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wliet》Tingi

15、Chapter 15

　　出院後绘琍纱习惯把头发遮掩两边脸颊.

　　华尔密看见她立刻涌上无限怜惜.在医院不见日光那麼久,她雪白的肌肤几呈透明,血脉在纤幼的颈下隐隐流动,黑发光润如丝,稍微比以前长了一点,贴服地垂在颊边.

　　她更加出尘不俗了,站在临风之中彷若踏雾飘去的仙人.

　　她目光流转间便见到了他,微微一笑,眉清目秀的灵瞳扣著淡淡的怯,赶在他扑上来前退後一步,口吻温婉一如往昔.「华尔密,好久不见.」

　　可是华尔密没有扑上去.

　　她被绑架期间遭受的种种不人道对待,他略有耳闻,绘琍纱从此厌恶跟别人身体接触,说是伤口会痛,痛的只是内心不愈的阴影.

　　然而凡事有例外.绘琍纱站近L身边, 臂膀贴著臂膀.
　　她不抗拒的,唯有他和梅罗二人.

　　世事往往如此,最想得到的,总要从指缝渗漏.
　　他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堕入爱河,七年来追随她的背後,从未言退.
　　他是童话故事的假王子,就算被公主吻了也走不出青蛙的魔咒,戏份最多陪在她身边扮扮小丑,博她漫不经心的一笑,然後心头拧得发酸.她是天生的公主,带著超凡的仙气.那个仙气却不属於L以外的人.
　　华尔密凭俊朗的外表和精湛的演技在舞台演活他的梦想,在镁光灯下获得无数荣耀.那些荣耀却没有她来分享.她从黑暗走到光明又回到黑暗,心甘情愿跟著那个人.

　　即使有他精神抖擞陪伴在侧,她的目光还是飘到很远很远,穿越千川,迈过群山,望到世界另一端的L.这时候他会想, 对於任何人,纵然是绘琍纱,也会觉得L是不可把握的,宛若另一个国度的人吧？

　　华尔密眼眶发热,他此生只爱一个人,尽管那个人……远在天涯.

　　「欢迎回来,绘琍纱.」

　　＊

　　绘琍纱身体的伤口很快全告复原.

　　虽然胸口的疤痕和脸颊的缺陷不能弥补回来,但是没有人提起,那小小的突兀习惯了後, 便不当作一回事.

　　半年来L没有飞往世界各地出差,留在华密之家过著饱足悠闲的少爷生活,台面的说词是没有引起他兴趣的案件,真相大家清楚.如A小姐所言,绘琍纱依然是绘琍纱,但看似已经是另一个人.

　　她的笑容明媚灿烂带著淡淡的阴霾,像阴天的阳光,光亮但失去温度.

　　她睡午觉偶尔尖叫惊醒,汗水漓漓,慌张地拍开搭肩安慰她的人的手.

　　L为此驻足,在一百八十个她惊魂未定的夜晚留下给她平谧阴霾的背影.
　　然後梦醒有期.他没有太多驻守的时间,他的时间是全世界的,他是L.
　　他要飞往法国的消息不径而走,她听了只是一笑,笑得很淡.「你在我身边待那麼久,你不烦,我也见厌你的脸.」话罢在他的鼻尖抹一点忌廉.

　　L罩上一副备受伤害的可怜表情,拉著她的衣袖摆来摆去,吮著姆指肆意闪发蜡笔小新式泪眼眼攻击.「是说谎的,是说谎的,绘琍纱怎会看厌我英俊的脸孔.」

　　汗颜.「L,你确定你的房间有镜子……？」话说大清早开可怕的笑话会导致消化不良,绘琍纱保持镇定抹掉额上三滴汗.「没有的话我愿意送给你.」扳开钱包,很好,零用不多但买个镜子绰绰有馀.

　　「说谎的,说谎的,说谎的……」青蛙眼泡著两腔难以惹人怜惜的受伤液体.

　　「我谨以挚诚发誓…」国宝不代表俊男.

　　「是说谎的.」他梳理著她黑亮的发,颜色几分落寞.

　　「呃？」

　　「见厌了我.」

　　「你明知故问.」不会见厌又如何？你终归是要走的.

