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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大概是雨下了太久的缘故,整个驿站都潮潮的,空气中飘着饱满的水汽。
      官官刚进房间便皱了眉头——房内有一股淡淡的空气不新鲜的味道,墙上都是大大小小的霉点,房梁上偶尔还会滴下水珠,她甚至怀疑阴暗处已经长出了蘑菇。跑去床边摸了摸,还好,被褥倒还算干净。
      “知足吧,”她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也没有很糟啦。”
      稍微休息后来到大堂,众人基本上齐了。
      天色将黑未黑之际,已有人来传知州大人派来的马车正在外恭候。
      这顿饭说是为了接风洗尘,但必然免不了谈些公事,加上贺徇为官玲珑周到,请人时说的也是“众位大人”,是以沈棠、陈阔、萧宇、陆睿四人是势必要赴宴的。
      官官有些伤脑筋:那我呢?这种场合在不在工作范围之内啊?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沈棠,希望他给点提示。
      不等沈棠开口,顾风扯了官官一把,把她扯得趔趄着退了两步。
      许是看出了她在进退两难些什么,他大手一挥,说道:“你就不必跟着去了,他们也就去吃吃饭,最多再聊聊天,带上自己的嘴就够了。这刚到头一晚不会有看文书的机会的,你一个小书僮也派不上用场,就不要掺和官场上的事了。”
      官官心里点头如啄米,这种推杯换盏的场合她本来也不喜欢,对于官场,更是毫无兴趣。
      不过她仍是把头转向了给自己发工资的大老板,以眼神询问着。
      沈棠面上无甚表情,心下却带着哭笑不得的别捏。他实在不知该说他这书僮什么——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能这般直勾勾地盯着男子看。
      想了想,他淡淡道:“你便在驿馆待着吧。”
      “哦。”她状似乖巧地应了声,终于移开了视线。
      顾风满意地咧出了一个笑容。他本就是个好热闹的,自己在驿馆无事可干,也想找个人作陪。何况他如今对官官兴趣正浓,巴不得有多些与她相处的机会,这一旦上了心才发现官官说话时的语调、用词,和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些小动作,无一不值得玩味。
      将官官拉到一张方桌坐下,还殷勤地替她倒上茶水,顾风问她:“你们方才在城外视察流民情形了?”
      与沈棠相交日久,那时他一喊停车,顾风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嗯,”官官应道,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情况挺好的。”
      顾风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想也是……进城后我骑马在城内绕了一圈,城中百姓只是略有愁容,未见有多凄苦。更有少数商铺已开门迎客,街上也有小商贩在摆卖物品……这已比我们原先设想的好了太多。”
      话题不知怎么就跳跃到了官官是何方人士上,她干笑两声,明目张胆地转移话题:“赶了一天路,你不饿么……我饿了……怎么还不上菜?”
      视线下移,桌上只有半刻钟前驿馆小卒端上来的一盆馒头与一碟咸菜。
      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脸上看出了同一种天真神情——菜还没上齐吧?
      可是又等了有一刻钟,桌上仍是孤零零的那两盘,顾风环顾四周,步兵司的人早已掐着饭点下楼来,正夹着咸菜配馒头大口嚼了起来,众人面上都是勉为其难的表情。
      顾风不敢相信地边嘀咕着“不至于如此朴素吧”边绕去后厨抓了个人问话,不多时拎着两根胡萝卜一脸生无可恋地回来了。
      “菜上齐了……”他看着官官,似还未回过神来闷闷道,语气有些可怜兮兮的,“驿卒说时日艰难,实在没什么好菜……还说往后半个来月,在蔬果鱼肉市场恢复营生之前,我们怕是只有馒头咸菜吃了。”
      “……”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哭…
      顾风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是以在场的人都将他的话听了个一字不差,旁边已有心直口快的直接说道:“我就没住过比这更简陋的驿馆。”随后是几声同伴的附和。
      只不过抱怨归抱怨,想着大老爷们就为了吃得不好而叽叽歪歪,未免太过小家子气,再者左右只在这儿吃一餐住一晚……步兵司的人嘟囔了几句后便也没了言语,径自吃完回房去。
      “给你加菜——”顾风递了一根还带着水渍的胡萝卜给官官:“我在后厨顺来的……放心,已经在水缸里涮过了。”
      “哦……谢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一路从上京到寿州,一行人最舒服的时候莫过于晚间在驿馆休息并吃顿好饭菜,在此前的几家驿馆,哪一餐不是荤素具备、有菜有汤,尽力往精细里准备?驿长最是有眼色,得知来的人是户部尚书后,纷纷将后院养着留着过年的鸡鸭鹅提前送上西天,像孝子贤孙般供着一伙人。
      跟兔子似的嚼吧着胡萝卜,官官心想这一下子待遇也差太多了,不怪大家都怏怏不乐。可又一想,如今这儿物资紧缺,也确实怪不得驿站官员,就不要再挑三拣四了。
      低头一瞧,想起不知还要吃多少顿馒头咸菜,顿时没了胃口。
      既然日子还长着,这一顿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她专心致志地啃着胡萝卜,也不再计较是全生的。
      沈棠等人回来的时候,顾风刚打完一个咸菜味儿的嗝,眼睛一亮嗷一声就扑了上去:“我决定了,要好好给你打下手,咱们快些把大堤修好、百姓安抚好,然后就回京……”
      沈棠被这突如其来的热忱惊住了,诧异万分地盯着他,“你这是顿悟了还是中邪了?”
