一手托起一张叶子,仔细观察起来。
      果然没看错,哪怕托在手心,这藤叶也好似会呼吸般,无风自动,叶子自边沿微微蜷曲卷叠起来,露出猩红筋络交错的背面,慢慢卷至中心,俄顷又缓缓舒展开来。胡卿夜越发觉得这藤蔓诡异,心神转念间,一把折断一根藤条,只见所有的藤叶都感受到痛苦般,剧烈的摆动起来,而那折断的藤条内,忽的喷射出一股猩红的汁水,血腥味弥漫,竟是血。
      这儿有只妖!胡卿夜大惊,偏头躲开那血水,急急的欲站起来找闫衍枳告知自己这一发现,不料起身后发现自己无法挪动半步,低头一看,只见从藤蔓根部长出两根极粗的藤条来,将自己的脚踝死死缠住,用法术砍断它,却是砍之无尽,长之愈韧。
      胡卿夜一着急,耳朵上长出两只尖耳朵来。
      “别做无用功了,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力,再修两百年也逃不脱我这他藤牢。哟,原来是只狐妖。”一个青衣白衫的男子走过来,停在胡卿夜三丈的地方。他一扬手,身后布起了一层结界。
      胡卿夜见到外人,停止了挣扎,心道他如何知道我冒充了道士,莫不是今日我曾见过他,就是不知他到底曾化作了谁的模样,想至此处,若无其事的整了整衣冠,皱眉诈他:“原来是你!你在我跟前还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不过是换了身皮囊,打量我还瞧不出来?“
      “哈哈哈。”这男子果然以为胡卿夜认出了他,遂化了张李安的脸,抚掌大笑,神色却是阴冷:“你这妖精能认出我来倒是有几分眼色,只是做人太过狂妄,大话说的未免太过,一只化了人形不过十几年的狐狸精敢在你祖爷爷面前放肆,说大话也不怕闪了牙。”

      胡卿夜没料到这妖倒真是自己今早见过的那长袖善舞一脸悲戚的管家,不过略一思索也便想出了七八,是了,这妖自己口中说自己充道士,便是自己今日见过的,除了小杏子和榆木头,便有李家老爷,李家管家,陈泽生并他的小厮了。若李老爷是妖,还没见过有哪个妖精吃了人还巴巴的张罗着给死人招道士做法事的,这不是脑门被驴给踢了是什么。若陈泽生和他的小厮是妖,人都吃肚中了还过来做什么,难道不怕碰上个厉害的捉妖师把他俩给收了?而且看那样子,这二人倒像是被妖给缠上的苦主。自己方才竟是忘了还有个落了单的李管家了。看着这滕树精的一脸阴冷的样子,自己是撞枪口上了,胡卿夜暗恼自己多事,没事跑花园子里溜达做什么,现在都不知如何脱身了。胡卿夜知自己不敌此妖,怕只能稍作周旋,拖到有人能发现自己出了异样,寻来闫衍枳才有脱身的可能,眼下走一步算一步吧。胡卿夜搬出许行荇来吓唬他:“我虽然道行不高,却自有道行比我高的人。李安,我知我打不过你,我也不欲与你为敌,你杀了我也没什么好处,外头还有两个人,有个还是位极厉害的道士,那芙蓉妖明黛不过两招便败在了他手下。他若是发现我不见了,寻到你这边,你怕是也讨不到好处。”
      李安好像听到个大笑话,掏掏耳朵眼:“就那个道士?他还算厉害?看来你不单是法术低,看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我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正经的妖不做,跑去做道士,与一个三脚猫功夫的凡人掺和在一起。你当真以为他有几分本事,他不过是个普通凡人,全靠一柄施了妖术的拂尘才打败了明黛。什么蓬莱的道士,一点真本事都没有,你指望他来救你,不如求求他背后的那只妖。以他的法术,兴许还能与我战一二。那个凡人,就免了吧,我估摸着那身形,五口就能吃下。“
      胡卿夜不料他一眼看穿真相,确实,许行荇是一分捉妖的本事也无,除了一双偶尔能辨识妖鬼的眼睛,全靠闫衍枳施在她法器上的妖力和装模作样的手段来对付妖鬼,欺骗世人。好在李安太过自负,所以没有仔细去深究为什么一个有几分本事的妖精也会跟着一个凡人。胡卿夜原是可以说几句软话再拖些时间,可惜这最后一句触到了胡卿夜的软肋,他平日里虽嘴上与许行荇不对盘,心里却也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的,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好。
