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剑》夜敛寒

1、第 1 章

　　有些东西，破碎了，就永远破碎了；有些东西，不属于你，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属于你。世事永远这样难以捉摸，很多事情都不能如愿，这本来是千古真理，只是我一直忘记了。
　　我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可是一想到那些远在他乡的朋友独自忍受着某种程度上的忧伤，我的心会尖锐的痛，我希望陪他们一起难过。
　　——题记

　　清晨，有风——东风——好大。
　　灰白的阴郁的天空，像块残破的布，斜斜懒散的挂在我的头顶，像是随时可能掉下来。
　　我独自走在山里曲折如羊肠的小路上，步伐均匀却沉重，我形单影只的身体是视线内唯一的活物。我的心凄冷，山比我还凄冷，不只是凄冷，是说不出的萧瑟。路边的树也是形单影只的，每一棵都是。粗糙的树皮上裂着愤怒的口子，沧桑得让人落泪。枝扎的丫杈上剩了不几片叶子，在风里晃晃悠悠，随时可能被风吹下，结束短促的一生。
　　我踏着均匀而沉重的步子，不停的走，不停的走，只要还有路，我就要走下去，别无选择，除非我死！但我又不知道该走向何处，这个世上有亿亿万万条路，哪条才是我该走的，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所以，我任由双脚把我带到它想去的地方，踏着均匀而沉重的步子。
　　寒冷的风灌进我破旧的皮袍里，鼓鼓囊囊的，我沿着山里蜿蜒曲折的小路，沉默的走着，空荡荡的石壁间回荡着我的脚步声，仿佛亘古传来的节律。路边的树，石缓缓倒退在这寒冷萧瑟的秋冬季节，一切都冷硬的让人疼。
　　花！——路边，岩石下，一朵嫩黄的小野花怯怯的在寒风里畏畏缩缩，孤零零的一个人，像我一样。我脚步微顿，它很可爱，很可怜，我想摘下它做伴，给我也给它，至少，我的胸口还热着。我没有停下，没有摘它，不能停下，不能摘它，它的世界叫平静，我的世界叫江湖，我们不是同一个棋盘上的棋子，它不属于我，连我自己都不属于我，它被我抛在了身后，不能摘它，不能让后背朝向天空——我的破绽只握在自己手中，不能留给别人。我，是一个无心的人。
　　我叫绝仇，我的父亲是二十年前叱咤江湖的绝无，他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剑”。现在，“天下第一剑”是我父亲的师弟昆仑王，因为他打败了我的父亲，并且杀死了他。那年，我两岁。父亲死之前留下一句话和两样东西，他让我夺回“天下第一剑”为他报仇，把他心爱的斩旋剑和剑法留给了我。于是，我的生命只有五个字——天，下，第，一，剑！
　　父亲那柄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的斩旋剑在我七岁是被我埋进了父亲的坟里，那种剑我用不着，太华丽。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削人兵器的，我是剑客，我必须明白这一点，否则我会像父亲那样死去。
　　风越来越冷，扑在脸上，割得生疼。快到冬天了，明年的冬天我会在哪里呢？也许仍踏着均匀而沉重的步子，走在野外的土石上，走在小镇里的青石板上，或走在别的什么地方，也许我已经死在别人的剑下，躺在一堆黄土里，或者暴尸荒野。
　　无所谓了，以后的日子，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昆仑王已经死了——不是我杀的。半年前，我第一次走下二十年从未下过的雪峰，到昆仑山找昆仑王，然而，当我走上昆仑山时，才知道昆仑王已经死了。我忘记了当时的感觉，似乎也没什么感觉，只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昆仑王是天下第一剑，可是他死了，那下一个天下第一剑在哪里？当我转身准备离开时，昆仑王的儿子昆仑驭拦住了我，用剑指着我让我跟他决斗。
　　“我知道你是绝无的儿子，你是来报仇的，拔出剑来，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剑法！”
　　我不想跟他决斗，从他拔剑的姿势，我就知道他的剑法不如我。
　　“你不是来报仇的吗？别忘了你爹让你夺回‘天下第一剑’，杀了我，你就是‘天下第一剑’。”
　　我看到他眼中的讥诮，于是我出了剑，三招！我的剑指在了他的喉咙上，他的讥诮转为恐惧，我留下一句话，然后离开。
　　“等你成为‘天下第一剑’，洗干净咽喉，等着我！”
　　寒风阴冷如水，夹着清晨的露意，破风之声不断的在空旷的山壁间被练习着，如同狼嗥。狼？多像我！孤独的走着，如一缕游魂般在天地间飘荡过这一生，最后再飘回来时的地方。
　　二十年来我唯一的目标是打败昆仑王，但他死了，我的路一下子断了，我从无情变成了无心，像头苍狼。世事向来多变，我无论如何也掌握不住自己的命运，我能掌握的，只有我的剑，只有在握着剑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我还活着。
　　我粗糙的手抚上锈迹班驳的剑，它一点都不锋利，但足以刺进人的咽喉，它也不华丽，寒怆的像我一样，可它是这世上唯一属于我的。
　　小路十分曲折，总在我以为不该有路的地方冒出路来，又在我认为肯定有路的地方没了路。转过一个弯，原本视线被挡住的地方，现在可以看到几个人，我没有看他们，只是握紧了剑。他们手里全有剑，剑全指向我：“你是绝仇？”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发问，知道这世上还存在一个我的只有昆仑驭，是他找他们来的。没必要问他们为何而来，父亲一生杀人如麻，他们是来报仇的。
　　“既然你默认了，留下命吧！”
　　所有的剑向我而来，但我出剑更快——我的剑无鞘，我不会束缚它。打败昆仑驭我用了三招，而他们，只有一个人让我用完一招。我握着剑离开，身后传来他们倒地时的闷响。
　　血，沿着剑身滴下，一滴滴的，落在山路上，每一滴落地的声音，都震耳欲聋。我不想杀他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得不杀他们。风在吹，血渐渐干涸，凝在锈迹班驳的剑身上，闪着些阴光。
　　我踏着均匀而沉重的步子，形单影只，缓缓走在山里曲折如羊肠的小路上，走在阴郁的像块破布的天空下……只要有路，我总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