      顾风没顾得上回答,因为他忽然闻到了一股香甜的食物味道,鼻子使劲儿贴他身上嗅了嗅,跟狗似的:“我闻到了海鲜味儿!你晚上吃什么了!”
      什么德行……沈棠嫌弃地侧身躲开他,加紧脚步上楼回房。萧宇、陆睿、陈阔想笑不敢笑,憋得腮帮子都疼了,同顾风微微点头示意,忙跟上沈棠的脚步。
      “不敢回答我的问题……”若不是视线没法转弯,他定能盯着沈棠到海角天涯。转身拉着官官就也跟了上去:“走走走,我们去找他评评理,他自己大鱼大肉的,把我们撂这儿挨饿……”
      官官翻了个无可奈何的白眼。
      住进沈府后她就看出来了,沈棠与顾风,哪像上司与下属的关系……时间越久她越觉得,沈棠能忍住不把间歇性犯病的顾风打死,真是脾气好。
      沈棠的卧房外间被临时当做了议事房,一张圆木桌围着坐了四个人,顾风与官官推门进去的时候,四人齐齐望了过来,沈棠的眼神格外凉些。
      官官贪生怕死地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与顾风保持距离——你可看清楚了,我是被硬拉着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顾风大无畏地拉着她便进去了,房内还有两张太师椅,恰好一人一张。
      瞪了他一眼,沈棠心下暗叹口气,索性也赶不走,留着便留着吧。
      回过头来,沈棠眼风缓缓扫过三名下属,问道:“来到寿州也有半日了,几位可看出什么来了?”
      来了来了,三人齐齐将腰杆一挺,霎时也没工夫在心里盘算尚书大人为何如此纵容他的两名随从了。
      人以群分。沈棠最是看不惯官场上溜须拍马之辈,个人毫无建树,专会逢迎取巧。此次同来寿州的人由他亲自挑选,皆是凭个人真才实学博得的功名,眼下在户部虽品级不高,却也是兢兢业业,干了不少实事。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陈阔先开了口。
      “依属下在城外所见,官府在那儿设了施粥点,每日按时施粥,百姓虽贫,却不至生乱,甚至还能苦中作乐、互相扶持……光是这点,已是极为难得。”
      沈棠点了下头,无甚表情,可他没表情时嘴角也是微微翘着的,便容易给人一种他心情不错的感觉。
      萧宇与陆睿没随着沈棠实地视察过,他们目前所知的情况也都是晚上这顿饭的功夫听此地官员嘴上说的。
      想了想,萧宇接着陈阔的话头道:“若今晚许知州与贺通判所言属实,未曾夸大太多,那寿州的灾后情形,可算不错了。伤亡有限、组织及时、安抚到位,比起几十年前的那场水患,进步了许多。”
      寿州近淮水,淮水又爱暴涨,每当这时,它便首当其冲。
      官官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沈棠的房间,这一看,心情很小人得志地畅快了一些——沈棠的房间也很烂、很多霉点点嘛,甚至霉点比自己房间里的还要大一些。她这个时候在封建社会感受到了人人平等。
      轮到陆睿了,他抿着唇迟疑了好一会儿,小心观察着沈棠的神色,又看了眼萧宇与陈阔,最后吁了口气,下定决心般说道:“属下觉得……觉得贺徇贺通判或许没说实话……”
      萧宇与陈阔齐齐转头望向他,神色却不见有多意外,想来他们心中也早有了这层思量,如今有人说出了口,反而隐隐松了口气。
      沈棠挑了挑眉,看着陆睿,语气中似带了笑意,“说说。”
      陆睿这才继续道:“我觉得这寿州真正主事的,不是许知州,应该就是贺徇自己……许知州实在不像是……能办成这么多事的人……”
      沈棠这下是真的笑了,清清浅浅的一声,也不知是对陆睿的赞赏还是对许扬莫的讥诮。
      几人同时想起了今晚在许府见到的那人,珠圆玉润的身躯,顶着一个饱食终日的肥脑袋。席间多是贺徇在说话,介绍寿州情况、述说接下来的安排等等。反观许扬莫,除了“是是是”,便是“对对对”,毫无贺徇口中光明伟岸、行事果断的形象。