      他始终记得,是那双手把自己从大丘山的树洞里里抱起来,自己从她的黑溜溜的带笑的眼仁里看见一只脏兮兮的小狐狸与自己对望,然后听见她脆生生的对闫衍枳说:“衍枳哥哥,这只小狐狸没有爹娘没有兄弟,一个人好可怜。我们把它带回去,做它的家人好不好。”
      因为她,我才又有了一个家。
      胡卿夜听见自己逐渐变冷的声音:“我与何人在一起,关你什么事。别人的活与死,也不是你一只滕树妖能决定的事。”
      李安道:“年纪不大,脾气倒大。你是不想留小命了吗?”
      胡卿夜嗤笑一声,道:“我这小命就算想留,你莫不是就能给我留下了?那李文瑞只怕不是芙蓉妖杀的吧,她不过是个顶缸的,真正杀了李文瑞的,应该是你吧。今日那陈泽生找上门来寻道士,难不成也是因为你?”
      李安脸色一僵,这小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安想起了那陈泽生上次说着一些可怜巴巴的话来引得自己松懈下来,最后竟让他侥幸逃脱,自己做了千余年的妖,还是头一回在一个凡人身上吃瘪,眼前这只小妖却偏偏提起这个,李安心里很是不痛快,觉得这小妖是故意给嘲讽自己,语气更冷了三分:“我虽然杀人,也跟其他的妖精厮杀过,但我从来不吃同类。你闯了我的地盘,我是不能让你全头全须的出去。只是我原先见着你修为不高,人客气些求个饶讨个好,爷爷我高兴了还能留你一命,只损了你的肉身,你好好的再修炼个一二百年的还是个美人。可惜你话实在太多,知道的也太多,我如今却是觉得还是把你吃了好些。等我把你吃了,再去吃了你的两个同伴,你在黄泉路上稍等一等,还能与他们结个伴。”
      李安说着扭了扭脖子,伸出手向胡卿夜抓去。胡卿夜眼见着李安那手心抽出葱绿葱绿的藤芽,那藤芽越长越长,向自己袭来,哪能坐以待毙,饶是脚踝子不能动,整个人还是机灵的紧,左右侧身,时而又弯腰,竟每次都被他险险的避开了。
      李安抓了几次居然没抓住,心里也恼了,几步上前,一把揪住胡卿夜的衣领子,一手卡向他的脖颈。胡卿夜见得他抓来,心想这妖如此狠辣,藤树四周又布了结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莫非自己今日是要死在此处了。李安一手提起胡卿夜,拖着胡卿夜脚踝上的藤蔓也发出一阵“簌簌”声,胡卿夜直觉呼吸难受,双眸放空,神识涣散,眼前景物都模糊起来,只恨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大仇未报,怕是要去陪那大丘山死去的同族了。模模糊糊间,胡卿夜只觉得身上忽然一轻,整个人坠入了一片虚无境地。自己原是浮在空中,地下一片迷雾笼罩。拨开层层迷雾,胡卿夜看见了一片葱葱绿意万物肆意欢长的山坡上,几间翠竹搭就的茅屋掩映其中。近前的花丛里,一个布衣钗环的女子,怀里抱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狐狸,满目慈爱。待看清那女子的面容,胡卿夜忽然愣住了,颤着声音试探着喊:“娘亲?”那个女子却好似没有听见似的,只轻轻的拍着怀里吱吱叫的小狐狸,笑意温婉:“阿夜,是不是饿啦?阿娘给你寻甜果子吃好不好。”说着起身准备往丛林中去。胡卿夜大急,伸出手想要拦住她:“娘亲,阿夜在这儿啊。”胡卿夜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穿过她的肩,摸进一片虚无。连她的衣角都抓不住。那女子怀中的小狐狸调皮的探出头来,吱吱的欢叫着。
      胡卿夜呆呆的看着,脑海忽然有一瞬间的清明。这是假象啊,如今的大丘山,哪有那样的繁华风景,到处是断壁残垣,坟冢林立。而母亲,也死在了那场灭族之中。
