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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虽然我自小没喊过继父一声爸爸,但我还是沾了他的光,成了农转非户口,后来也是由他的帮助参加了工作。别人对我的好,我都铭记在心,总想着报答,何况他对我有如此大的帮助,大到几乎改变了我的命运。做人不能没有良心,虽然我在感情上已然不能接受他,但在行动上有了转变——隔上一段时日便买上礼品登门拜访。
      我在经济上终于能够自立了,我尽我所能对姥姥姥爷尽着孝心,然而他们却无福消受,在我工作两年后相继离世。所幸的是我还有梦,在梦中,姥姥姥爷都还活着,我依然能享受呵护也能持续尽孝。
      姥姥姥爷去世后,我便回去的少了,虽说外甥是狗吃饱了就走不无道理,但对我来说这是谬论,我早已把那个村庄看作自己的故乡,不论走到何处都不会忘怀。我有三个舅舅,舅妈们十分在意我去谁家多、谁家少,因而左右为难,不得不减少回去的次数。
      清明前一天是寒食,我们这里有在此日上坟祭祖的习俗。寒食这天我回到舅舅家,下午跟着三位舅舅去给姥姥姥爷他们上坟。
      翌日,我从舅舅家又来到继父家里。
      我母亲一个人在家,她一边接我手里的东西一边责怪:“来这里还买东西干啥!一天大起一天了,也得攒点钱了……”
      “我知道。”我打断她的絮叨,“今天是星期六,季晟季姗(我的隔山弟妹)回来吗?”
      “回来。”
      午后,母亲从菜园里拔来一些小葱让我帮着择。越小的葱越是可爱,我就乱翻着葱堆儿专门挑那些小的。母亲为此指责我干活没有条理,我以一句“我就喜欢这么干!”让她无可奈何地住了声。
      择洗干净后的小葱,白生生的茎儿圆滚滚,翠生生的叶儿气鼓鼓,码在盘中煞是好看。
      母亲对隔壁女主人提过的一道菜很感兴趣,想在今晚做做看,到人家取经去了。中午吃的不多,我有点饿了,于是把小葱和细咸菜条儿卷在煎饼里吃起来。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位三十开外的男子,跟我来时一样,也是左手一只包右手一只包。
      我忙站起来;等看清楚来人的脸面,我这双细眼在瞬间变为我理想中的模样。
      “几何老师!”我不禁在心里叫了一声。
      我曾经的几何老师季平林被我吃惊的表情惊的愣了片刻。
      “你是……”
      季家继女这个身份,我说不出口,又不想承认做过他的学生,于是下意识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煎饼来打掩护。
      “我怎么看着你有些面熟呢,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季平林放下手里的东西坐下来说。
      “是吗?应该没有吧。”我矢口否认自有我的道理,这个以后再作讲述。
      这时,母亲从外面进来。她好像事先知道季平林要来,同他寒暄几句后,对我说道:“以前没见过呵?这是你大伯家的二哥哥。”
      我知道出于礼貌该叫他一声哥哥,可我心里说不出有多别扭,只是木木的“哦”了一声。
      “这闺女从小就不爱叫人……”母亲尴尬地说,言下之意,让季平林别见怪。
      季平林笑了笑说:“我小时候也这样。”
      “你小时候?!”我心里回道,“会不会说话?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位婷婷玉立的大姑娘!”
      “她是你大妹妹,叫季荷。”母亲说。
      “季荷?!”这个名字好像让季平林想起了什么。
      “天啊,千万别让他想起来!”我在心里祈祷。
      但是一丝狡黠的笑意明明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母亲去厨房后,季平林问道:“你还没想起我是谁来?”
      “没有。”我装模作样地摇摇头。
      “在第一职业高中,我曾经做过你几个月的老师,教的几何,想起来了吧?”
      我还是摇头,“经历的老师太多了,想不起来。”
      “我记得你喜欢画漫画。”
      我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煎饼,盯着地面不做声。
      “你给我画的漫画像我可还保留着呢!这下想起来吧?!”
      我继续把头摇的像货郎鼓,“凡是教过我的老师,我都画过。”
      季平林拿我没辙了,叹了口气说道:“我还真是不配做老师,教过的学生竟然对我没一点印象。——煎饼里卷的什么?吃的这么香!”
      我扒开煎饼让他看。
      “去给我卷一个!”
