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借伞 ...
-
等船终于靠岸,我率先跳上去,将手伸给素贞。她也将手伸过来,却始终不握我的手。
我心领神会,故意让身子随着船身而来回晃荡,忽然往后一仰,“哎呦”一声跌坐在船板上,扭头没好气道:“喂,书呆子!雨这么大,小姐一个弱女子,你就帮忙扶一下嘛!”
不怪我骂他呆,实在是他一见姐姐的真容,忽然就像个真正的呆头鹅那样,只知道坐在船舱里傻傻地看着她,魂都飞了。
姐姐呀姐姐,凭你的美貌,对付这种书呆子,还愁不手到擒来吗?
大约是被我出言点醒,许仙终于找回了丢在姐姐身上的魂,这才发现心中的女神正被冷雨淋着,忙几步跨出船舱,越过我,勇敢地向素贞伸出手:
“这位小姐,船不稳,请抓紧我的手。”
姐姐娇羞地掩起面来,矜持地握住书生那竿瘦长的手,一步一摇着进了船舱,仿佛真站不稳一般。过程中,她好几次险些歪进许仙怀里,又急忙忙挪到一边,想必是春心荡漾,却又怕被人看轻。于是,即便再想亲近,也只能先若即若离,欲擒故纵。
姐姐玩得一手好兵法,用在风月事上,也照样威力无穷。
我看那许仙轻轻扶着姐姐的肩,眼神慌张,俨然方寸大乱,心中只怕有猫儿的尾巴在挠,便知他已然上了钩。
至于接下来能不能成,恐怕还需要我这个红郎出马。
“两位姑娘去哪啊?”老船夫在外吆喝了一声。
“我们去清波门。”我答道,后脚跟着进了船舱,从许仙手中接过姐姐,扶着她慢慢坐下,“哎,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位公子,看来你与我家小姐有缘啊。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小生,许仙。”他佯作镇定,拱了拱手,“姓许,名仙,字汉文。”
说完这句,就再没别的话了。
我暗恨他不争气,当初对付帅和尚不是口若悬河吗,如今怎么哑了火?扭头跟姐姐对了对眼神,却听她轻轻说:“青儿,你问问许公子,有什么要问我的?”
他们俩分明面对面,却要我当传话筒,这叫什么?情趣吗?
我不耐烦这种游戏,拖长了声音问:“我家小姐问你,有什么要问她的。喂,书呆子,想不想知道她的名字?”
后一句,自是我自己添的。
“……想,”许仙吞吞吐吐,急忙忙又推翻前言,“不,小姐若不想说,就不必麻烦了。”
我看不惯他那窝囊样,立马将早编好的身世像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什么小姐名唤白素贞,家在青城山下住,老爷军功赫赫,却不幸早亡。家中无人,只剩小青我这么一个丫鬟。小姐此番来钱塘,是为投奔亲戚,来西湖是为踏青,却被大雨堵在路上,幸亏遇到许公子好心相救,实在感激。
我自觉说得有模有样,将许仙唬的一愣一愣,姐姐却拿胳膊捅了捅我,意思是打住吧,说太多就该露馅了。
我依言住了口。可我不说话,他们两个也不说话,气氛沉闷得很,一时间只听得见船外哗啦啦的雨声伴着桨声,直让我昏昏欲睡。
终于,书生率先忍不住了,提起伞就避了出去。姐姐眼巴巴瞅着他头顶那把漏雨的破伞,实在不忍他被成落汤鸡,于是又捅了捅我,示意我快想办法。
唉,关键时刻,还就是得小爷我出马。
可是,这一对小儿女分明有情,却非但不能点破,还要想方设法不让对方看出来,个中百转千回的心思,实在难懂。反正我是不懂,如果换做是我,大概早就冲上去对他说“小爷看上你了,我们能不能一起生蛋”云云。早点把窗户纸戳破,不就没那么麻烦了吗?