      是不是自己要死了,所以才会在临死之前回忆起印象最深最美好的时光。如果真的这样,那让我重回过去,贪欢片刻时光,在最美好的曾经里死去,纵然是一场梦境。这样也好。
      胡卿夜跌跌撞撞的跟着幼年的自己穿过浓浓果香,穿过琅琅书声,穿过春雷冬雪,穿过夏雨秋霜。
      最后,脚步止步在了火光漫天血水横流的熙和十五年。
      数十个一身黑袍覆了面罩的道士一路从大丘山脚杀上来,悄无声息,下手狠辣。那些还安睡于好梦的族人们,有的在梦境中就被人一剑剜了心,有的被惊醒,一路跌跌撞撞的往上逃去。可是又能逃到哪里,这些一生安于隐居耕于山野的狐族们,早已与凡人无异,如何敌得过这些修罗一般的道士。很快,所有人都被逼赶至一处,那些道士手起剑落,手上做着杀生的事,嘴上却说着仁德正义。胡卿夜站在一边,手紧紧地握成拳,看着道士冲过来,穿过自己的身体,砍向身后的另一人,那血喷溅出来,就洒在自己面前。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母亲呢?母亲在何处?
      胡卿夜忽的转身,一路急寻过去,努力思索当年被灭族时,自己身在何处。可是这一片断好像被人为刻意的遗忘了,怎么也想不起来。胡卿夜只能无头苍蝇般在大丘山四处寻找。
      终于,胡卿夜在快到山脚的一个陡坡上看到了抱着年幼的还是只小狐狸的自己的母亲,衣衫凌乱慌慌张张的往山脚下跑。许是太过慌张仓促,左脚上的绣花鞋已经掉在了半道上,脚上血泡淋漓。山顶是明晃晃的火烛照亮下的修罗地狱,山脚是一片乌黑不见底的未知。母亲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着黑往下跑,嘴里还哄着吱吱乱叫的小狐狸:“阿夜乖。阿娘带你逃出去。”
      可是,山脚下早已经被那群道士布下了结界,阿娘怎么都冲不开。结界被冲撞的动静惊动了山顶的道士们,有几个道士已经循着动静往下而来。
      阿娘看着山上蜿蜒而下渐渐逼近的灯火,忽然就镇静下来,她把小狐狸放在地上,蹲下身摸摸它的头:“阿夜,待会娘跟你做个游戏好不好。”小狐狸不说话,眨着眼睛沉默的看她。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脸上还是笑眯眯的:“阿夜,娘给你变个把戏好不好,待会娘变出很多个人给阿夜看,那些人会帮阿夜打开这个关着我们的结界。等到这个结界开了个口子,阿夜就往外跑,找个密林子藏好…”
      小狐狸开了口:“阿娘,我们是不是要死了。那些道士好可怕。”
      阿娘眼眶忽的一红,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来,可惜夜色太暗,小狐狸什么都没看见:“胡说。阿娘不会死,阿夜也不会死。那些道士有什么害怕的,阿娘有个很厉害的法术,他们哪里招架的住。只是阿夜在阿娘身边,阿娘施展不开,所以阿夜不能拖阿娘的后腿,你要先出去,跑的远远的。让那些道士找不着你。阿娘不用分心照顾阿夜,打败了那群道士,再来找阿夜好不好。”
      小狐狸乖巧的点点头:“阿娘,我不拖你的后腿。我一定藏好。你一定要来找阿夜。”
      火光更近了,近的小狐狸能看见山路上下来的三个执剑道士剑尖下滴着的血,一滴,两滴,三滴。阿娘摸摸它的头,把脖子里挂着的玉坠子摘下来挂在它脖颈里,然后直起身:“阿夜,记得要一直跑。不要回头。”
      阿娘伸展手臂,喃喃念咒。每念一句,阿娘身边便化出成千上百个面容各异的人来,待到咒语念完,阿娘身边已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那些人在阿娘的操纵下,四散去,冲撞那结界,不断有人落下,又有人前赴后继。小狐狸晃神间,一个小小的隐没在草丛里的洞被冲撞开,阿娘低低的喊了声:“阿夜,快跑。不要回头。”
      那些道士已经快冲到跟前了,甚至都能听见有人惊呼:“十六尾的千面赤狐!”
