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大圆子

2、补给

　　6.
　　战火再次打响的时候伊希莱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异种人大规模进攻各边境星，这次称得上是距四年前那次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

　　四年前抵抗异种人进攻的战争被称为星辰保卫战，异种人势力于战后大大衰落，这些年再也难成气候，而西达尔等一批年轻将领也于该战役中崛起。

　　毕竟不是四年前了，如今的异种人即使来势汹汹，也不足为惧。
　　至少完全不让首都星的高层和贵族们感到恐慌。

　　军事大臣恭敬地站在台前向在座众人展示着虚拟星图中的景象：“……这就是本次异种人进攻的路线，其中首当其冲的是惠普星、艾普星、科伦多星、雪莱星以及克莱多星。”

　　他说着，用手中的光笔圈出一个云型的区域：“这一片边境星并不适合人类生存，但是矿产丰富，因而近十几年一直被作为罪犯的流放地……而经过十年多的高效开采，这些矿产也近于枯竭，那里并没有民众居住，只有被流放的罪犯，再派兵去支援这五颗边境星所付出的损耗远高于所能得到的收益，因而我们建议直接放弃这五颗星。”

　　语毕，他微微弓着身眼神谦卑望向位于首座、同样换上了一身戎装的年轻人，恭敬道：“陛下？”

　　伊希莱缓缓睁开碧绿色的眼眸，望向台上那片熟悉而陌生的星图。

　　记忆中，身姿挺拔的少年人拿树枝在沙地上勾勒出同样一片璀璨的星河，再认真地给每颗星球标注上名字。
　　他在地上深深划出一横，道：“我以后会把异种人拦截在这条星带之外。”

　　那个时候少年的眼里仿佛倒映着整个星空。

　　而他之后的确做到了，就在四年之前。刚刚加冕的年轻神皇亲自为那条星带命名为“维希”。
　　维希是西达尔的战舰名。

　　神皇陛下的视线滑过维希星带，最后胶着在克莱多星上。
　　他看着那颗星球，缓缓的，再次闭上了眼。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说放弃。”神皇陛下如是说。

　　7.
　　伊希莱又做梦了。

　　他记得梦中的场景，那是七年前。

　　西达尔身形修长，但依稀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穿着神殿骑士团的白色制服和黑色马靴，独自坐在神殿偏院的青阶前。

　　他垂着头，伊希莱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梦中的伊希莱隐约也知道最近首都星的那件大事——西达尔的爷爷去世了。

　　西达尔是可林家族的嫡长孙，但双亲早在他极为年幼时就因意外，或许并不是意外而逝去，他由自己的祖父一手抚养长大。而这之后可林家族将由他的叔叔来执掌，西达尔的处境将变得尴尬和不利。

　　何况他清楚，西达尔并不是一个擅长或热衷于权力斗争的人。年轻的伊希莱不由为此而感到忧心忡忡。

　　他默默走到沉浸于悲伤之中的年轻人身边坐下，不发一言，只是沉默地陪同对方坐着。
　　西达尔终于转过头来，他眼角泛红，显示出一种罕见的脆弱。

　　伊希莱依然记得那时的感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轻轻拨了一下。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搂住了西达尔的肩，将人把自己怀里带。

　　也许是接连的变故让他丧失了太多的力气，西达尔没有抗拒，顺从地将头枕到了友人的肩膀上。他的声音沙哑，回忆着逝去的人：“……他把我送到神殿，我一直以为是他不喜欢我，在利用我，我很多年没理他……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在保护我。”

　　他用手遮住眼睛，似乎这样就可以隐藏住不住滑落的泪水，而小声喃喃着：“……伊希莱，我很后悔。”
　　伊希莱难得强硬地拉开西达尔的手，沉默地不着痕迹地去吻怀里人眼角的泪水。

　　他知道他逾距了。
　　他希望西达尔可以依靠自己，像依靠一个男人那样。

　　而他第二天得到的却是西达尔决定加入军队的消息。

　　神皇陛下从睡梦中醒来，碧绿色的眸子依然澄澈神秘而悲天悯人，那深处却多了几分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温柔和缠绻。

　　西达尔。他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

　　为什么不多依靠我一点呢。
　　为什么……不留在我身边呢。

　　8.
　　异种人迅速撕开了克莱多星的防线。

　　西达尔带着图斯特和红牛等人占领了这里由边境防卫官所管辖的唯一一架战舰。

　　战舰是六年前生产的银鹰610，八成新，西达尔微微点了点头，还算满意。

　　被他们捆绑起来的防卫官犹自不死心地叫喊着：“军方很快就会派援兵过来，你们这些暴徒还是赶快认罪吧！”

