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美人》郁卡德

82、第八十二章

　　颜冰雪跟着衍翠进到太后寝宫。太后早已经打扮妥当，坐在一张铺了软垫的木制矮榻上，脚蹬在面前的圆凳上，微微地眯着眼睛，正在瞧一面绣架上的花纹。眼见颜冰雪进来，方才抬起头来。
　　太后的气色果如李进才所说的那样好，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越发淡了，眼角那几道原先还有些明显的鱼尾纹也几乎看不见踪迹，略略有些松驰的两颊也紧实了不少，一眼望去，竟宛如三十丽人，何止是年轻了十几岁？

　　颜冰雪心下暗暗称奇，不知道端昭献给太后的究竟是一种什么药，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冰雪给太后老佛爷请安。”

　　“快起来。”太后见了颜冰雪，显然很高兴，随手放下手中的绣架，拍拍自己的坐榻，“到哀家身边来坐。”

　　颜冰雪略略迟疑了一下，便挤到太后身边，挨着她亲亲热热地坐了。取过一旁的绣架，“这麒麟可绣得栩栩如生，倒像是要活过来了。”

　　“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想年轻那会也曾有几副拿得出手的绣品，可现在哀家老了，眼也花了，手也抖了，这就一会儿的功夫就漏了好几针，哪还能好？”

　　颜冰雪哑然，好不容易说一句恭维的话，哪知竟没有说到点子上。

　　好在太后也不在意，拉着颜冰雪的手，“怎么竟像是又瘦了一些，你宫里的那些人是怎么服伺的，可曾尽心尽力？”

　　“冰雪打小就是这样，吃什么也不顶用，跟宫人们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颜冰雪笑道，“倒是太后您面色红润、气血旺盛，越来越健烁了。”

　　太后闻言，面上并无喜色，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颜冰雪手，摇了摇头。

　　这边，衍翠端着一个托盘，竟亲自给颜冰雪端茶。

　　颜冰雪吃一惊，这才注意到，太后的寝宫里除了衍翠，竟没有其他服伺的太监宫女。

　　“翠儿，把哀家床边的那个檀木盒拿来。”太后吩咐道。

　　“是。”衍翠看了太后一眼，低下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便取回一个雕花的檀木盒。

　　太后接过檀木盒，紧紧地抱在怀里，有些怀念地轻拂着木盒上的花纹，她的目光很是复杂，有喜悦、有痛苦、有仇恨，更多的也许是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颜冰雪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下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而衍翠见太后没有什么指示，也悄悄地退下，并顺手关上了门。

　　太后摩蹭了檀木盒一会儿，突然把木盒推了过来。

　　“太后，这是？”颜冰雪不解。

　　“送给你。”太后回答，脸上带着笑，可眼睛里全是悲伤。

　　“太后。”颜冰雪唤道，不敢伸手去接，他看得出，这个木盒对太后有非常特别的意义。

　　“拿着吧。”太后轻轻一叹，“哀家的时日不多了，也没有什么送给你的，这个权当做个记念吧。”

　　“太后何出此言。”颜冰雪一惊。

　　太后看着颜冰雪，目光柔和了下来，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颜冰雪僵住，就算太后是长辈，这样抚摸一个并不算太亲密的晚辈也是有些欠妥的，只是太后眼底的苍桑和慈爱深深震憾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太后……”颜冰雪喃喃地唤道，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渐渐有些明了，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明白。

　　“一百七十年前，有一个叫宁有的术士，梦想长生不老，羽化升仙，花了四十年的时候采集天下灵药，练制了一种神药，取名为‘逍遥丸’。此人服用之后，果然返老还童，原本耄耋之年，竟倾刻间年轻了数十岁，之后便越来越年轻，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一个月，他就无故身死，死时竟宛如十七、八岁的少年。”

　　颜冰雪“啊”的一声，双目紧紧地盯着太后。

　　“此药虽然失败，但其返老还童的奇特之处还是引来了不少感兴趣的人，后来才发现此药之所以有如此功效，不过是把几十年的寿元全部激发，在一个月里全部耗损罢了。”

　　太后说到这里，颜冰雪已经是完全明白了，“太后您……”

　　“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不过哀家服用的不是‘逍遥丸’，而是之后经无数人改进之后的‘回梦丹’，它的药效没有‘逍遥丸’霸道，返老还童的力度自然也没有‘逍遥丸’那么迅速，也因此本只有一个月的生命竟延长到了三个月。”

