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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喂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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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一次,我卖它们是为了给你买药。”
我举着勺子,不甚熟练地吹了吹药碗上蒸腾的热气,舀了一勺,半强迫地送到法海嘴边。见他仍不肯喝,我不由也恼了,把勺子往碗里一摔,张口骂道:
“谁让你这么没用,打不过不会逃的?自己送上门去给人揍,找打吗?快喝了!要不是你霸占的是我的身子,小爷才懒得理你!”
“你讲点道理,”法海瞪我一眼,冷冷道:“没用的究竟是谁啊?”
见他虽然面色惨白,却还有力气瞪我,分明有好转的迹象,我顿时来了劲头,又要给他喂药:
“快喝了!这可是用你的禅杖跟金钵换来的,你不喝,它们不就白白献身了吗?”
“它们是我的命,”法海仍梗着脖子不喝药,表情沉痛,语气近乎咬牙切齿:“你卖了它们,还不如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你?”我被他气急了,把药碗往地下一摔,抓起一片碎瓷就抵在法海脖颈上,强抑住想划下去一了百了的冲动,恶狠狠道:“要不是你占着我的身体,我现在就杀了你!”
法海仰头跟我对视,表情无所畏惧。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真的很吓人。
我慢慢冷静下来,一把扔掉碎片,揉了揉眼睛。法海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无魔不成佛。或许你,就是上天派来,助贫僧成佛的魔。”
“不错,我就是魔,是天下最大的大魔头。”我向他呲了呲牙,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很邪恶地笑了起来,“你不吃药是不是?好,既然你不爱惜我的身体,那我也不必再苦了自己。我现在就拿着卖你禅杖得来的钱,去风月渡找最当红的名妓,包她个三天三夜,给你好好破破色戒!”
说完,我起身就要往外走。没走几步,忽闻后面“扑通”一声,像是重物倒地,随后,一只脚就被人从后面死死拉住了。
“不要!”
我回头一看,见是法海勉强从蒲团堆里爬起来,竭力扑过来拉住我。
我一声不吭,蹲下来就去掰他的手。他脸色极为难看,显然正忍受着强烈的痛苦,却跟我拗上了劲,任我怎么掰都不肯放,低声重复着“不要”。
“不要什么?”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眯起眼睛问:“不要吃药,还是不要找名妓?”
“不要,”他眼神慢慢涣散开来,有汗珠不断自额间滚落,将整张脸蒸得湿漉漉,喃喃道:“不要……”
许是生着病的缘故,和尚咬字含糊。我得探过身去,把耳朵凑近了他口唇,才勉强分辨出,他说的是:
“不要走。”
我微微一怔。等回过神来,忽然发觉与法海已然近在咫尺,近到再往前一点,就能跟他唇对唇贴个正着。
说来奇怪,法海此刻虽用着我的脸,可给人的感觉,却跟我平时对着镜子看自己截然不同。尤其是此刻,整张脸湿湿的,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色气,仿佛刚同谁在榻上翻覆过云雨。
难道平时在别人眼里,每次我刚洗完脸都是这副德行?
我浑身一个哆嗦,赶忙一使劲,彻底掰开法海的手。然后跳远了些,隔空威胁他说:“你吃药,我就不走。你不吃,我就去开荤。你自己选吧。”
我断定和尚是烧糊涂了,可即便是烧糊涂了,也还把自己的清白看得比命重要。发现这一点后,我很兴奋,把这当成攻破和尚牙关防线的绝招。事实证明,它的确很有用,通过这招,我终于让法海张口吃药了,而且一滴不落。
药铺开的是内服带外敷,内服的喝完,我又摩拳擦掌,打算掀开和尚衣襟给伤口上药。他喝完药,有了点力气,按着不让掀,被我一句话堵了过去:
“这可是我的身子。你不让我来,总不会想自己来,好占我便宜吧?”
法海无言以对,只得乖乖放开,允我上下其手。我给他胸口上涂药的时候,他低垂的眼睫就在上方不远处,时不时碰我一下,痒痒的,像两只蝴蝶落在手臂上。
我正专心涂药,他忽然硬邦邦蹦出一句:“我们要尽快换回来。”
“当然。你以为我稀罕你这具身子么?”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你找到什么好办法了吗?”
“事情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那天在山顶,碰到有高人渡劫。我们被天雷劈中,导致魂魄离体,又附错了身躯。”他继续硬邦邦地说,“所以目前最可行的办法,是再等一次渡劫雷。”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我摸了摸下巴,“那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法海大师?”
仿佛被戳中痛处,他一下泄了气,语气却仍维持着表面上的冷硬:“不知道。”
“不知道?”我瞪圆了眼睛,“那说了等于白说!”
许是由希望过渡到失望的过程太过迅速,我下手一时失掉分寸,重了几分,就听法海吃痛般抽了口气:“轻些。”
“嫌疼,自己弄吧。”我气哼哼的,“想掉脑袋的时候怎么不嫌疼?知道做妖也不容易了吧?以后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烦!洗澡去了,等小爷回来,你最好已经弄好了,不然……”
见法海睨着我,我忽然嘿嘿一笑:“不然我就用你的手,跟你的小兄弟好好亲热亲热。”
他眸中忽然迸射出两道寒光:“你敢,收了你。”
“你说什么?”我步步生风地往外走,故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摆手,“我听不见。”
“青蛇!”法海俨然又被我气得声音发颤,“贫僧在佛祖面前发誓,换回来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了你。”
我取过手巾往肩上一搭,吹了声口哨:“那等换回来再说吧。”
白塔外有条河,我在岸边脱得精光,跳进河里卖力地洗刷身体。自从跟着姐姐变成人形以来,我已许久没洗过这么畅快的澡,跟许仙住在一起,总有很多不方便。可现在,那些人间的臭规矩统统都不用守了,我就这么赤条条一身,惬意地活在天地之间,全身心都是自在。
一澡洗完,我精疲力尽地躺倒在草丛间,也懒得穿衣服,随手揪了根草叼在口中,枕着双臂,对着天幕数起星星来。
星星又大又亮,像姐姐的眼睛。数着数着,天边飘来一片云,我往旁边移了移,却被旁边什么东西硌到,摸过来一看,竟然是我十年前赠给法海的那片蛇鳞。许是先前系在腰间的那根绳子松了,在我脱衣服的时候掉下来了。
好机会,趁和尚用这玩意要挟我满足他一个愿望之前,毁掉吧。
我将它举到眼前,借着星光观察了一下,发现蛇鳞表面油光发亮,似乎经常被人摩挲。这样看来,法海对它好像还挺宝贝的样子,带在身边,时时把玩,若有不知情的,说不定还以为是定情信物呢。
我看着蛇鳞,暗暗发笑,觉得这和尚很是闷骚。口口声声说要收了我,却将我送他的东西妥帖收藏;为了杀我,将自己送到铡刀下,心里却暗暗期盼我能来救他,还埋怨我来得晚。他做人这么纠结,会不会有一天,就把自己给纠结死了。
那片鳞,我终究没毁,编了根草绳,将它系回腰间。我想,法海但凡能坦率一点,一定比现在要可爱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