　　西达尔冷冷一哂，将目光专注于主操作台上，轻声道：“放心，他们才不会派援兵过来。”
　　克莱多星极为靠近维希星带，资源已经趋于枯竭，且只有被流放至此的罪犯，按照中央军部那些人的逻辑，他们没有丝毫被救援的价值。

　　他娴熟地按下启动键，操控着巨大的银鹰六幺零从地面缓缓升起。

　　西达尔站在那里，平视着显示屏中的星路图，手下动作不停，同时对跟随他前来的图斯特等人道：“战舰的侧后方有武备库，我已经将它打开，你们自己去拿武器。不想死，就自救。”

　　虽然早在西达尔轻松打倒红牛之后这些人就隐隐将他视为马首，但此时图斯特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还是忍不住道：“……你真是西达尔？”

　　西达尔依然只是镇定自若地平静地看着战舰显示屏中的各色情报，闻言淡淡道：“你说呢？”

　　9.
　　这场由克莱多星罪犯发起的自救抵抗异种人战斗震惊了首都星军部的高层。

　　他们战术严密，指挥有度，很快就把周边几颗边境星的有生力量全部团结到一起，甚至牵制住了异种人前来进攻的主力。

　　这不是普通罪犯能够做到的事。

　　军事大臣弯腰站在神殿会客厅内，诚惶诚恐地报告：“陛下……有传闻说这次行动的领头人是西达尔……阁下。”他不由自主地用上了敬称。

　　伊希莱轻轻闭上眼。
　　“知道了。”他说。

　　————————
　　军部内部会议上，军事大臣指着那个突兀的补给需求报告，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这个是来自克莱多星罪犯自发抵抗军的补给需求报告，他们希望我们能为他们提供能源、武器及日常消耗品的补给。”

　　坐在上首的科伦上将轻微的嗤笑一声：“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军事大臣小声道：“……可是他们现在牵制着异种人的第三部队……”
　　第三部队是异种人的精锐部队，即使是装备最精良的队伍对上他们也是一番损失惨重的苦战。

　　然而没有人再提起这个话题，边境五星早已被划入了死亡名单。来自克莱多的补给请求仿佛是一个笑话。

　　10.
　　西达尔闭着眼靠坐在主控制室的座椅上，眼底有淡淡的阴青。

　　他已经连续五天没有休息了，这样超负荷的运作固然让他劳累，但也让他放松。
　　这样的生活让他放松。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在这里浴血鏖战的日子。

　　比起首都星的倾轧不休尔虞我诈，我更愿意死在这里。他这样想着，嘴角勾起一个快意的笑。

　　图斯特来到他面前：“老大，我们的补给只能撑七天了。”
　　“按最低消耗算呢？”
　　“已经是按最低消耗计算的结果。”

　　西达尔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封信：“想办法把这封信带到雪莱星的神殿，那里的神殿能够直接向首都星神殿传递消息……以我的名义，把信寄给伊希莱。”
　　他敲敲手指：“把信寄去的话大概需要三天时间，顺利的话六天后我们能够收到补给。”

　　“如果不顺利呢？”图斯特下意识地问。
　　“会死。”西达尔微笑着说。

　　在信里，他已经尽可能地放下身段“虔诚”地去和他曾经的挚友讲和，但是要做到像首都星那群酒囊饭袋一样跪舔伊希莱他还是做不到。
　　但愿神皇陛下还念着一点旧情。

　　“神皇陛下会帮我们？”图斯特将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犹自不可置信。
　　就算他相信自家神奇的老大就是西达尔，但是在一切小道消息中，可林家族的覆灭，西达尔的流放，这背后都少不了陛下本人的推手。

　　在军部都袖手旁观的情况下，神皇会帮助自己的政敌？

　　西达尔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
　　他说：“你知道世林星战役吗？”

　　图斯特点点头。
　　五年前西达尔与自己的第十分队被困世林星，补给断绝，原本凶多吉少，但后来又突出重围重创敌军取得了战役的胜利。在朝在野这都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一役。

　　西达尔缓缓垂下眼：“那时候我叔叔从中作梗，断绝了我的部队的补给……是伊希莱假借他父亲的名义为我提供了能源和食物。”
　　“如果没有他，我大概早就死了吧。”

　　时隔五年，这种时候他能想起的人，还是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