      ……
      过了一会儿,继父回来。见的次数多了的缘故,继父那张大麻脸看上去比以前顺眼多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管继父叫一声爸爸,不是我有意为之,我实在叫不出口,爸爸这两个字眼对我来说具有表达障碍。每当季姗和季晟叫时,我就像呀呀学语的婴儿一样在心里作着模仿。
      “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我姥姥家与继父家相隔二十多里路,大部分风俗都是一样的,上坟祭祖这件事在他们这里却是清明这天。
      继父和季平林去给他们的先人上坟。母亲进厨房做今晚要吃的菜肴。
      母亲不让我插手,我便坐在那里陪她啦呱儿。
      “你爸爸只有一个哥哥,也就是平林的爸爸。他们全家都在胜利油田。”母亲介绍起继父家的情况,“平林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只有他自己回老家来了。回来几年了……”母亲说到这里停下数算,“哦,八年多了。他先是当了几年碳贩子,后来开了个饲料厂……”
      母亲没提季平林当过老师一事,大概在他那复杂的历程中太微不足道了。
      “这孩子怪能干,美中不足的就是婚姻不如意,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
      “还美中不足,挺会拽词啊。”我打趣母亲。
      “跟电视上学的。”
      “因为啥离的婚?”
      “说是性格不合。现在这些年轻人忒任性了,谁也不将就谁。”
      我心里道:“就他那性格,难将就!”
      “说起来,他原来那媳妇是怪够呛!在娘家为闺女时享受惯了,家务活一动不动。平林这孩子成天忙得要命,她一点儿也不体谅,还得像伺候祖奶奶一样伺候她才行。三天两天的还行,时间长了谁不烦啊。从这里说懒惰不是福,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勤力,力气没有攒下的……”
      “想帮你干点吧你又不让,这一霎又上话给我听!”我说。
      “不是嫌你不干,是把道理说给你。”
      “这些道理,我姥姥早就对我讲过八百遍了!”
      ……
      季晟跟季姗一道回来。他俩相差一岁,一个上高二,一个上高一。季晟性格憨厚像继父,学习非常好,按其现在的学习成绩来看,考大学没一点问题。季姗虽然猴精猴精的,但学习不行,就跟当年她老姐我一样,纯粹是在混日子。
      我在这个家中已不像前几次来时那样局促了,但因季平林的存在,我又有点舒不开身。继父注意到了,说:“你平林哥又不是外人,甭这么拘束。”
      “姐,他又不是你老师,你怕他干啥!”季姗插嘴道。
      “还真让你说到点子上了,他就是我老师。”我心说,下意识的偷窥季平林一眼。见他脸上又闪过一丝狡笑,我心虚的简直坐不住了。
      季平林开车来的,当晚回城了。他临走时出于客气,问我一块儿回去还是住下。我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会说住一宿。
      ——————————

      跟季平林的不期而遇让我重新忆起学生时代,尤其是由他任教的那一时期。
      说起我的职高学涯,不能不提我的女同学栾菊。我们俩一入校便是同桌,现在依旧是死党。栾菊长了一张苹果脸,跟她在一起,显的我尖嘴猴腮的。她喜欢笑,成天喜嘎嘎的,我呢时常摆出一副高深莫深的样子。女生们的发型除了齐刘海清汤挂面式就是马尾辫,我标新立异将清汤挂面发型变了个花样,把刘海翻到后脑勺那里扎成一小束。——我的脸面只有额头长得好看,怎舍得将它遮盖起来。我有一对虎牙,小时候经常被男孩们喊为“呲牙子”,所以一直把这看成是致命的丑点;尽管也有许多人说好看,我却始终不太愿意对人暴露。
      几何老师季平林是在我们入学一个月后才到位的。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的较为英气,从一进来教室就皱着个眉头,在作自我介绍时也不露一点笑模样,说话语气也颇为强硬。我的性格虽然有些各色,却是喜欢亲切随和的人。所以在听到他也姓季后,丝毫也未减少对他的不佳印象。
      这位季老师写的一手好字;同学们注视着他在黑板上写题,我则拿起笔为他画起漫画。画漫画是我的一大爱好,面对这位新来的老师,我的手又痒了。
      我“唰唰唰”的画完后,递给同桌栾菊看。栾菊看罢没能hold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季平林的耳朵也够好使的,他立即转回身来,准确无误的直盯栾菊。
      “站起来!”
      这个傻栾菊啊,她竟然手持着那张画着漫画的32开纸,站了起来。
      “你手里拿的什么?!”