      “哎呀,你猜对了!”顾风一拍掌,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许扬莫能在知州这个位置上待这么多年,多是靠了贺徇。”歪着脑袋回忆了一番,他又继续道:“贺徇这人嘛,是有真本事,本来只是许扬莫的一个幕僚,后来经许扬莫举荐,才当上了通判。”
      这就对了。沈棠勾了勾唇角,想起在城外时那些百姓一见到贺徇的欣喜模样,足可见他在当地百姓心目中的分量。
      “寿州百姓只知贺通判,不知许知州……”沈棠若有所思道:“想来事情都是贺徇干的,只不过他都推到了许扬莫身上。”
      “嗯?”官官一时听不懂了,下意识地就问出了口:“为什么?他自己干的好事,为什么要说是别人干的?”
      她还记得下午来驿站的路上贺徇一直说着许大人如何如何,干了这事,又干了那事,她当时还觉得这许大人真是个好官。
      顾风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你还小,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你不懂。”
      “……”翻了个白眼弹开他的手。算了,她也不是很想懂,大概就是下面的人办事,上面的人揽功这回事儿吧。
      富有正义感的萧宇大抵有些看不过眼:“许大人身为一州之长,竟无能至此,处处听命于一通判……这可如何是好?”
      官官在心里小声嘀咕着:你又不是皇上,还能把一州之长撤了不成?而且你管这儿是谁主事呢,能把事情干好不就成了么……
      房内默了片刻,许是在为贺徇觉得不值。
      沈棠淡淡道:“无论如何,好歹还有人能干正事……时候不早了,诸位回房歇息吧,明日一早还得登山视河。”
      三人告辞回房。
      沈棠回身,睨了顾风一眼,意思很明显——你怎么还不走?
      顾风以迅雷之势扑过去,揪着他衣领又嗅了嗅,依依不饶:“你还没说你晚上吃了什么呢……我告诉你,这驿站的东西,我是真不想吃了……我辛辛苦苦的跟着你来到这儿,连顿像样点的饭菜都吃不上,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吗?知道吗?”
      “你自找的。”沈棠毫不吝惜力气地拍开他的手,反问道:“我可曾说过带你随行?你不是要去江南逍遥快活的么?”
      顾风可怜巴巴地扭头看了官官一眼,“我这不是为了多和官官待段日子么……”
      官官撇撇嘴,不忍直视地别开了脸。
      “行了行了,”沈棠冷哼一声,“你当我晚上吃得好?告诉你吧,今晚的菜是清炒虾仁,韭菜鸡蛋,蒜蓉豆苗,拔丝红薯,蛋花汤。”
      官官心想这不挺好的么,顾风却是听完后楞了一楞,然后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打了一个咸菜味儿的嗝。
      官官不明所以地问道:“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顾风指着黑着脸的沈棠,“他,他不能吃带壳的水产,否则身上会起红疹……也不能吃鸡蛋,否则会呼吸不畅……他还不吃甜的,说是会反胃……”
      官官想了想,终于明白了——这么算下来,沈棠今晚能入口的菜只有蒜蓉豆苗啊!紧跟着她又想起来临出沈府前老沈拉着她叮咛的那些话,似乎是说了一堆他不吃的东西,不过她那时迷迷糊糊的也没放心上。
      饱含同情地看了沈棠一眼,她心里想着,这人毛病还真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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