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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春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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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晚间常有猫叫,尖利如小儿啼哭。夜里睡不着时飘进耳中,无论人妖,都躁得慌。
法海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隔壁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夜里弄出的动静比猫还大,而且还专挑夜深人静,人最困盹的时候闹。法海总在睡梦中被吵醒,醒后就再也睡不着,是以白日里帮忙捣药的时候,总是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人也无精打采。
许仙每每看了,还以为他是少年郎血气方刚,深夜无人慰藉,寂寞难耐,于是曾私下里跟素贞提起,小青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让她跟街坊打听打听,周围有无尚未定人家的姑娘;还在晚饭桌上旁敲侧击地问过法海,心里有没有惦记的人,男孩子不要怕羞,若真有,说出来,他带他主动提亲去。
他这些出于好意的提议,当然是全被法海一口回绝。
每当这时,素贞的神情总是淡淡的,既不看法海,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夹筷子菜到许仙碗里,期望能堵住他的嘴。
于是法海便知道,白蛇什么都看得出来,之所以没有点破,或许是想保青蛇在他那边的平安。
这样说起来,许仙还真是心大,娘子的丫鬟突然从女儿身变成了男儿郎,他非但不怀疑这两人间有奸情,还能将之继续留在屋檐下。难怪自己昔日第一眼见许仙时,就觉得他有慧根和佛缘,如今再看,果然不错,是个当和尚的好苗子。
不过……许大夫心地虽然良善,可眼神,实在令人堪忧。
法海搁下筷子,看了正将一筷子肉菜往对方碗里推来推去的许仙夫妇一眼,站起身来,淡淡道:“我吃好了,姐姐姐夫慢用。”
白素贞抬起头来,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青儿,还是再坐下多吃一点吧。”
就这么一个空当,许仙已经眼疾手快,将那筷子肉夹到了她的碗里,笑眯眯地劝道:“娘子,为了腹中骨肉,你也要多吃一点。”
法海低头,往白蛇已经微微显凸的小腹看了一眼,垂下眼帘。他想,或许白素贞不点破,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孽种,所以变得瞻前顾后,已然顾不得青蛇的安危了。
法海目光不自觉变冷些许,白蛇很快察觉到了,警惕地抬眼望着他,眸中亦凝着冷光,仿佛在警告他不要乱来。
法海于是掸了掸衣袖,微微笑道:“姐姐有姐夫疼惜,叫人羡慕。你们多用些,我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他便离了饭桌,径直往后院走去。
身后很快传来另一道起身离席的声音,有脚步声跟了上来,不紧不慢,仿佛料定法海会等他一样。
近日来,法海白日里仔细观察过,许仙作为这家药铺里除他之外唯一的人,日日容光焕发。特别是在白素贞断出喜脉之后,整个人更像打了鸡血,整日傻笑,没有半分夜里睡不好的迹象。
纵使睡不着,恐怕也是欢喜得睡不着。
那就是说,隔壁扰人清静的叫春声,许仙听不见。换言之,就是隔壁那两只妖故意只叫给他一个人听的。
身后那阵脚步声很快追上来。法海在自己屋门前立定,却并不推门进去,而是旋过身,直面那道抱臂斜倚在走廊尽头的灰衫身影。
夜里闹腾得那般凶,白日还毫无疲倦之色,妖精的体格果然不是人可比拟的。
“你看起来很累。”
不等法海想好该说什么,那边的灰狼精已率先开了口。二人对视片刻,法海的语气平静中泛着些冷:“不都是拜仁兄所赐么?”
“是吗?”灰狼精勾唇笑了一声,“那可真是对不住。不过我们妖都是这样,顺应自然,率性而为,你若适应不了,还是趁早滚蛋的好。”
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窄缝,白兔从里面探出头来,瞅瞅这边,又瞅瞅那边。他看见法海在场,头往里缩了缩,似乎有点难为情,犹豫片刻,还是冲灰狼很小声地道:“你回来了。”
走廊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化解,灰狼不再理睬法海,径直走过去,摸了摸白兔的头:“回来了。”
白兔任他摸,左看看,右看看,不甘心般咬了咬嘴唇,跳着去掰灰狼藏在背后的那只手:“我的萝卜呢?”
“还敢乱动,小心后面又疼了。”灰狼笑得蔫坏,搂着肩膀将他按下去,又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摸出一袋萝卜,举在兔子面前晃了晃,“看看,这是什么?”
白兔眼睛都亮了,挣着要去抢,灰狼将萝卜举得高高的,直勾勾瞧着他不说话,仿佛有所暗示。白兔就踮起脚尖,在他嘴唇上飞快地啄了一口,又伸手急不可耐道:“给我!”
“给你什么?”
“萝卜!”
灰狼却将胳膊伸得更高,使劲捏他鼻子,恶狠狠道:“小贪吃鬼。”
“嘭”的一声,是隔壁关门的声音。兔子停下来,往那边瞅了一眼,小声埋怨:“你干嘛对青哥那么凶?他都生气了。”
“笨兔子。”灰狼揉乱了他的头发,亦往那边斜眼瞧着,“看清楚,那可不是你青哥。”
当天夜里,猫儿照例叫春,隔壁房内也照样动静不断。法海侧卧着蜷缩在床上,拿被子蒙住头,却还是挡不住声音往耳朵里灌。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念着念着,眼皮就有些发沉;再念着念着,咒文里头那个“清”字,就慢慢变成了“青”字。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法海就直挺挺起身坐了起来。他靠着墙坐了半晌,没有立刻下床,慢慢伸手往被子深处一摸,身子登时就有些僵硬。
他又在床上怔坐片刻,听窗外鸡叫了,这才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先找了件干净的内衫换上,又翻箱倒柜找出条干净的床单,隔着被子铺好,脏了的则团成一团扔到地上,跟同样污了的内衫混在一处。
水盆已端过来放在一旁,法海站在那堆布料旁,蹙着眉想了想,还是将那些罪证小心放进火盆里,一点点烧尽了。
等到最后一丝布料也被火舌舔舐殆尽,法海熄了火,将水盆端回盆架上,掬起水来洗了把脸,神色晦暗不明。
突然,有颗小石子“噗”一声,砸破了窗户纸,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到法海脚边。
他往外看了一眼,将石子弯腰拾起来,见外面裹了张字条,便取下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小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