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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入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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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蔻退后一步,强笑道:“日本人?想不到算无遗策的段二爷也有胡乱攀扯的时候……”
段正尧翘唇一笑,不反驳,也不拆穿。
丹蔻再撑不住故作从容的表情,精致的面容僵硬而紧绷:“就因为我背叛,二爷非要判我一个叛国的名头?”
隐忍愤怒的神色,只换来轻描淡写的一瞥。
“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
丹蔻打了个哆嗦,浓妆下的面庞早已惨白:“我没有……没错,我没错!我可和二爷不一样,不是能置家人生死于不顾的狠心人!日本人打的是你们的主意,和国家没有关系!”
段正尧冷冷道:“你说过你没有家人。”
若非如此,以原主的心智与手段,如何不会对亲信的家属做好保护措施?
“……我如何能让你知道?”丹蔻不乏讽刺地反唇相讥。段正尧自然查过她的身世,而她,明面上确是独自一人,亲人早已死绝——如果不是偶然得知自己还有一个从小被人收养的长兄的话,她也会这么以为。
她亦不曾将兄长的事告诉对方。她从未信过段正尧的人品,更不指望他大发善心。就怕哪天自己惹怒了他——比如此刻——他会一并除去她的家人,不带半点顾念。
他就是这样的人,她毫不怀疑。
所以在兄长被日本人挟持的时候,她首先想的不是向旧主求救,而是借着这个机会……反咬旧主,为自己的未来谋划!
段正尧平静地审视着她,过了好几秒,他才慢慢地、一针见血地反问:“若我愿意答应日本人的要求,与他们合作,你猜,他们是否会为了表示诚意,将‘叛徒的亲属’交给我处置?”
丹蔻膝盖一软,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不……!”
“教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段正尧离开沙发,一步步逼近她,“真正有资本平等谈判的,唯有权势相当之人。
“不要忘了,他们之所以找上你,是为了谁。”
丹蔻战栗不止。
此刻,她终于从昏了头的反叛中清醒过来,垂着头,艰难地将一切道出。
“以我的名义,向冯宁远求救?”好似听到荒谬的言语,段正尧少有地重复了她的话,“光只这一点,恐怕还不能令冯宁远擅离职守,千里迢迢地到这南方来。”
“倒不如说——我与日本人牵扯不清,这必定触及他的逆鳞。”
段正尧这三个字,与军部国家这四个字,在冯宁远心中各占几分斤两,他清楚得很。
莫说冯宁远与他情分寥寥,便是情深义重,要这位标准军人心思的冯上将,为了救他而搁置北方军务,亲自到这偏远的蜀川之地,也是绝无可能。
眼见隐瞒不得,丹蔻将头埋得更低。
“我确实是隐晦地作了暗示,但是——”
“但是,”段正尧道出了她未完的话,“以他的敏锐与警觉,必定不会相信。”
日本人这次的如意算盘,恐怕又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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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真要去那长沙城?”
来自嫡系亲兵的疑问,换来冯宁远不辨情绪的一瞥:“列车都开动了,你还问什么?”
“可……”来自南方,盖着熟悉印戳的信件,作为亲信的副官早已知晓其中的内容,“大爷不惜开罪阁老,以病为由离开军区……莫不是真的为了去救那——段二爷?”
谈起段二,亲兵的语气中并未有多少恭敬,反而携着一分不满与疏远。不止是他,所有跟在冯宁远身边,历时已久的嫡系,都对自家老大这位名义上的兄弟生不出半点好感。
冯宁远却只是说道:“段正尧,还轮不到我去救。”
想到信件中隐晦的信息,亲兵犹豫地问:“难道是为了……段二爷很可能与日本人不清不楚的事……?”
回答他的是冯宁远的嗤笑:“越是这样遮遮掩掩,信的真实度便越低。”
“不管段正尧有没有和日本人搭上线,告诉我们这件事的,都不该是他的人。”
“那大爷您……”
“这件事无论真假,背后都逃不了日本人的手笔。”冯宁远拨开枪套,五指一寸寸地握上枪柄,“要想知道他们在耍什么花招,最快的方式便是如他们所愿。”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
诚然,以上所有皆是理智与经验得出的结论。可凡事皆有可能,事物的发展,从来不能单纯用逻辑学与概率学断定。
段正尧是否和彭三鞭一样,与日本人联手,做了不该做的事……
他得走一趟,亲眼确认才行。
只希望那个人,莫要将他心中最后的期望……变作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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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段正尧如约抵达张大佛爷的府邸。
迎着在场各异的目光,尤其是尹小姐的警惕与敌意,他从容而立,视若未见。
解九上前一步,插在泾渭分明的两派人中间,中规中矩地做着介绍。
待说到尹新月的时候,这位尹小姐打断解九的话,自称姓“关”。
虽对其中的小九九深了于心,但这对段正尧而言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他不动声色地颔首,好似当真不知道尹新月的真实身份似的。
最终与段二爷下墓的是张大佛爷,齐八爷,解九爷三人,尹小姐被勒令留在张府,以张大佛爷的话说就是“不要跟去碍事”。
这不知是嫌弃还是保护的话语不曾换来段正尧的侧目。毕竟他对闲杂人等的纠缠向来缺乏好奇心。
张大佛爷的兵子们早已备好军车,载着十数人前往郊外。
同一时刻,长沙城东门的铁道口。
列车上的乘客大多已一窝蜂地下站,只留零星的几人,缀在后头,陆续地跳下站台。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敞开的车门处,忽的出现一条修长、笔直,穿着黑色西裤的腿,稳稳地踏上站台。
其后,英俊冷漠的面容从门内浮现,曝在明艳炙暖的骄阳下。
“冯先生。在此久候多时。”
一个咬词准确,发音却略显怪异的声音自右边传来。
寻声而望,已人去道空的月台旁,站着一个面目陌生的外国人。
“你是谁?”
“按照你们国家的取名方式,你可以叫我——”陌生的外国男人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裘德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