　　颜冰雪想到太后从重病中苏醒过来，如今已经过了近二个月，那么也就是说太后现在只剩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太子殿下他……”明知道这‘回梦丹’如同毒药，端昭却将之进献给太后，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你放心，是哀家让太子这么做的。”太后当然知道颜冰雪在想什么。

　　“太后，您这是为什么？”

　　“哀家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太医们亦束手无策，不敢轻易下药。与其在昏昏噩噩中死去，还不如死前留个清醒，也好把心事了结。这三个月哀家权当捡来的，该做的已经做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太后脸上已经恢复了一些平静，说到最后竟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哀伤浮上了颜冰雪的心头，看见太后笑对生死的模样，他也仿佛感同生受。他自小就在病床上渡过，从最初的只是双腿瘫痪，到后来全身只有胸部以上才能微微动弹，不论怎样的特效药，或许也只减慢他全身瘫痪的速度，却始终不能令这种情况有所好转。在他来到天顺皇朝的前一天，医院再次给他换了一种新药，他虽然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上过学，却因为时间太多，终于还是自学了拼音，读懂了文字，以至于日后也顺利的接触到了电脑，接触到了网络，可是他的家人却不知道，长年面对那些写满英文的各色药瓶，若他对那些英文单词的意思没有丝毫的好奇那也是完全说不过去的，特别是当这个人还有一台电脑的时候。这世上有一种软件名叫“翻译软件”，有一种网站名叫“英语学习网”。他新换的这种药，有极强的副作用，会引起肾脏衰竭和肝脏不可修复性损伤，对于毒副作用较大的药品，是很难通过国家的药检程序而进入临床实验的，而父母明知道这种药的毒副作用这样大，还是同意医院用在自己身上，也进一步说明了自己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一个常规治疗无效的地步，若他还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也白活了三十年。其实接受颜冰雪的委托，来到天顺王朝，又何尝不是捡来了五年的梦中生活？

　　“拿着吧，这是哀家这一生活在这世上最值得记念的东西，只有交给你，哀家才能放心。”太后把檀木盒子塞在了颜冰雪手里，“就当是成全哀家最后的这一点心愿吧。”

　　“太后对冰雪如此厚爱，冰雪……”颜冰雪双手捧着檀木盒，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却莫名的觉得沉重。

　　“打开来看看。”太后笑笑，目光中隐隐地有些期盼，但同时又充满矛盾。“别说什么厚爱不厚爱，也许对你来说，更是一件麻烦的物事，日后你不要怨哀家，哀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檀木盒上有锁片，却并没有锁上，颜冰雪只是轻轻地按了按锁扣，盖子便弹开了。

　　一把木梳静静地躺在大红色的缎面底座上。

　　颜冰雪愕然，显然也想不到盒子里会是这样一件东西。这木梳甚至算不上华丽，只有那沉旧而深隽的花纹才能显现出它的苍桑和精致。

　　“这是四十年前，随安皇后去世，哀家顺位为后，在封后的大典上，先皇亲自交到哀家手上的。”

　　“这难道是……”颜冰雪并没有说下去，因为尽管是事实，说出来却始终是有些失礼的。他捧着这件礼物，顿觉如烫手的山芋，心中的不解却更多了。这显然是先皇和太后的订情之物，本该是随着太后日后陪葬皇陵的，可为何太后竟将此物送给自己？

　　“哀家的时日不多了，今日便权当你我最后一面，日后也不必再来了。”

　　“太后……”颜冰雪竟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太后看了颜冰雪一眼，叹息道：“你这孩子，终究是太心软了，也不知是好是坏，可这性子，在这宫里，却终究是……”她叹息着，没有说下去，想必仍然是忧心忡忡的。

　　颜冰雪默然，却不由有些怔忡，原以为自己已经变得狠心了，原来，在太后眼里，竟还是远远不够的。

　　“太子怕是已经等得太久，我们还是早些过去吧。”太后起身，顿了顿，突然道：“太子多疑，又反复无常，他的性子，便是哀家有时也是捉摸不透的，你自己要小心才是。颜家可保便保，若不可为，也就罢了，只当是命数。”

　　两人走出门去，门外，李进才、衍翠等太监宫女早已经准备妥当。

　　颜冰雪跟在太后身后，突然想到太后唤自己进入寝宫时的借口，不由有些踌躇，端昭若是问起，这话却是怎么说才好呢？

　　太后上了鸾轿，起轿之前，正巧碰上颜冰雪迟疑的眼神，不由淡然一笑。

　　颜冰雪悚然，原来，并非自己的错觉，太后竟是全然洞察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