　　行李打包由渡打理, L出差是司空见惯的常事,不用特地去送别.绘琍纱爬到钟楼瞻望景色,伦敦的历史与繁华尽收眼底,蒸气火车和子弹列车纵横交错,戴高礼帽的绅士拿著新型号的手机向染发的女士致敬,左胁夹著高贵的拐杖.

　　这个世界每天在转变,然而留下来的沉淀物,经历几百年的洗涤只有更深刻.

　　下午十二时正,她敲钟,苍凉渺远,壮阔无边.

　　断层的云彩泛著沉淀的老鼠灰,积压几天的雨水在空气中构成湿润的黏溚感.还没有别离便开始挂念是最糟糕的事,不去说再见是因为,没有送别的心理准备.

　　明知他是天空的大雁,却要求他化身稳如泰山的盘石,离不开,走不远.
　　他寸步不离在她身边的半个年头裏,培养不出她独当一面的能力, 反而让她渴望依赖他的心,像燎原之火一样贪婪地燃烧旺烈.

　　绘琍纱攒了攒眉头,她还是个没用的女人啊,一点没改变.

　　是“你们”吧？渡暗地莞尔.「L也这麼想,没有了你他一样会寂寞担心的.」绘琍纱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原没有多谈L的打算. 渡在口袋摸出浅绿色的本子交在她手上,说:「请随便打包简单的衣物,我们在大闸门口等你.」任务完成便转头离去,绘琍纱愣了一阵, 巴掌大的绿色小册印著乾净清爽的暗金色“Passport”正楷英文字. 翻开第一页,她低呼一声,呼吸狠狠一窒.

　　Erisa . Lawliet

　　这短短十二个英文字, 比露骨的I Love You意义深重多少？

　　L想,他们是没有家人没有亲戚的孤单人种,孤儿院是全世界温暖得最悲伤的地方,一群无依无靠的被遗弃的小童围著梦想中的火柴,你挤著我,我挤著你,用寂寞的双眼诉说自己的幸福.我不孤独.

　　办护照他不是没有犹豫过.

　　那个名字的沉重让他怯场.绘琍纱不是最好的女人,她内敛, 多疑,口不对心, 摆出千依百顺的样子隐藏内心的漠漠寡欢,他彷佛是她的世界的全部,又彷佛是她自卑难过的来源.

　　他吮著大姆指, 蹲在萤幕前的姿势算不上好看,她不是最好的女人,意外之後,她的神经兮兮益发严重,暪得了华尔密那群饭桶,却暪不住他,说不定他办了这个护照,她反而误会他同情她,又或害怕拖累他,闹得不欢而散.

　　他沉思的时候,熟睡的绘琍纱扭著被子做恶梦,冷汗淋漓,嘴裏吐出不成调的破碎的□□. L过去轻柔地拭去她的汗水,她的脸在漆黑中更显柔媚,只是左耳的疤痕如夜叉般狰狞.她既是他喜爱的绘琍纱,又不是当初花朵般的绘琍纱.

　　稍一沉吟,他折返电脑按下Yes键, 办理护照.

　　沿著黑暗来到她的身边,躺在她身旁静静地呆著,一整夜没有合眼, 把她各种表情收入眼底…惊恐的、平静的、愉悦的……

　　她不是最好的女人,不打紧,是最喜欢的就好.

　　未来的事不可预测,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会再一次失去她.然而因为这种觉悟,他才意识到两人没有永无止尽的时间风花雪月,他想在绘琍纱的生命留下动人的痕迹.

　　也许是他先堕入轮回,是她先撒手归尘,馀下来的一个,至少不是只拥抱著回忆无所谓地活下去.

　　L料到绘琍纱的反应一定不是乖乖收拾好行李上车,果然她阵风似地跑到车前,他正好拿著一朵花,赶在她说话前首先递给她:「咯,送你的.」

　　「啊？」满脸狐疑地接过,明显从公园摘下来的红玫瑰.「你偷东西？」绘琍纱失笑,前几天她还教导梅罗不要顺手牵羊.「说得真难听.」L微微垮了脸色,道:「为甚麼你是这个反应？女孩子应该喜欢收花的.」不会错,书和电影还有韦迪都这样指导他.

　　「是不讨厌.」说来是L第一次送花给她,心底泛起点高兴的小涟渏.