      “一张……漫、漫画……”栾菊哆哆嗦嗦的交待。——我踢她的脚踢晚了一步。
      季平林朝她做个拿上去的动作。
      这可把栾菊吓坏了,转脸向我求助。
      我不能让朋友替我顶雷,于是站起来说漫画是我画的,是我塞给栾菊看的。
      “那你就亲自把你的大作呈上来!让我也欣赏欣赏!”
      师命难违啊,我怀着听天由命的心态上去“进贡”。
      “还挺传神,画的不赖啊!”季平林看后把那张纸塞进备课本里,“——回去吧。”
      “谢天谢地!”我那颗悬在半空里的心终于安全落地。我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把那张纸甩到我脸上的,没想到得到这样一句,不管这是讽刺还是真心夸奖,我都乐得照单全收啊。
      栾菊坚持说这位季老师后脑上也长着眼,从此以后上几何课再也不敢做小动作了。
      ……
      如白驹过隙,两个月过去了。
      课间刚看完梁羽生的《萍踪侠影录》,脑子里还没完全摆脱,正望着课本上的空白处构思小说中女主人公云蕾的形象,听到季老师说:“你!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教这么长时间了,连学生名字都记不住,你可真够称职的!”我在心里鄙夷的想,同时想象他用手指着某位同学的样子。
      直到栾菊悄悄地捅了我一下,我才知道他叫的是我。
      “我不会做。”我站起来说;我能说刚才我开小差了没听见所提的问题麻烦你再提一遍吗?况且就算是听见了,我也不一定会做啊。
      “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你怎么混进来的?!”
      “我考进来的。”我在心里回答。
      “这样吧!只要你回答出我提了个什么问题,我就让你坐下,否则乖乖的给我出去站着!”
      这么多学生,我又是坐后面,他竟能发现我没用心听讲,看来这位季老师的眼睛也够毒的。
      我除了自觉得走出教室别无它法。
      等到快下课时,季平林出来跟我算账。
      “你叫什么名字?!”
      “季荷。”
      “你也姓季?!家是哪里的?”
      “查户口啊,管得真宽。”我心里说。
      “家是哪里的?!”
      我胡乱报上个村名。
      “跟电线杆子似的戳在这里,羞得慌吧?!”
      “拜你所赐。”我又在心里说,一不留神朝他翻了个白眼。
      “什么态度啊你这是?!一问三不知,你上学来了还是混日子来了?!拍着脑瓜子好好想想,这样对得起谁?!连自己都对不住!要不是你姓季,我都懒的说你!”
      我的火“噌”的上来了。
      “大可不必!你就当我不姓这个姓好了!”
      “嗬!脾气还不小!既然自尊心这么强,怎么不把学习搞上去?!”
      “我笨。”
      “看来你吃的饭全都供给个子了,没营养脑子一点!你不会笨到连上课不能开小差也不知道吧?!”
      “听不下去怎么办。”
      “什么意思啊?我课讲得不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在心里回了一句。
      我沉默未语被季平林看作是默认,其高傲的虚荣心因而大为受挫。
      “就你这样的!我看让谁教也够呛!”
      光你有自尊吗?我也有!我好容易才压下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虽然如此我并没忘记我是他的学生,用再温顺不过的语气回道:“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像你这种顽劣的学生,请神仙来也没用!”
      嘿,我那暴脾气嗨!
      “你才顽劣,你们全家都顽劣。”
      我虽然是小声嘟囔的,季平林耳朵那么灵,自然都听见了。
      他拿手指着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是个男孩子,我就……”
      “就暴打一顿?没关系,你就当我是男孩子好了。”
      “摊上你这样的孩子,你父母真是不幸!”
      “您多虑了,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父母。”
      “你、你……叫瞎了‘季荷’这个名字!”
      “您以为我愿意姓这个姓,愿意叫这个名字啊。”
      季平林被我彻底惹毛,把备课本朝墙上一摔,指着我威胁:“别再让我看见你!”
      没隔多少时日,季平林便辞职了。我把他的辞职看成是我一手造成的,连肠子都悔青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老师,报纸、电视、广播和学校里不是天天都强调要尊师重道吗,我怎么还这么胆大妄为的顶撞他,他说的没错,我真是太顽劣了,顽劣的不能再顽劣了。为了帮我减轻罪恶感,栾菊去跟一位脾气很好的老师打听季平林为何辞职,好脾气的老师告知,从他来这里第一天起就没打算在这里长干,现在人家下海经商去了。“嘁!原来是一个钱串子!走了正好,留在这里也是误人子弟!”我心中的内疚感立时消失,吃饭也觉得香了,少吃的那部分,在一天之内就找补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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