      小狐狸伏下小小的身子,在阿娘的低低催促中跑出洞去,不过须臾,那洞便缓缓恢复原状。夜色太黑,那些道士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小狐狸拼命往前跑,把那惨叫连天的炼狱远远的甩在后头,只想着,要往前跑,不能拖累阿娘,要在外头密林子里等阿娘。密林子就在眼前了,小狐狸忍不住回了头。
      可是,它看到了什么,让它的身子忍不住颤抖。
      胡卿夜看着缩成一团无声哽咽的小狐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泪终于止不住的落下来。那段太过惨烈而被刻意遗忘的回忆,终于在这里连成一片。
      阿娘化出的人儿早就被道士的符咒给破了,漫天的纸片从空中洋洋洒洒的飘下来,好像坟包上祭祀时的冥纸。阿娘就在这漫天的冥纸中被三四个道士合攻,四剑穿心。那些道士还不满足,将阿娘高高挑起,阿娘破碎的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线,被三昧真火困住,最后消失不见,可是那咒语声,还在空中回荡:“万物无相,同根同源…….”
      阿夜,一直跑,不要回头。
      阿夜,你要活下去。
      胡卿夜忽的清醒过来,一切幻相皆消失,只有脖子上越来越沉重的痛意清晰的提醒着他,他此刻处境堪忧。
      胡卿夜嘴角浮起一抹笑,阿娘,我一定会活下去。我们十六尾的千面赤狐,纵然法力不高,也该能以千面幻术逃生。胡卿夜努力回忆阿娘在最后喃喃的咒语:“万物无相,同根同源,求诸万…灵,赐我…生…力,千…面…成…一。”
      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袭面而来,李安被震得往后连连退了两步。他看着面前数以千计的凭空出现的人,惊道:“千面赤狐?!”千面赤狐世间少有,这一妖族早在上古便已凋零。传言千面赤狐法力不高,却有奇术,既可化千面,惑人心智,也因这千面幻术,可以以一身引千力,在死地绝地逢生。李安此前只是听说,还从未见过,没想到眼前这只看着身无长物的狐狸居然是千面赤狐。李安退开两步,并二指施法,想要加固结界,却只见面前这本该濒临死地的狐狸化身的无数面容各异的分身在狐狸的喃喃念咒中不停的施法冲撞着结界,有死去的,又有新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李安想起来,千面赤狐有千面之术的庇护,是永生不死的,除非是道士的三昧真火,尚能破了千面之术,又或者,在千面之狐还未施术之时便将他杀死。李安却又想着,眼下这只,虽然也施得千面幻术,终究是年纪轻了些,法术却是不熟练,虽有死去而新生的分身,死去的总归比新生的多,如今原先的千面分身已余下不到一半了,可见传说也是有误的,这只狐狸虽然流着千面赤狐的血,却是活该死在自己手下的,我便由着他慢慢折腾去。
      李安却是不知,在他心思辗转间,一只千面分身已经悄悄的过了结界,化为一只蚊虫往前头寻救兵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秣陵噬心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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