　　「绘琍纱不打算收拾行李吗？算了,日用品甚麼的抵步再买也可以,上车吧.」拍拍旁边空出来的座位.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更教绘琍纱气炸心肺.「你这个笨蛋！做护照用假姓名不就好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

　　看,来了. L一边斟热巧克力,一边不怎麼感触地想.「不用担心,你的身份没有因为意外曝光,谁也不知道这是我的姓氏.」

　　「甚麼话！你这人真是！」大力跺足,俏脸一片嫣红,眼波水灵灵的煞是娇媚. L歪著脸说道:「如果是保安问题的话,你尽管放心,上次是我的失策, 对不起.这次做足功夫,绝对不会让人伤害你了.」

　　「我、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猛地发觉自己反应过敏,绘琍纱涮红的脸慢慢发青, L说:「那是其他原因了？」明知故问是L家一大传统.绘琍纱绞著嘴唇,移开视线不敢正望他,轻声说了句话, L听不清楚,嚷著要她重覆一遍,她才不尴不尬大声点儿:「突如其来的……你让我很狼狈.」

　　出乎意料地坦白, L嘿嘿嘿嘿笑得很讨打,绘琍纱气急败坏,正要扔护照翻桌子大叫谁要跟你一起出差, L微凉的手拂开她左边的发,抚去一阵羞愤,激起一阵酸楚.

　　她不想让他望到那丑陋的疤痕, L抢先一步堵住她的行动:「绘琍纱有梦想吗？」

　　梦想？她挑挑眉摇头,如果说梦想的话,她早跟他说过, 犯不著多此一问.「我有啊.」L微笑,说:「我喜欢童话故事,我想要公主.」

　　「那是骗小孩的虚构情节.」

　　「是啊,骗小孩的……但是我要把它实现.」态度如同小孩子叙述明天运动会要得金牌一样,紧张翼翼又自信满满. L向来自负,凭他没有办不到的事,他一直如此坚信.「如果没有真实的童话,我便制造一个.可是首先得找个公主.」死气沉沉的眼在绘琍纱身上打转,呷一口热巧克力,说:「找到以後,其他细节便很易办.」

　　「人生变幻莫测……」童话始终是骗人最深的凶器.绘琍纱不信,但L坚持得很.「我说行就行了,一定没问题.」她想质疑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他再神勇毕竟是一介凡人,不可能挽住命运的齿轮.但话到唇边,还是吞了回去……何必泼冷水呢？相信他、等待他不好吗？他们的结局不一定如她所想的悲观,说不定是阳光灿烂的大道呢？

　　说不定她提心吊胆走下去,能踏出一条童话般圆满的大路.

　　「所以,跟我走吧？」

　　抬头迎上L肯定的面孔,他的指尖适时抚上她紧蹙的眉心,激起她热泪盈眶的冲动.他笑起来像个睡眠不足的大孩子, 对她而言, 比世上的一切来得宝贵.

　　绘琍纱凝望那张她看多久也看不厌的轮廓,轻轻点了点头.「嗯……」

　　过往她视提心吊胆为最折磨的苦差,跟他踏遍世界各国的年头裏,因为一睁眼就看得见他,所以她感到无比幸福,以为童话就是这回简单的事——形影不离.

　　她猜对了前半部份, 爱情童话的happy ever forever等於与王子相守相依；可惜她失落了後半部份,这并不容易.

　　如果简单, 白雪公主的故事不会家传户晓,人人艳羡.

　　终於在L死去以後,绘琍纱豁然大悟,原来能够患得患失,是人生最美满的经历.

　　至少让她担心的人,活生生在世上龙精虎猛.

　　得悉L逝世的消息,她长久以来鼓噪不安的心,终於落了地.死寂得绝望,连挣扎的气力都被离去的灵魂带走.

　　记忆成灰, 悲伤成灾.

　　从此世界的一切对她再无意义,正邪、光闇、生死.

　　她没有活下去的动力,却有不得不去做的事.这次任她如何楚楚可怜,再没有人伛偻著腰替她承担难题.

　　教堂倒塌,朔象粉碎,回忆的日记在火中湮灭,她在颓门败瓦中振作著完成最後的使命

　　……那怕她的心已撕成粉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