哎呀呀,烦死了烦死了。
不过……
我盯着书生湿透的萧索背影,忽然生出一个疑问。
姐姐对他的心思都写在眼睛里了,连我都看得出,那他是真不懂呢,还是装不懂呢?
他是真的木讷无趣,还是也在跟姐姐玩欲擒故纵的游戏?
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既然天上有吕洞宾三戏白牡丹,那地上,何不来个青小爷三戏书呆子?
试试他是不是真的不解风情。
“许公子,”我走出去,拿手挡在头顶遮雨,故意放柔了嗓音:“外面雨大,你还是进去吧。实在不成,我和小姐出来就好。”
“不,不,这怎么使得。”他连忙推拒,还把伞往我头上遮,“你们小姐身子弱,淋不得雨。”
“那你进来呀,”我趁势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船舱里带,“你的伞那么破,若是淋久了,也会得病的呀。若是淋病了,那我们小姐也是要心疼的。”
就他那小细胳膊,哪里掰得过小爷我,就这么被我连拉带拖着带了进来,安置在原来的座位上。
他坐下来,却还是不敢看姐姐,局促到跟我没话找话:
“小青姑娘,你力气真大。”
“是啊,粗活干惯了。” 我不理许仙虚假的恭维,蹲下来看他的虎崽,惊叹道:“哎,你这小老虎眼神真亮,怕不是要成精了。养这么个小妖怪,你怕不怕?”
“不是的,哪里有什么妖怪?”他慌忙解释,“小白呢,是我在路上捡的,跟我一起回的药铺。我看它蛮合眼缘,就留下来了。对了,它很乖,不咬人的。”
虎崽作势又要啃他,被我点着脑袋按了下去。它冲我狠狠呲牙,挣扎着要扑上来,显然还认得我这个杀父仇人。忽然之间,却萎靡下去,我看也不看,便知道是姐姐又施了法。
“来历不明,你怎知它不是妖?”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事,我们不好说的。”许仙眼神坚定,“不过呢,我是不信世上有妖的。小白很可爱,小青你要不要摸摸看?”
“不要,我好怕。”我不怀好意地劝诱,“要不,你先示范一个给我看看。”
他果然就伸出手,在虎崽背上很温柔地捋了好几下。我也慢慢伸过手去,期间装作不小心,连碰了他手指好几下,他被雷劈了般缩回手去,受惊似的瞧我几眼,再也不肯示范。
该说他是忠贞不二,还是木头桩子?
“清波门到喽!”
我刚摸到一点戏弄许仙的乐趣,就听见胡诌的目的地到了,不由大失所望。姐姐瞪我一眼,用眼神训斥我不干正事就知道玩,接着便率先跨出舱去。
此时,湖上的雨已经停了,我紧随其后,扶着素贞慢慢走上岸去,伏在她耳畔悄声道:
“姐,你再布一次雨,就一次。真的,你再相信我一次。”
素贞又嗔我一眼,却还是照做了。我就知道她不甘心就此作别,于是故意喊道:
“哎呀,雨怎么又大起来了?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白姑娘,拿上这把伞吧。”书生终于追出来,将破伞往素贞手里塞,见她不接,又塞进我的手中,“雨大,别淋坏了身子。”
素贞面露迟疑之色,我替她一把接过来,忙不迭地道谢:“多谢许公子!小姐家住清波门双茶巷,一直往里走,见到黑门上悬着‘白府’二字,那就是了。千万记得来取伞,顺便喝盏茶。”
我曾偷偷回头看过几次,直到我们走出很远,那许仙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凝望着姐姐渐远的倩影,目不转睛。忽闻“嗷呜”一声虎啸,紧随其后的,是许仙的惨叫:“小白松口,乖,松口啊!”
想是那虎崽悠悠转醒,发觉许仙放走了杀父仇人,十分愤怒,必须要咬他泄愤。
待得转过弯去,确定许仙望眼欲穿也望不见了,我再也忍不住,笑得满地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